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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海人,你的双脚为什么离不开布鞋?他给出了答案!

 泉水叮咚700 2016-11-11





对于布鞋,我最终的感受是它并不是一双说穿就穿,说扔说扔的鞋,而是我脚上的一块肉,是一块活生生的连心肉。


我刚出生时我的双脚还带着母血,是那么稚嫩,那么弱不禁风。穿到我脚上的第一双脚就是布鞋,我就是穿着布鞋一天天地成长,一天天地长大。我的生命就是被生产布鞋的过程和每一个场景贯穿起来的。现在想起来,让我最难忘的恐怕就是做成布鞋穿到我脚上的每一个环节。

做布鞋的材料并不复杂,总共三样东西:布、浆糊和线。除了做鞋面的条纹布以外,砌鞋底,做鞋里子的布全是旧的,取材于一些穿过的、实在不能再穿的旧衣服。这些旧衣服都是从父母、外祖母以及兄妹们身上脱下来的,带着他们的气息,带着他们在土地里劳作时沾上去的泥土和身上流出来的汗水,甚至还有鲜血和眼泪。我经常看见外祖母和母亲整理、清洗这些衣服。直到多年以后的今天,我才发现对那些衣服的清洗实际上仅仅是一个过程,这个过程也许洗掉了一些细微的杂质,但根本没有洗掉留在上面的那些其它东西,那些东西是洗不掉的,它们已经和衣服完全融为了一体。然后,外奶奶和母亲把这些衣服裁剪成块打袼褙。打袼褙要用浆糊来裱糊粘结。浆糊都是用粮食做的,是从生我养我的那块土地里长出来的粮食,其中包含着泥土和水的分子。打成的袼褙多半砌成了鞋底,其余的做成了鞋帮。接下来就是纳鞋底,纳鞋底是做布鞋的最重要的一道工序,又耗时又费力;一个人做布鞋的手艺如何,仅从纳好的鞋底上就能完全看出来。




通常情况是,外祖母和母亲先把砌好的鞋底放在一边,转而去准备纳鞋底的线。线是麻线,用麻坯搓成的,麻是自家地里种的,带着一股特有的香味。有关做鞋的活计,很大一部分都是结束了一天的劳动后在昏暗的油灯下进行的。外祖母和母亲把打好的麻坯整理一下,再将裤腿挽起来,就开始在裸露的腿面上搭上麻坯搓线。麻坯一丝一缕地减少,麻线一点一点地延长。外祖母和母亲每天都在土地里干着粗活,所以她们的腿上时常粘着一层泥土,留着一层汗渍,显得很粗糙。她们的一只手不断地续麻坯,一只手不停地搓。搓着搓着,她们的腿面就白晰起来,光滑起来。腿面上的那层泥土和汗渍不见了,但并不是消失了,而是全搓进了麻线。麻很糙,搓得时间再延长,腿面的皮肤就由白泛红,慢慢地透露出了血色。于是又换到另一条腿上搓。第二天晚上继续搓,搓到最后,腿面就被搓破了,出现了殷红的细细的血丝。鲜血被搓进了麻线,使麻线又多了一份色彩,好像掺进了一些红丝线似的。


鞋底是直接受到磨损的部位,为了把鞋底纳得硬邦、结实,针线穿过鞋底时必须得扯紧,因此,外祖母和母亲就把麻线在手上缠上几圈再使劲扯,一下子就扯紧了。戳穿一次扯一次,两人的手上都留下了深深的、红红的勒痕。由于鞋底砌得厚实,再加上一层一层的干结的浆糊,有时不妨就会滚了针,针屁股毫不留情地刺进手指,血流出来,滴到白白的鞋底上,就像绣上去的几朵小红花。针尖就这样戳穿了鞋底,针屁股却又往往拨不出来,没办法,外祖母和母亲就将鞋底送到嘴边,把针尖噙入嘴里,用牙咬住了拨。口腔被针戳破,这种情况时有发生。在外祖母和母亲眼里,这种现象跟搓麻线搓破了腿面,扯麻线在手上留下疼痛的勒痕一样,都很正常,她们从不抱怨,甚至感到快乐和骄傲。鞋底就这样纳好了。之后,把黑色的条纹布的鞋面缝上去,一双布鞋就做成了。鞋样周正美观,颜色黑白分明。捧在手里,还是穿在脚上,都能闻到一股泥土和阳光的混合气味。穿起来很合脚,很舒服;冬天保暖,夏天透气、凉快。



后来,各种各样的胶鞋走进了我们的生活,接着又出现了皮鞋,外祖母和母亲做的布鞋数量便有所减少。我长大后为了生活时常到城里去干活,城里人多半看不起布鞋,为了维护我那点可怜的自尊,我的脚上也穿上了皮鞋。不过我身边始终带着布鞋,随时都可以穿上,享受那种宽松、轻巧、软绵干燥的舒服感觉。


说心里话,这是我第一次这么详尽,这么细腻,这么情动于中地回想布鞋,我感到很惭愧。产生这种回想的背景是我离开了家乡,离开了亲人,来到了一个现代化的大都市。


我临行时母亲和妻子(这时外祖母去世已经好多年了)让我带上至少一双布鞋。我没带。我的理由是,路途遥远,不方便带,其次,我去的是中国数一数二的大城市,进的是现代化的工厂,布鞋在那种环境里肯定过时了,人家肯定看不起土里土气的布鞋。我的脚上只穿了一双新买的皮凉鞋。旅途中一位同伴很关心地问我带没带布鞋?我说我没带。他有点惊讶,有点惋惜,说我应该带上布鞋,还说他带了三双布鞋。我不以为然,在心里笑他的迂。但是想着想着,我就有点后悔了,有了一种失落感,觉得带上布鞋是对的,即使不穿也罢。




很快,我就在那座无边无际的城市里开始了紧张而劳累的打工生活。上班的车间离住的地方大概有两公里路程,我一天必须要走三个来回。走着走着,穿着皮凉鞋的双脚就感到了不舒服,先是在前脚掌和脚指根部作痛,越痛越厉害,终于就烂了。于是我买了一双通风更好,更轻便的凉鞋穿上了。但是我的脚并没有变好一点。这时候,我就想到了布鞋,只可恨我没带!我上街去买了一双布鞋,只是我买的布鞋并不是外祖母和母亲做的那种,我发现那种布鞋根本不可能买得到。买的布鞋穿在脚上一点也不舒服,对我的脚伤没有起到任何作用。此时,我的内心便非常强烈地渴望着外祖母和母亲做的那种布鞋。我百分之百地预感到,只有那种布鞋才能救我的脚。我马上想到了和我同来的那位老乡。当我从他手里接过一双布鞋时,我几乎流下了眼泪。我抚摸着那种柔软的质感,闻着那种特有的熟悉的气味,我的心里一下子踏实了。我打开行礼箱想取一双鞋垫垫上去,翻到箱子最底时,我突然看见了一双布鞋在那里!我惊呆了。但这是真的。我把两双布鞋紧紧抱在胸前,我再也忍不住,泪水不断地涌了出来。


穿上这种布鞋,我的双脚就像踩进了家乡那片松软清新的泥土地,就像在那一片片柔软的,散发着芳香的绿草坪上悠悠漫步,就像在村边那条小河里洗濯,就像小时候被外祖母的双手轻轻抚摸,就像在温暖的土炕上安然歇息。十天后,我的双脚就完全康复了。为了验证布鞋的这种奇特功效,我又穿起了皮鞋和其它一些鞋,结果没出一周,我的脚病又犯了。从此,我的两只脚几乎从未脱离过布鞋。在遥远的异乡土地上,在坚硬的水泥地面上,在车水马龙的街市,我看着布鞋保护我的双脚不停地行进时,关于布鞋的那些记忆就非常清晰地不断出现在我的脑海里。为什么我的双脚离不开布鞋?至此我才懂得,一双布鞋里面融进去的东西太多了,有家乡有泥土、家乡的水和粮食,有亲人的汗水、鲜血和眼泪,还有他(她)们的希望和爱。而这些东西,与我的身心本来就是血肉相连的啊!

我远涉他乡的双脚最后让我明白了这样一个道理;一个人离开家乡,告别亲人时,什么都可以不带,但布鞋不能不带;在异地他乡,什么都可以丢掉,唯有布鞋不能丢,走得越远,越不能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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