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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布鞋/ 石乾华(编辑:佟继梅)

 乡愁文学 2020-09-04

我自出生就穿着母亲缝制的布鞋。长大成人后,自己有了经济能力买鞋穿,母亲也渐渐老去,才没有再穿到母亲亲手做的鞋。

为了一家人能穿上一双新鞋,母亲一年四季都在忙碌。

春天,母亲会抽出空闲时间清理一家老小的衣物,把那些穿得不能再穿的破衣服找出来,拆成布片洗净。

夏天,母亲将浆糊刷在木板上,把清理好的布片均匀搭配,一层层平整粘贴,在太阳下晒干从木板上撕扯下来。这项工艺品叫“布阕”,家乡人称为“打布壳”。

夏天慈竹笋节节拔高,每拔高一节都会脱落笋壳叶。母亲就安排我们去竹园子捡拾笋壳叶做柴火。从中选择厚实、宽大、均匀的,擦洗去表面绒毛,留着剪鞋底。

麻纯(麻线)是做布鞋的重要原材料。麻纯由苎麻制作。在农村,几乎每家每户都会在房前屋后或田边地角种几丛苎麻。将收割的苎麻择其叶,剥其皮,去其梗。用专门刀具剔皮留筋,洗净晾晒成麻丝,备作搓麻纯。

小时候常帮助母亲做这些活。打布壳时浆糊刷得满身都是;捡笋壳时身体被笋壳绒毛扰得皮肤其痒难忍;剥苎麻时不小心划破手指头鲜血直流。

搓麻线这活看似简单,可要搓出好麻线实在不容易。苎麻的质量关系麻线的质量。麻丝柔软精细,麻线才能搓得紧固。松散麻线纳的鞋底、缝的鞋帮容易进水,掉线,断层,脱帮,影响鞋子的使用寿命。

下雨天或空闲的时间,母亲就搬出“麻蓝”,撕扯麻丝,用手掌在大腿上搓麻线。一根接着一根,缠来绕去,回转千回,搓成一根根又新又实的麻线绕成线团。白天,母亲忙农活,料理家里大小事,到了晚上,稍息中的母亲静下心来,思量着为我们做鞋的事情。

母亲做鞋的鞋样是从亲友、邻居那里复制过来的,合着家人脚的尺寸下样。随着年龄的增长脚的变化修正图样。有时也会量体剪作。她拿出大一点干净的笋壳叶,让我们站在上面,按我们脚的大小画剪图样。将鞋样收集,归类夹在一本旧书里。

纳鞋底(家乡人称打鞋底)是“功夫”活,看似粗活,实则细致。纳鞋底时,母亲常在粘贴好的鞋底中间起针,上下、左右呈“十字架”排针布局,先从边缘拉一圈针线,防止摆布好的各层布片松散脱落。

记忆中母亲坐在较矮较短的木凳上,弯腰弓背纳鞋底。厚实的千层底一针穿进去,用抵针(一种铁皮裹制的戒子,上面錾有凹眼)将针头推出来,拉出麻线。抽不出针时,母亲就用牙齿咬住铁针使劲扯。每穿针拉过一线就要将麻线挽在手臂上拽紧,反反复复,密密麻麻地扎。一家大小十几双鞋底,母亲的手掌手臂常是伤痕一片,留满血茧。

为让麻线顺畅通过,母亲会将麻线用蜡(一般农家户用蜜蜂的蜂蜡)梳理,使麻线光滑,抽针过线容易些。小时候,常见母亲飞针走线,千层鞋底在她手里翻来覆去,麻线拉得呼啦咋响,轻松自如,透出一种娴熟、优雅之美,非常有力道。

寒冬季节,是母亲忙着赶做布鞋的时候。母亲白天要在生产队干农活,挣工分。私活只有晚上赶。夜深人静时,我们在梦里沉睡,母亲却在昏暗的油灯下,依样裁剪布料,粘贴,缝帮,纳底。

母亲依照鞋样把布壳裁剪成型做鞋帮。鞋帮里层用柔软型的布料,面层用结实布方便、美观,母亲还在鞋帮面安装鱼眼(一种装饰扣件)、松紧布(带)、扎花等辅件。。

新鞋刚穿时会夹脚趾头,严重的会磨破皮出血或抵前脚趾压后跟。新鞋做好了,母亲用剪裁修边落下的碎布片塞进新鞋内,将鞋帮顺圆和。母亲亲自给我们试穿新鞋。说是人的体温会让新鞋变柔软,穿上几回,鞋就合脚了。小时候,为了展示自己的新衣、新鞋、新貌,换上耐磨的卡几布,灯草绒之类的布料。冬天穿的暖鞋,母亲会在鞋帮夹层絮上一层薄棉花防寒。为穿新鞋过新年,年前几天晚上都会穿上母亲做的新鞋在房间里来回走动,让鞋适应自己的脚,逛街,串门走远路才不至于让脚受到伤害。

时光岁月已把我推到了老年人的门槛边,母亲早已经驾鹤西去。在岁月的阑珊处,回望穿着母亲做的布鞋走过的岁月,那份温暖深深留在我的人生印迹里。母亲做鞋的优雅之举是我人生历程中见到的最璀璨的精彩。

母亲用巧手,把缕缕情怀释放成美丽的心景, 把母爱连同时光的步履,缝进我们脚下的鞋子里,缝进我的记忆深处。

物质匮乏的时代,经济不宽裕的家庭,家里人的穿戴都靠心灵手巧的妇女手工制作。现代社会,家庭经济活跃,小孩从出生开始,不需要做母亲的那份劳累,到琳琅满目的商店买鞋给孩子穿,并且是不断地换新。新时代年轻人已无法体会到前辈人的艰辛付出,现代母亲在人生观、世界观、生活观念上都在不断更新。

写此文,是对即将逝去的东西的一份纪念,也是对逝去母亲的一份深切怀念。

作文者:石乾华

政协文史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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