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中的茶大雅,妙玉泡茶讲究起来要使用“五年前储藏的梅花上的雪水”;而《金瓶梅》中的茶,却有着市井的大俗,西门庆为富商之后,勾结政府,买得一五品官衔,仍改不了暴发户的习性。有人做过统计,全书629次提及饮茶,茶点约40余种,在古典小说中也达到了空前的数量,为我们展开了一幅明朝中后期市井饮茶的风俗画卷。在西门府,有重要的日子或是平常的消遣都要吃茶,而对于茶品及冲泡方式却不甚讲究,凭着口味,什么咸樱桃、芝麻、盐笋、甚至是香菜、雪里蕻这种匪夷所思的食材也能与茶共饮,品味全无的地方暴发户的形象跃然纸上。
听一听《金瓶梅》中的茶曲,那也是《红楼梦》里没有的味道:“这细茶的嫩芽,生长在春风下,不愀杪采叶儿楂,但煮着颜色大。绝品清奇,难描难画。醉了时想他,醒了时爱他,原来一缕儿千金价。” 《金瓶梅》的直白,就像美人翘着舌尖,满面桃花,目光流转,笑盈盈地望来。呷几口春茶,就有了醉意。
《金瓶梅》里的人们,很少有能静下心来吃一盏清茶,或许是嫌弃滋味太过寡淡,总要掺入坚果、花果之类作为茶叶的配料,然后沏入滚水,一起吃掉。单是不同配料,就提及了二十余种之多,而西门府吃茶的这种风俗也都有文献资料可证,这就来一起开开眼。 第三回中提到“胡桃松子泡茶”,核桃肉和松子炒后,坚果的味道想必是极香,饭后沸汤点服更可主治肺燥咳嗽。《云林遗事》载:“倪元镇素好饮茶,在惠山中,用核桃、松子肉和真粉成小块如石状,置茶中,名曰‘清泉白石茶’。” 第七回中说到孟玉楼与西门庆初见之时,“先取头一盏(蜜饯金橙子泡茶),又用织手帕抹去盏旁水渍,递与西门庆,道个万福”。这盏密饯金橙子泡茶是把香橙用蜜渍后,再加上茶叶泡制而成。具有消痰降气,和中开胃,健脾醒酒的效果是一道不折不扣的保健茶。《广群芒谱》云:“(橙)可蜜煎,可糖制为橙丁,可合汤待宾客,可解宿酒速醒。” 盐笋芝麻木樨泡茶(第十二回),《金瓶梅》中令人惊诧的茶饮便有这泡,以盐笋入茶,古时饮茶常见,今日却有些难以想象。茶中放盐,尚易理解,唐代茶学家陆羽主张饮清茶,反对加入佐料煮茶,因此在他烹茶时最多只添入盐,唐宋二代较为风行,明代仍有此俗。而《金瓶梅》中则口味更重,在盐笋茶中又加入木樨(桂花)、芝麻,咸香浓郁的味道似乎是不会差,但与原本醇香的茶味,似乎也是相去甚远。 在当时,还有一种“香茶”颇为盛行,此“香茶”并非喝的茶,而是与我们今日所说的口香糖更似,主要原料是桂花和茉莉花,可以嚼服,有芳香口气、清口开胃的功效。 《金瓶梅》种让人听来口舌生津的茶品还有梅桂泼卤瓜仁泡茶、咸樱桃泡茶、芫荽芝麻茶、木樨芝麻熏笋泡茶等等多种多样。西门府的人喝茶,总讲究把各种香喷喷的作料“浓浓地点上去”,听起来更像是香浓的茶果汤,例如为潘金莲和西门庆说媒的王婆茶铺,所售之茶则更似今日的“面茶”,始终是难登大雅之堂。果品点茶,在当时富户人家、市井商人中最为流行。但在真正懂得茶味茶韵的文人雅士中,却对此持否定态度。顾元庆《茶谱·择果》云:“茶有真香,有佳味,有正色,烹点之际,不宜以珍果香草杂之。夺其香者,松子、柑橙、杏仁、莲心、木香、梅花、茉莉、蔷薇、木樨之类是也;夺其味者,牛乳、番桃、荔枝、圆眼、水梨、枇杷之类是也;夺其色者,柿饼、胶枣、火桃、杨梅、橙橘之类是也。凡饮佳茶,去果方觉清绝,杂之则无辨矣。若必曰所宜,核桃、榛子、瓜仁、藻仁、菱米、榄仁、栗子、鸡豆、银杏、山药、笋干、芝麻、莒蒿、莴苣、芹菜之类,精制或可用也。”不令花果夺茶叶之色香味,这才是饮茶行家的品味之谈。
西门庆家里喝茶经常要要花果俱下,浓浓地点上去,而清茶提及名字的却只有两个。一是六安茶,另一个是“江南凤团雀舌芽茶”。
第二十一回,吴月娘亲自为众人扫雪,烹江南凤团雀舌芽茶。雪水煮茶,在古时极受推崇。雨水和雪水,古人誉为“天泉”。《红楼梦》中,妙玉给宝玉泡茶,用的是“5年前收的梅花上的雪,共一瓮,总舍不得吃,埋在地下,今年夏天才开瓮”。而说到“江南凤团雀舌芽茶”,因茶形状小巧似雀舌而得名,其香气极独特浓郁,是以嫩芽焙制的上等茶。宋代沈括的《梦溪笔谈》中有记载:“茶芽,古人谓之‘雀舌’、‘麦颗’,言其至嫩也。” 说到这里,《金瓶梅》中还有一款名字最长的茶,是七十二回中,西门庆自京中回府,潘金莲又亲自点了一碗芝麻盐笋栗丝瓜仁核桃仁夹春不老海青拿天鹅木樨玫瑰泼卤六安雀舌芽茶。这碗芝麻盐笋栗丝瓜仁核桃仁夹春不老海青拿天鹅木樨玫瑰泼卤六安雀舌芽着实有些夸张到好笑,但若细想来便是咸的、香的、甜的都有了,加之六安、雀舌,难怪西门庆喝后会觉得“美味香甜,满心欢喜”。 《金瓶梅》正写于烹煮法向冲泡法的转换期,因此所提及的茶,一般都以冲泡为主,但有时候也烹煮。直到清代初期,饮茶才只泡不烹。刘献廷在《广阳杂记》中说:“古时之茶,曰煮,曰烹,曰煎,须汤如蟹眼,茶味方中。今之茶惟用沸汤投之,稍着火即色黄而味涩,不中饮矣。乃知古今之法亦自不同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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