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匪浣衣

《诗经/邶风/柏舟》
泛彼柏舟，亦泛其流。
耿耿不寐，如有隐忧。
微我无酒，以敖以游。
我心匪鉴，不可以茹。
亦有兄弟，不可以据。
薄言往愬，逢彼之怒。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威仪棣棣，不可选也。
忧心悄悄，愠于群小。
觏闵既多，受侮不少。
静言思之，寤辟有摽。
日居月诸，胡迭而微？
心之忧矣，如匪浣衣。
静言思之，不能奋飞。
两年以前，在《古诗观止》中偶然翻到这一首《柏舟》，听到了这个旧婚姻制度下失宠妻子的倾诉。深夜，忧愁使她无法宁静，她就像一支飘飘荡荡的柏木小舟，随波逐流，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心，究竟不是那平静的湖水，能不管美好的、丑恶的，什么东西都照出映像吗？心，究竟不是任人摆布的石头，不是可以随意卷起置之一旁的席子……心头的烦恼，就像衣服上的污垢、越积越多。
好一个“如匪浣衣”，而今，忆起了当日这首诗的诗境，而在这清美的小舟上，我看见三个女人——宛英、丽琳、姚宓。
最怜宛英——无论是在哪个年代，我相信她都是好媳妇的典范，善良、温婉、贤惠，相夫教子，任劳任怨。她的丈夫余楠就是社会上最常见的油滑分子，利用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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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经/邶风/柏舟》
泛彼柏舟，亦泛其流。
耿耿不寐，如有隐忧。
微我无酒，以敖以游。
我心匪鉴，不可以茹。
亦有兄弟，不可以据。
薄言往愬，逢彼之怒。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威仪棣棣，不可选也。
忧心悄悄，愠于群小。
觏闵既多，受侮不少。
静言思之，寤辟有摽。
日居月诸，胡迭而微？
心之忧矣，如匪浣衣。
静言思之，不能奋飞。
两年以前，在《古诗观止》中偶然翻到这一首《柏舟》，听到了这个旧婚姻制度下失宠妻子的倾诉。深夜，忧愁使她无法宁静，她就像一支飘飘荡荡的柏木小舟，随波逐流，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心，究竟不是那平静的湖水，能不管美好的、丑恶的，什么东西都照出映像吗？心，究竟不是任人摆布的石头，不是可以随意卷起置之一旁的席子……心头的烦恼，就像衣服上的污垢、越积越多。
好一个“如匪浣衣”，而今，忆起了当日这首诗的诗境，而在这清美的小舟上，我看见三个女人——宛英、丽琳、姚宓。
最怜宛英——无论是在哪个年代，我相信她都是好媳妇的典范，善良、温婉、贤惠，相夫教子，任劳任怨。她的丈夫余楠就是社会上最常见的油滑分子，利用最简便的方法赢得最大的实惠。杨绛写道：“就好比《红楼梦》里贾宝玉挨贾政毒打后，王夫人听到了袭人的小报告，想不到这个小丫头倒颇识大体。”这句话真是一个莫大的讽刺，袭人打小报告，也许是真心为了主子好，那么余楠呢？做了对不起人家的事，几句话就摆平了一场风波，这样的人真不知道是该敬还是该骂。宛英就是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没有爱，作为一个好女人却没有得到丈夫的丁点儿怜惜，险些被丈夫抛弃。作为一个好母亲也没有得到儿女的爱，自私的孩子们只知道自己的前程，哪里看得到一颗凄凉的母亲的心。她备好饭菜等着孩子归来直到深夜，气得胃痛也没有人看她，最后还是一个无亲无故的姚宓来替她揉好了肚子。而当我看到她帮着姚宓从丈夫那里偷出了稿子，然后机敏地对付丈夫的盘问时，只觉得心中一片明朗，不由对她生出敬意。相比那个无耻的丈夫，宛英无疑强上百倍。对待种种不公，宛英终于懂得反抗，她看到余楠那篇“把老婆当婊子”的“洗澡台词”时，终于喊出了这么多年来一个问心无愧的女人的愤怒，余楠被震慑了，终于解了这口气——可是，讲台上的余楠似乎并没有改变多少，还是那一副嘴脸，似乎怀着无尚光荣慷慨陈词，诉说着他的那场可耻的婚外恋，竟然还博得好评。宛英终究逃不脱这样的命运。
最惜丽琳。标准美人也许并不完美，她也走不出富家小姐的俗气，走不出平凡女人的狭隘。她、许彦成、姚宓的那场纠葛里，无疑让我们看到了彦成的无奈和不被理解。然而换个方向想，丽琳的日子就好过吗？她和彦成一样，不过是年轻的婚姻的摸索者，谁也没有体会过爱，她仅仅要求彦成对她忠心，不背叛她。为了她视若珍宝的“家”，她放弃了荣华富贵，放弃了学习的机会，放弃了自己的亲人，跟随彦成回到中国，去面对彦成那个腐朽的母亲。而彦成回报她的又是什么呢？他每天一回家就躲进自己的狗窝，一到周末就往姚家去听音乐，忘了自己的家里还有这样一个也许容貌和才学都不在姚宓之下的娇妻，忘了自己还有一个女儿。好在女儿有奶奶，但妻子呢？只有那冷冷清清的墙壁和那渐渐逝去的年华。难怪丽琳要猜疑，彦成当着众人和姚宓的会心一笑怎么不可气？姚宓的头靠在他的膝上，他的手搭在她的臂上，无论他们在谈什么，这样的亲昵怎么能让丽琳忍受？彦成并不是个如意丈夫，他不过是个自私的男人，无奈丽琳，只有借着三反的那些机会，想用自己的道理、自己的悲哀唤醒丈夫。她的伶牙俐齿也许从这些地方来看，更是一种无奈。
最爱姚宓。整本书中，她或许是唯一的亮点，在灰暗的年代，莫名其妙的纷争中，她的倩影带来了多少明媚的阳光。她的美，美在她的沉静。很多次，她的沉静都是一种力量。她是少有的有真才实学的人，但却处处受到排挤，开始社里的人都打她家书屋的主意，每一次应对那些荒唐无赖的指责，她只是静静的一句话就会让对方理亏，灰溜溜的走开。她没有依靠，也不愿意去笼络那些以老河马为代表的俗人，而“静”就像她的护身符，让她免去了许多次欺负。连丽琳也说：“那姚小姐够厉害啊，两眼一亮，满面威光。”其实，她不过是沉稳、平和地应答那些趾高气昂的威逼。真的就是“有理不在声高”。姚宓的原则塑造了她的完美。曾经的娇小姐，在父亲去世后挑起了照顾母亲的重任，在最困难的时刻，她没有丢失良心，没有跟着未婚夫走向本该属于她的幸福，而是选择留在母亲身边，做一个孝顺女儿。她也爱着彦成，在她所处的环境中，除了母亲和罗厚，只有彦成是真心在乎她，关心她、帮助她，更何况彦成还那样讨人喜欢。她比彦成更需要那份爱，但是她比彦成理智，她守住了原则，她深知丽琳的心，用一次可以称得上伟大的拒绝，救了彦成，也救了丽琳，割舍了一段美好的感情。其实，在那一次失败的香山游以后，姚宓便看到了他们俩的结局，彦成不是一个大胆的人，就算她愿意做方芳，但彦成顶得住那一切后果吗？和其他有情人相比，姚宓是理智、冷静、高尚而有原则的。可是姚宓不是长着一个脑袋一对翅膀的安琪儿，她也是有血有肉的凡人，不得不在失去了父亲这个依傍以后用冰冷、成熟的外表伪装自己，没有笑容的脸背后，亦是一颗年轻的青春的心。这是姚宓最大的悲哀。合上书，我竟然也想，姚宓嫁给罗厚该有多好，他关心她，肯替她做事，无微不至地照顾她的家庭，在发现她和彦成的事后并没有鲁莽；而他也有些粗枝大叶、有着男儿豪情，有些刷啦，有些蛮劲，姚宓受了欺负，他确实可以帮着她出一口气。这样一个既细心理智，又仗义厚道的人，留在姚宓身边多好。不过，那终究是想象，杨绛没有说，我也知道，他们不会在一起，毕竟姚宓是一个经历过痛彻心肺的人，这一点就足以把她和罗厚隔开。
可以说《洗澡》是我所看过的最平淡的书，没有引人入胜的情节，没有激动人心的高潮，没有感人至深的悲剧，甚至没有开始，没有结束。它只是描摹了各式各样的人们，老河马、姜敏一样的可恶，余楠一样的可耻，姚宓一样的可敬，罗厚一样的可爱，许彦成、杜丽琳一样的可悲。他们被“采葑采菲”一样的召集到这里，却遭遇了“如匪浣衣”一样的无奈与黑暗。我不了解那个时代，更不曾懂得“三反”到底是怎样一件事，百度百科上说，“三反运动是指解放初期在中国共产党和国家机关内部开展的反贪污、反浪费、反官僚主义的运动”。但读《洗澡》的第三部，明显可以看出三反的动机不像这样纯正，形式也不像这样简单。好像只有一味地检讨自己，把自己往坏里说，越是十恶不赦思想就越先进一样。这样的运动对刚成立的中国不知道有没有好处，还是又引起了思想上的人心惶惶。朱千里就是这样一个可悲的例子。
一部好的作品，要有文学性和社会性，《洗澡》无疑对社会和人性进行了深刻的揭露与剖析。即使我不了解那个时代，也不能完全理解这本小说，但同样也可以看清书中的每一个人。在今天，余楠、老河马一类的人似乎还比比皆是，而且情况愈演愈烈。不知道在他们背后是否还站着宛英们、姚宓们。这样的生活，正是“如匪浣衣”，我们的心，真的可以像湖水，把美好的、丑恶的都原原本本地映现出来么？
查了“沧浪之水清兮”的出处，是屈原的《渔父》 ：
渔夫莞尔而笑，鼓而去。
乃歌曰：“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
遂去不复与言。
到底何时才能沧浪之水清兮，恐怕还是未知。
好在，一切都恢复了平静。文学社不拘一格采集的人才，都安插到各个岗位去了。留在记忆深处的，只有“如匪浣衣”的回忆。也许未来，依旧是如此这般的生活吧。


写于2008年，15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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