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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宗岩:布鞋的思念/“尊前慈母在,浪子脚不寒。”伤心的是……

 开心明智 2021-06-13

布鞋的思念

欧阳宗岩

在我的耳畔,时不时地会响起侯德健老师的歌曲,可惜,曾教唱的这首《新鞋子旧鞋子》,流传到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就随着时代的浪潮消失了。虽然,我在做父亲后,还专门教儿子唱过。但我琢磨,他肯定早已忘了。这纯真如白话的歌曲我可忘不掉,你读读,你唱唱:新鞋子还没有缝好以前,先别急忙着把旧鞋子脱;旧鞋子还没有穿破以前,先别急忙着把新鞋穿上。老先生老太太都这么说呀,从前的生活就是这么过。老先生老太太都这么说呀,现在的孩子们不会过生活……

一哼起这首歌,我就会想起母亲的布鞋。

身为“四属户”的母亲,春种夏耕秋收的农忙时,天天都要干农活挣工分,每天累得筋疲力尽,哪有精力和空闲时间做鞋呢?唯有冬闲时节,早早地吃罢一日两餐的晚饭,母亲才能找出早就藏好的废报纸剪好鞋样,翻出平时积攒的碎布条,将布条一片片,一层层地用面糊粘贴到鞋样上。粘贴了无数层后,母亲便放上一张棕片。这棕片,是采自家园的棕树皮,割去硬把,搓洗掉毛粉,晾干后再用米汤水黏贴到门板上晒干而成,放在鞋底里既透气又防潮。又粘贴几层布片后,母亲就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捏握着量量厚度,如觉不够,再加贴几层。尔后,她拿个小锤“嘣嘣嘣”地锤了又锤,并在边缘处重锤几下。这样,名曰“千层底”的鞋底就做好了。若是赶上朗朗艳阳,母亲就用竹筛盛着放到屋前的石头上晾晒几日。如果碰上绵绵阴雨,就生个炭火放到火盆里去烘烤。待到“千层底”干爽干透后,就要纳鞋底了。母亲早已备足了麻线,这麻线也是采自家园的苎麻,剥掉硬杆、削去毛皮、刨下脆丝,只留住抻好的纤维,晾晒后搓成一米来长一条。尔后,放进铁鼎罐里加些草灰熬煮,再用木棒击打出麻浆,漂洗后暴晒而成。这又白又柔的麻线,纳在鞋底里坚韧耐磨,再好的化学纤维都将逊色。纳鞋底,不仅是个力气活,更是个技术活。好些婆姨不仅要用上抵手,还会使用钻子、针夹,既费力又费时。母亲呢,只在左手中指戴个铝制或铜质的抵针圈助力,便一针一针地将鞋底纳得结结实实。您看那长短一致的针脚,针针端端正正,个个齐齐整整,横看竖瞅皆均匀,左望右观都对称,稳固得就像一个个训练有素的士兵在坚守着自己的阵地呢。

纳好了鞋底,就得做鞋面了。不管家里怎样拮据,母亲还是会拿上有限的布票去商店买回黑色的灯芯绒布料。先依据鞋底的长短和脚的粗细剪好纸样,拿灯芯绒布料依样裁剪好面子,再找块白布剪成里子。将黑白两块布料缝在一起,就成了鞋面。若是做棉鞋,母亲就在黑白两层布料中填上雪白的棉花。

稍后,母亲即用比纳鞋底还要细白的麻线将鞋面沿着鞋底预先留好的内层接口,一针针地、密密地缝合上去。最后,将多余的鞋底毛边切掉,并在切口处涂上一层饭糊粘住边缘以保齐整润滑。至此,一双精美的布鞋便做好了。

那时候,没有电灯,家里用的是冒烟的煤油灯。在昏暗如豆的油灯下,母亲穿针走线,一针一线地纳着鞋底。我呢,就在旁边做着作业,或背着课文。霜天雪飘,天寒地冻,我和母亲轮换着用火箱取暖。窗外,大雪纷飞,屋内,母子相依。不知何时,未满五十的母亲已穿不起针线了。“和平崽,来,帮我穿下线!”听到母亲的呼唤,我马上笑吟吟地走拢去为母亲穿线。有时,或是遇着厚实的面糊了,或是鞋底太厚,或是耗时过久而手指乏力,母亲尽管用抵针圈使劲地抵,针就是穿不过,拔不出。我看在眼里,恨不得使出浑身的力气去帮,可烦躁的是,我使不上任何劲儿。只见母亲一口咬住针尖,头颈一齐发力,终将针儿拔出。然而好几次,针头断了,针尖将母亲的嘴唇刺出血来。母亲只是伸舌添去血迹,又继续走着针线。我不知道,一双鞋底,母亲究竟要熬上多少个夜晚;我只记得,无数的睡梦中,隔壁未眠的咳嗽声将我惊醒。我不知道,一生之中,母亲又究竟做了多少布鞋;我只记得,我们姐弟六人年年穿的是母亲的布鞋,三亲六戚的寿庆,也少不了母亲的布鞋。

“嫂嫂做鞋,妹妹学样。”母亲的布鞋不光看着美,穿上更美。于是,十里八乡的亲友纷纷找上门来剪样请教。可她们拿了鞋样甚至用上母亲粘的鞋底,做出的鞋跟母亲的一比,便只剩下自愧不如的叹息了。于是,为博取亲家赞誉,左邻将娶的“定世鞋”,右舍欲嫁的“装郎鞋”,就索性请母亲来做。和善的母亲呢?总是来者不拒,对别人家娶媳嫁女的大事总是尽力相助。有些亲友儿女多,求了一次又一次,感觉不好意思了,便送上一小块腊肉两个猪血丸子以表谢意。每每尝到母亲用千针万线的心血换来的美味,我们姐弟就会自豪地向各自的伙伴炫耀母亲做鞋的本事。

“尊前慈母在,浪子脚不寒。”伤心的是,在我尚未懂得珍惜母亲布鞋的时候,劳累一生一世的母亲想休息了,孤寂地度过三千多个漫漫长夜的母亲想父亲了,她一句话都没说就丢下我们姐弟去了我无法感知的世界。

如今,穿在我脚上的有杂牌的胶鞋,还有品牌的皮鞋,有勾制的毛线鞋,还有网购的北京布鞋,可无论是价廉的还是名贵的,穿着,穿着,就觉得缺了母亲布鞋的那种舒适,少了母亲布鞋的那种温暖。

布鞋!母亲的布鞋!有母亲布鞋的时光,吃嘛嘛香;没母亲布鞋的日子,嚼龙肉不爽。有母亲布鞋的岁月,无伴敢单走远方,没母亲布鞋的年景,有车也回不了故乡。可今日今日,我到哪去寻找母亲的布鞋?唉——我再也找寻不到母亲的布鞋了。我能搜寻到的,只有记忆深处母亲飞针走线间那千丝万缕的蜜意柔情……

布鞋!母亲的布鞋!它注定在我们子孙后代的眼里心里模糊、生疏,并将慢慢在他们的记忆里消逝。但是,它那称心的舒适,贴心的温暖,将使我终生思念,永生难忘!

 【作者简介】欧阳宗岩,首业从教为师,今屈就“清水衙门”。爱好文学,尤喜散文、随感,间有小文发于报刊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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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问  钟石山    主编  何俊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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