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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件事的荒谬，不能成为驳斥它存在的论据。相反，这恰恰是它存在的条件。” ——威廉·莎士比亚 人在一生中会遇到许多次错误：上错车、走错路、看错题、嫁错郎……错误无时无刻不与我们相伴，构成我们之所以为凡人的基础。从不出错的人生是难以想象的，也会相当地无趣。有时候，正是那些所谓的“犯错”带给我们生命以惊喜、感动、乃至幸福。设想一下吧：当你误打误撞地走入一条错误的山路，却看见了此前从未奢望过的美景；做了一个旁人都认为是“错误”的决定，却留下一段生命中最珍视的回忆……每个人都有过这样的时刻，包括骨科医生。 然而对于骨科医生来说，有一种错，是绝不会带来任何好事的，那就是开错刀。“开错刀”的英语表达也许更明白一些——Wrong Site Surgery——说的是那些搞错了身体的左右侧、伤病的部位、乃至搞错了病人的手术。对于医学界以外的人们来说，这件事简直是匪夷所思、不可饶恕。在我们的城市里，如果哪一天冒出一件医生开错刀事件，报纸、电视、网络等各种媒体以及社会上各路大军的报道、评点、炒作会塞到读者喘不过气来。可是我们会遗憾地告诉你，开错刀这种事情不仅会发生，而且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还相当常见。骨科手术由于经常牵涉到左右对称的四肢、长相类似的脊椎骨，因而不幸地名列各种外科手术开错刀的榜首。
据统计，在各种开错刀的外科手术中，骨科约占总数的41~68%不等（不同的统计来源）；排在骨科之后依次为普外科（20%）、神经外科（14%）、泌尿外科（11%）。而在最容易被开错刀的骨科手术中，膝关节手术名列榜首，足踝手术紧随其后。夺得手术出错率冠军的是膝关节置换术。 某国际学术组织曾经做过一个调查，在各种开错刀的骨科手术里，真正属于搞错左右侧的仅占59%而已，19%的属于开错了地方；12%的属于开错了患者；更为离奇的是，居然有10%是在正确的患者身上做错了手术（例如本该做关节置换术，结果做了髓内钉手术）。可谓错的千奇百怪、叹为观止。 很多自信而骄傲的医生会说：“呃，这显然都是那些新入行、或者水平低的家伙们犯下的错误……“然而美国手外科学会（ASSH）对其1560名会员（显然都是些高手）进行的调查表明：21%的医生承认在他们的行医生涯中至少发生过一次开错刀事件；16%的会员则曾经有过消毒铺巾后、正式切开前才发现搞错部位的经历；曾经开错2次刀的医生也有2%。这还是在医生主动坦陈的情况下……调查发现，年手术量越大的医生，开错刀的危险性其实越高。总的来说，开错刀的几率约为每27686台一次。 可是脊柱外科医师开错刀的可能性比这要高多了。美国著名的AANS组织中曾经做过一个会员问卷调研，3505名会员中的脊柱外科医师（神经外科医生除外）中有一半人坦言自己曾经开错过刀；23%者开错过两次；12.5%的人开错过三次，也就是说，在脊柱外科领域，开错刀的几率是每3110台手术出现一次，几乎是手外科的9倍之高了！在这些开错刀的案例中，超过2/3发生在腰椎，21%的错误发生在颈椎，8%位于胸椎。统计发现，脊柱外科医生的年资越高，出错危险性越高，但错误的事实发生率反而降低。美国最顶尖的那群脊柱外科医生，是最少发生开错刀事件的，可见脊柱外科医生的年资与错误概率之间存在着一个微妙的平衡。 美国骨科医师学会（AAOS）认为，从业35年以上的骨科医生，在其一生中遇见开错刀事件的概率是25%，换句话说，每4名骨科医生中，就会有一位的头上降临开错刀的霉运。让我们乐观地推论一下吧，假如上述受访的美国医生们有一半是说了实话，那么开错刀的平均发生率就是每1300~2700台手术一次，事实可能比这要高得多。况且，这里列举的还只是美国的现状，在训练和管理欠正规、医生水平悬殊较大的发展中国家，情况会更加糟糕。 急诊手术、同一个患者全身多部位同时手术（例如多处骨折）、多个手术组在同一患者身上轮番手术（例如创伤、脊柱医生依次上阵）、肥胖病人、肢体畸形患者……这些都是容易发生开错刀的情况。有的时候，医生不熟悉手术室的新器械、新工具、新设备；或是医生与护士、医生与助手、医生与患者家属在术前沟通成都不足，也是容易导致开错刀的危险因素。还有的情况下，医生在多个手术室之间穿梭、指导不同的手术，压力之下也易发生开错刀现象。 需要理解的是，医生是凡人，不是机器，不可能奢求他们不出一丝纰漏，何况机器也有出错的时候。为了帮助医生尽可能地克服人为、主观因素带来的差错，1994年加拿大骨科学会（Canadian OrthopaedicAssociation，简称COA，ps：不是咱们这个COA）率先设计了一项流程，在历史上第一次规定，医生须在手术前履行“确认手术部位“这一规范动作，并用笔在患者的手术部位签上自己的大名。1997年，美国AAOS也开始普及COA制定的这一规范，要求医护人员从术前访视开始反复核对确认病人信息、病案资料和影像学信息，并设置了一系列的工作表单，以帮助医务人员消灭检查死角。 美国手术室中的患者信息核查清单，帮助医护人员杜绝开错刀的发生。 AAOS发起了一个名为“Sign Your Site“（在你的患者身上签名）的运动，要求主刀医生在反复核查后，使用不易褪色的记号笔，在要下刀的部位签上自己的名字。这个动作必须由主刀医生亲自来做，不允许指派给助手代劳。当然了，签的一般是医生姓名的缩写字母，要不然患者的胳膊和腿上不够医生写的。当时的临床各界还对签字、标记的形式展开过各种热烈的讨论，例如，是否该用ⅹ号、是否该给不需手术的那些个脚趾头也画上个什么记号……诸如此类。总的来说，经过几年的理念灌输和全国培训，“Sign Your Site“算是成为深入人心，成为骨科医生手术前的必行动作之一。
另一项有意义的举动叫做“Time out“，比给患者签名更为重要。“Time out“这个动作，很抱歉我找不到合适的中文译称，简单地说，就是正式开刀前的一场小讨论。这个规程要求手术组指定一人成为Time out的主持人，一般来说是巡回护士（通常担当有患者信息核查、规范约束医生在手术室内行为的职责）担任，在实施麻醉前、或者是手术刀切下去之前，全体参与手术的团队成员就患者的病情、手术部位、手术类型、预计可能出现的术中问题，进行一个简要的、临战前的最后回顾。Time Out是一种手术前的最后把关，需要的是全员的参与和重视，而不是走走过场。在一个部位的手术结束后、同一患者另一部位的手术开始前，还会要求再进行一次Time Out。 理性地讲，“Sign Your Site“以及“Time Out”这样充满宗教仪式感的动作，不一定能够杜绝所有错误的发生，但它们实实在在地换来了病人的安全与医护人员对于自身神圣职责的使命感。据查，自从1994年加拿大实施COA规范以来，术前核查规范流程逐渐进入住院医师培训体系，到了2001年，整个北美（美国、加拿大）的开错刀发生率下降了64%。到了2000年的时候，加拿大的开错刀事件率降至8%（不幸的是，这些事件全部是膝关节置换）。与此同时，针对医生在行医生涯中遭遇开错刀事件，很多欧美国家的医学团体为医生制订了严谨的行为规范，涉及患者告知、术中纠错、法律咨询和医学伦理等方方面面。 欧洲中世纪时期的东哥特王国曾规定，医生的外科手术要百分之百成功，如果失败甚至导致患者死亡的话，医生就要交给患者亲友来处置。因此当时的医生与患者也会在在术前签订契约，只不过那时的契约与今天的术前告知完全不同。医学的进步伴随着无数的错误和教训，如果人类的医学史乃至今天的医学发展中，医生们依旧依照东哥特蛮族的法律来行医的话，我想，开错刀事件依旧避免不了，只不过人们可能再也找不到开刀的医生了。
帮助到医生，让医生从凡人成为白衣天使的，依然还是科学、规范和管理流程。让医生从错误中进步、让社会从错误中成长，而不是漠视客观、一味地要求医务人员不出一点差错。泰戈尔在《飞鸟集》中说过：“If you shut your door to all errors, Truth will be shut out（如果你把所有失误都关在门外，那就看不到真理了）”今天的中国，我们需要的是科学的方法、规范来帮助医护人员，用宽容的双眼去看到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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