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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豆豉,臭豆豉

 李香愚 2016-11-02
文/罗贤慧

  朋友去高峰山,回来时给我带了山上特产的手工豆豉。我喜不自胜,当场要打开,她却吓得忙不迭按住我:“别,我可受不了那味儿!”我失笑停了手,心里却满是感动——朋友对豆豉味道避之不及,却因我喜欢就这么远巴巴地带了来。得友若此,夫复何求?

  我对豆豉的喜爱随我奶奶。很小的时候,每到十月底遇上下雨天,奶奶就会端出一只簸箕,倒上一堆豆子,一颗颗精挑细选,准备做豆豉。那时我总喜欢搬一把小凳子坐在簸箕前,帮着奶奶挑出豆子里掺着的豆荚壳和小渣子。冬天的雨总是下得慢条斯理的,只看见灰蒙蒙天空里极细的银丝一根根不断地往下扯,仿佛永远也扯不完。一只大黄猫懒懒地睡着了,几只老母鸡有时趁我们不注意,飞快地从簸箕里啄起几颗豆子就跑。我喜欢那样的雨天,安静而又怡然。

  豆子选好了,只是第一步,后面还有好多复杂的工序。这些复杂的程序稍微一点走样都会影响味道。所以奶奶从来都是独自完成。

  接下来的几个月难得见到新鲜菜蔬,弟弟和妹妹吃饭大打折扣,而我却因为有了奶奶做的豆豉,每餐饭都吃得特别香甜——奶奶常用一点猪油把豆豉炒了,再拌上辣椒粉、生姜、小葱、蒜末。那个香啊,只要想到中午饭桌上有一碟炒豆豉,那个上午的最后一节课就显得特别漫长。

  那样美味的豆豉,我在十岁以后就没有吃到过了。那年妈妈做了一次手术,手术后竟再也不能闻到豆豉的味道,一闻就恶心犯吐。奶奶叹着气把豆豉送了人,之后就封存了做豆豉的手艺,直到她去世。

  再次吃到手工豆豉是我怀上女儿那年。怀孕时嘴特刁,就念着奶奶做的豆豉,可奶奶已不在人世了。一次婆婆偶尔听老公说起我想吃,竟然立马上沟下沟去寻访。还真让她寻到了,抱着两大罐豆豉,婆婆从老家一路走了几里山路,再转几次车赶到我们工作的镇上。那天中午,就着婆婆用豆豉炒的回锅肉,我整整吃了三大碗干饭。

  后来婆婆专门去学了做豆豉的手艺,每年冬天都要做一大坛子。不过,这些豆豉几乎都给了我们,家里只留下很少一点备着我们回去吃。我以为婆婆是舍不得多用豆子,不然可以多做一点留在家里吃。直到婆婆因心肌梗塞突然过世,老公才告诉我,婆婆最怕豆豉的味道,所以这些年只是做,自己从来不吃。那一刻我才想起,每次婆婆用豆豉做了菜后,都只在厨房里简单喝几口白粥,而我竟粗心以为她是犯了肠胃上的毛病。每思及此处,我忍不住泪落潸然。

  婆婆去世以后,再也没有人为我做手工豆豉了。超市里那些流水线上出来的豆豉包装精美、品相俱佳,却越来越不得我心。曾经以为从此以后只能在心底默默想念,不曾想只是一次无意中说起,朋友居然就为我在高峰山带了回来。

  我不知道这一路风尘仆仆,朋友要鼓起多大的勇气才敢把一向害怕的豆豉随身带着。就像我不知道,只是因为妈妈厌恶,奶奶就甘心割舍了这一生的挚爱;就像我不知道只是因为我喜欢,婆婆每年都要去历经那样一次嗅觉的炼狱。

  电影《情归陶然亭》里有一句台词:“你之所愿,我愿赴汤蹈火以求之;你之所不愿,我愿赴汤蹈火以阻之。若不这样,我怎么能说我爱你?”说的虽然是爱情,其实细细想来,亲情、友情莫不如此。

  所以,这些年我吃过的豆豉,说它独具异香也好,说它奇臭难当也罢,其实满满的都是爱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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