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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振（1884—1943），字汀鹭，一字瘖蝉，号瘖公、大浊道人，室名闹红精舍，江苏无锡人。 胡振之父以经营“胡六房”酱园糟坊为业，业余喜绘事，能作泼墨山水，与同邑画家朱逊甫友善。胡振髫年聪颖，入学仅四年，“四书”“五经”均能背诵。尝自言：“余好读书诗，均以自学，非至半夜不寐。”又因受其父熏陶，尤喜爱把笔涂抹。故前无锡县立图书馆（现无锡市图书馆）馆长秦存仁谓：“胡君汀鹭于绘画之学，本家学渊源，中年肆力研求，兼工于诗，固深乎性情义理，而明乎诗画相通之旨者也。” 一、志于丹青，忠于艺教 胡振16岁丧父后家道中落，遂有志以丹青自立，正式师从父执同邑画家朱逊甫学画。朱师为诸生，长于诗文，尤擅绘画，为张熊入室弟子，擅花卉翎毛，山水则规模清初王翚。胡振学画于朱师，而不尽用师法。其山水画初宗明人沈周、唐寅，后上溯马远、夏圭，“元四家”以及清人石谿、石涛诸家；花鸟画则撷取明人陈道复、周之冕，清人华新罗、八大山人、任伯年之长，兼师华嵒，自成面目。胡氏尤重写生，能于秀逸中见豪放。其书法初学苏东坡，继学翁方纲，晚年学吴历。胡氏工诗词，无所依傍，题画之句，自成一格。 辛亥革命前夕，新学渐起，各地兴办洋学堂，开设图画课。其时，胡振画艺已趋成熟，被县郊一乡村小学聘去任教图画课。此为其从事美术教育之始。后来，他又执教于江苏两级师范学堂（后改为江苏省立第一师范学校）。1908年，陶冷月入该校，即就业于胡氏。民国肇始，应无锡县立女子师范学校（现无锡市第一女子中学）校长程颂嘉之聘，在该校执教美术课。不久，他又执教于江苏省立第三师范学校（后改为无锡高等师范学校，2013年并入无锡城市职业技术学院），与画家王伟同为该校美术教务。当代画家钱松嵒即系其学生之一。钱松嵒在追怀师恩时言道：“省三师美术老师胡汀鹭见到我画的《贯华阁图》，大加称许，到处宣扬，我的画名就给传开了。胡师曾送我一幅石涛的山水画，叫我认真临摹。并对我说，先要专攻一家，学到了手再攻一家。切忌东搔西摸，那就一事无成。我至今牢记此言。这就是我后来专攻山水的基本起点。”1984年，为纪念胡汀鹭先生诞辰一百周年，钱松嵒敬题胡师《山水》未竟遗作，写道：“此乃余先师胡公汀鹭未竟稿也。屈指公诞辰今已一百周年，世事沧桑，此稿完好无恙，吉光片羽，弥可珍贵。敬缀数字，恍见先师音容，犹如昨也。甲子（1984）春门人钱松嵒，时年八十六。” 1916年，胡振与程颂嘉、孙颂陀、胡颂铭往游镇江。将归，胡振绘《焦山图》，诗人孙颂陀即席题图云：“试问此行何所得？江山一幅压归装。”胡振又为孙揆均绘《来鹤楼图》。同邑名士廉泉看此两图后赠诗句“抗手延陵叟，千秋两巨然”，并注“汀鹭工山水，与吴观岱齐名”。其时，无锡画苑中言能画者，首推“江南老画师”吴观岱，次即胡汀鹭。同邑古文辞家钱基博撰《读胡汀鹭画题记》中略记谓：“观老以苍秀胜，汀鹭以浑脱胜；一穷人巧，一尽天趣。”品评颇有见地。 1923年起，胡振在任教江苏省立第三师范学校的同时，每周还赴南京兼任南京高等师范专科学校、南京美专两校的教职。他常与时在该两校任教的画家梁公约、胡佩衡、李毅士、谢公展、吕凤子、汪采白等切磋艺事，学生有马万里、常任侠等。 其间，胡振自刊其题画诗词《汀鹭〈画缀〉》，由吴江柳亚子撰《汀鹭〈画缀〉叙》，其中略谓：“有文人之画，有画匠之画，模山范水，取办形似而已。文人之画，呼吸性灵，钟毓骚雅，烟墨块磊于胸中，江山奔走其腕底，故不求工而靡弗肖。若夫解衣磅礴之余，净几明窗。窗翠在帧，拈毫有咏，斐然成章，则又昔贤所云诗中有画，画中有诗，冰雪尘埃，翛然意远者，如梁溪胡子汀鹭所为《画缀》，不其然欤？胡子善画工诗，精于鉴古，法书名翰，什袭藏弆，摩挲竟日，于人间世泊如也……” 1925年夏，胡振在家乡发起并创办私立无锡美术专科学校，聘吴稚晖为校长，自任教务主任。在校执教者有诸健秋、贺天健、王云轩、陈旧村、杨荫浏、钱松嵒、钱殷之、章绂庭等，校舍租赁城内熙春街民房。该校设中国画、西画两科，学制定为三年。除专业课外，兼设国文、法文、书法、金石、工艺、音乐、体育诸课。该校至1933年暑期停办。虽只办学八年，但造就了诸多美术人才，如南京师范大学教授杨建侯、南京艺术学院教授孙文林、无锡书画院院长吴荣康等。当代画家陆俨少早年也曾求学于该校。1985年，陆俨少于胡师《山水》遗作上题云：“此汀鹭师遗作，自其下世倏逾四十年，缅怀往昔，不胜人琴之痛。乙丑（1985）正月陆俨少并记。”师生谊重，情见乎辞！ 1928年，胡振自刊题画诗词《汀鹭题画集》行世。同年，胡振由词友、吴门词学家潘承谋之介，赴苏州拜访画家、过云楼主人顾鹤逸，二人遂结为同道忘年交。 1929年，《汀鹭画集》由无锡理工制版所刻印的珂罗版发行，由吴稚晖篆书题签。一时名家如林纾、吴观岱、顾鹤逸、孙揆均为之题赞。画集所收作品都为大幅山水，如《仙山楼阁图》《仿石涛山水图》《多景楼图》《惠山二泉亭品茗图》《送沈颖若归松陵图》等。 胡振在八年办学期间，为筹措办学经费和养家糊口，在课余时间常赴上海鬻画。他与当时海上画坛名家黄宾虹、商笙伯、赵子云、吴湖帆、汪亚尘、符铁年、谢玉岑、张大千、谢公展、王师子、王个簃等多有交往，画名亦有声海上艺林。 1927年，上海美专筹将复课，校长刘海粟有意改变上海国画界流派一面倒的风尚，授意学生唐原道回锡时，征求胡振、贺天健二位能否到上海美专任教的意见。胡振因有无锡美专教务在身而无法应聘，贺天健则去了上海美专任教。 1929年，画家郑午昌、王伟、张善孖、谢公展、贺天健等在沪组织蜜蜂画社，胡振加入其中，为该社首期社员。胡振有画迹刊于由蜜蜂画社与中华书局编刊的《当代名人画海》（1991年由天津古籍书店翻印出版，将其改称为《近代名人画海》）。1930年，胡振应聘执教由吴昌硕亲属故旧门人在沪创办的昌明艺专。同校执教的有诸闻韵、贺天健、潘天寿、王个簃、诸乐三等。1933年，徐悲鸿携中国近现代绘画作品赴法、德、比、意、英及前苏联展览，取胡振《墨竹》《紫薇小鸟》两幅携至国外。徐悲鸿还表示，希望胡振能去大学任教。 1935年，邑人李公威在无锡组织云林书画社，社址设在城中公园多寿楼，众推胡振为社长。胡振不负众望，如期与社友相互切磋艺事，并负责主持相关画社事务。 二、高风亮节，与艺同存 胡振一生爱国爱家，对日寇的侵略行径愤恨不已，对汉奸卖国求荣的行为咬牙切齿。1937年“七七”事变后，日寇大举侵华。同年11月，胡振家乡无锡沦陷，胡振一家逃难至城郊吴塘门。一日返城，胡振不愿向把守城门的日军脱帽鞠躬，昂首而过。日军将其揪住，掷去所戴帽子，并将其殴打在地。后因伪警、翻译认出是汀鹭画师，才得放行。胡振遭此殴辱，满腔愤怒，认为“士可杀，不可辱”，自此蓄须明志，并以“大辱道人”题署在这一时期的画作上。后因好友孙伯亮认为“辱”字太露，为免得再招是非，劝其改为“浊”字，况且胡振原有“须眉浊物”一印章，此“浊”字亦有出处，胡振遂采纳从之。 1938年，日伪为了粉饰天平，拉拢无锡文艺界知名人士，组织成立了锡美诗画社。他们未经胡振同意，竟然在报纸上宣称推其为锡美诗画社社长，以广招徕。对此卑劣行径，胡振随即公开登报予以否认。 在敌伪时期，胡振作有不少以示气节的诗词，如《戊寅（1938）元宵望月》“河山破碎月依然，对此清光不忍眠。箫鼓通天怀旧节，干戈遍地过新年。漂流浪迹饥寒惯，侥幸余生骨肉全。待得故园归去后，伤心万户起寒烟”，又如《壶中天·戊寅秋日，偕徐秋客买醉市楼，沧桑兴感，怅然赋此》有句“不信狂流沉大陆，举目苍凉无际。草木皆兵，豺狼当道，干净寻何地？……欲把神州洗阴霾，谁扫碧天，欣看晴霁”等等，均收入《闹红精舍遗稿》。 三、鉴古出新，自成一格 胡振平生无论是在研习绘事还是在创作、教学中，均注重继承传统技法，汲取历代名迹中的精髓。他从艺术实践中开创新的技法，从而形成了自己的风貌。胡振中年与当时侨寓无锡的大书画鉴藏家壮陶阁阁主裴景福、常熟铁琴铜剑楼楼主瞿耀邦友善，有缘遍观裴、瞿两家所藏历代名迹。这对胡振研习绘事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在此选录胡振画语录数则如下： 试读宋元真迹，处处拙实而见空灵，一种天地雅秀之气而含蓄于中，盖作者当时以写一时之胸襟，未尝有一毫名利在也。 作画一沾习气，即不可救药。能多读书，多观古人名迹，其或能免。 作画要富有激情，力戒无病呻吟而沾上习气。读石涛画，如读《南华经》，几不知天地为何物；其题语亦莽莽苍苍，非有满肚皮伤心泪者不能为之。学之无病呻吟，徒为识者齿冷。 雅俗之分不在用色而在用笔，虽涂深红浓绿而含雅气。作画清者难于厚，厚者难于清，二者不易兼得。若用笔能挺秀，再加渲染，则清且厚矣。 古人绘事运笔、敷色之外，尤贵布局章法。其得失存乎疏密、上下之间。
读以上胡振画论，再观其画，如其作于1925年的《贯华阁》，笔墨灵活苍润，构图疏密，布置妥当。图中写锡、惠二山连绵，峰峦层叠，山势宏伟，林木葱郁，古塔、楼阁掩映，意境清幽深邃，望之令人意远。其画格得五代董源、巨然“平淡天真”之三昧。难怪柳亚子会称其“呼吸性灵，钟毓骚雅，烟墨块磊于胸中，江山奔走其腕底”，实非虚誉。
胡振作画于三尺以上者，都作于斜靠墙壁的画板上，自言可有利于观察章法布局。观其晚年所作《四季花鸟草虫》四尺画屏，用笔或洒脱自在、或豪放中见秀逸，章法结构巧妙，着重对画面意境的营造。如以单幅小结构而言，首幅春景中栖于柳树枝干的燕子与飞燕能生顾盼之情；而以全屏大结构而言，首幅作于上端的春燕，与末幅所作巨岩丛竹下的山雀真可谓上下相映，自成天趣。纵观该画屏所写桃红柳绿、白荷红蓼、芙蓉翠竹、梅花山茶和燕子、彩鸟、蜻蜓、络纬、天牛、山雀，无不体现出画家的精妙用笔。胡振熟谙墨、色之间的配搭，也善于把握毫端笔墨的浓淡，再加上用笔的轻重、缓急和湿笔、干笔、枯笔的灵活运用，其笔下的花卉鸟虫无不形神兼备、妍雅宕逸。诚如画家钱松嵒尝言：“我师胡汀鹭先生擅长诗词、书法，所以他的画笔不俗。”诵读画屏上的题句“十日雨丝风片里，秾春烟景似残秋”“拈毫欲试写生手，却忆山中寂静时”，诗情更增画意，格外令人叹赏。
胡振除擅长山水、花鸟、人物、仕女之外，还兼擅指画，并长于以指书作款题。其作指画以食指为主，大拇指辅之，凭指肉与指甲运行，以表现出刚柔兼并的线条和独特的墨韵、墨趣。其指画取法高其佩，并参以己意而自成面目。其尝言：“指画多误笔，是以变化神如，非笔所能致。”一语道出指画难点及特色。因此，如其门弟钱松嵒亦善指画，并出版有《钱松嵒指画集》。 对于胡振的绘画艺术成就，及其长期从事中国画教育事业的业绩，绘画史论家俞剑华给出了高度评价，称其为“本（20）世纪初传承明清陈淳、周之冕、陆治、华嵒小写意画派的代表作家之一”。其姓名、事迹都记录在当代出版的《中华民国美术史》《20世纪中国美术教育》中。
陆俨少题胡振墨笔山水遗作 来源：《中国书画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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