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县 — 现在的龙口市,黄城区,是丁子成太老师,和张详三老师的故乡。也是六合螳螂从累代单传,或是罕传,保密自守的作风中撑脱,振翅高飞的圣地。 丁太老师是黄县首富,丁家当铺开遍胶东各城镇,因而有「丁百万」之称。方其少时,以少东的身份,往各当铺见习,目的在继承家业。
因为生性好武,而典当业例有高手护院;便在学生意之余,练就了一身好拳脚。据知:所会的门派颇多。其后,由博返约,乃拜在招远林世春师祖名下,承续了六合螳螂之艺。
因有感于六合螳螂徒负盛名,而流传欠广。丁太老师毅然破除旧习,广收门徒。并将自家的丁家花园,捐建为民众教育馆;内设国术训练班,可谓是本门的一大功臣。
张详三老师少时在乡,就以破除迷信闻。亲手栓系巨绳,拉倒木塑泥雕的神像。亲承丁太老师之教,拳技卓然有成。也曾前往青岛国术馆,考获教师之资格。
但是,张老师抗日八年在川,专教国术于行政专校,却未尝以六合螳螂示人。
到了台湾,成立国术会,代理理事长;举行大比赛,担任裁判长。尤其是三十余年如一日,风雨无阻(除非是台风路断。)地从木栅,到台北市的新公园,传武授艺,精神真个令人敬佩。
但是,他老人家从不肯以六合螳螂授人。
此事说来,固然奇怪。而、更奇怪的是:老人家一片佛心,怕我这名小师侄 —— 因我投在刘云樵老师门下 —— 受人欺侮,慨然竟举六合螳螂之秘技相传。
是这么,我才同六合螳螂结上了不解之缘。而、为了报答师恩,我在协助出版了《七星螳螂拳》、《六合螳螂拳》、《纯阳剑》、《太极剑》与《子母连环拳》等书之余,仍觉不足。遂进而引介了许多青年才俊,追随张老师。目的,自然是在继续发扬光大本门的技艺。
如今,他们正就是传递在宝岛台湾的六合螳螂的生力军。
根本,此外,我也就不认得任何六合螳螂的同门了。
因此,任何人不难想象:当我了龙口,会晤同门的叔伯师兄弟时,那是什么样的一种心情哪?
张道锦先生最年少,最活跃。因而,曾在日本出版的专门杂志 —— 《武术》上头,得瞻丰采,纸上神交。
林树立先生是经商的新兴企业家,却不忘情武术。偶然,在书店中买了一本《武林》,读到芜文,记述有六合螳螂在台湾的传承,为之激动泪下……于是,辗转捎来了讯息。除问张、刘二位老师,及在台同门的情状之外,更曾自述其志:希望工厂赚钱,以企业支持武术,重振本门之雄风。
林基有先生老成沉默,却一直陪伴着我。其实,多说又能如何?话真是说不完的…… 这一趟在北京,日程极其怱促。等打听到了干一师伯之子 —— 赵明师兄(曾晤,已殁……)之住址时,可恨已经无法往叩。等到了黄县,见了其弟金德师兄,心下稍慰。不料,他一开口便告诉我说:早曾去信大哥,告知了我将去北京的消息。这不但加重了我的憾怅,而且又添失礼的歉疚呵!
袁君直(殁于一九六六年。)师叔的堂房侄孙翰仙先生,我在招远耳其名。他熟知本门的功法、与掌故。但是,当我问:君直师叔开照相馆,台湾的几张照片,都是他照的。黄县家里,留存的照片一定很多吧!?可恨,所得到的答复是:文革时期,都给「处理」掉了……
回心一想,就算没闹文革,时代在前进,早先的事事物物,毕竟不可能全都留存下来。
怀古伤今,从来便是一份庸人自扰。除非,能从如此之刺激中,升华产生出不朽的文学,艺术的杰作。
如此这般,做好了心理准备,我大踏步走出门去,试一探访当年刘老师的黄县;刘老师的黄县所剩无几……那么,这儿是张老师的故乡;张老师的故乡写在国民身份证上!
想当年,刘老师随侍李书文太老师游鲁,憩于昌邑人 —— 张骧伍第五路总指挥的黄县军部。如今?有一座电影院,及一家照相馆。影里真真,似真还幻;古今英豪,而今安在?这简直是讽世图,寓机锋;可以参禅,可以入道了呵!
从军部后门出去,不远,便是刘老师向丁子成太老师搦战的丁家花园。如今?成了一片厂房。而厂长?竟然正就是金德师兄。我但愿他在制销油泵、油嘴之余,也同时要多生产一些六合螳螂的种子,这照样是可以外销的呵!
龙口市,想当年,乃是我们徐家阿福,率领童男童女,出海去寻找神仙的启航海港。
据说,这位徐先生,航行到了日本。他、就是传说中的神武天皇 —— 日本人的初祖。
至今,日本有许多史传的学者、著作;也有民间的小说、电影,演述其事。并且,组有「徐福会」,专门研讨这一段古事纪;已经,多次到龙口来探访过了。
我到不是不姓徐,我只是可怜没福气:始终找不到一个秦始皇,也借给我一群童男与童女。我才不去找什么海上仙山呢 —— 有一说:台湾就是蓬莱(另二是瀛洲,方丈。)仙岛 —— 我只教他们全体「抓螳螂」!
成绩好的,就把他们配对儿联姻 —— 我当主婚人。生下孩子来,爹娘领着练。再挑好的结婚,再生小孩,再去练……
如此这般,「孙又生子,子又有孙」,还愁六合螳螂不泛滥天下吗!?(都成了蟑螂了!)
自然,这只是我个人的颠倒梦想;永远,也不会好梦成真的。
而在龙口真正的工作是:「抓螳螂」!
六合螳螂一上手的基本功,就是「抓螳螂」:两手轮流向前抓拿,划着立圆形,周而复始,缠绕往还……
因为是抓拿以臂的动作,就叫做「抓」;而练的是螳螂拳,就随便简称之为「抓螳螂」了。
所以,「抓螳螂」其实就是练螳螂,学武功。并不是夏季大扫除,捕抓螳螂虫 —— 螳螂又不是害虫。
哦,对了,螳螂还可以炸来当菜吃呢。如蚕蛹。如蝎子,如蚂蚱,山东老哥就喜欢。我也偷偷吃过,发誓不是在龙口。
而、我在龙口要抓紧的,是同螳螂有关的几件事。真像「抓螳螂」的功法,常是一步三把,就叫做「三把螳螂」一般。
首先,六合螳螂门衰祚薄,就算是在龙口,也并没有多少人练。然而,就这么些人,还要闹个分支别系,互相菲薄……根本,很少来往。
我因为既是外客,又是同门。身份特殊,做事容易。总算,把大家给找来了,同坐在一个屋顶下。「有话请讲当面」;原来,并不真有什么苦大仇深。
省体委的范春和秘书长抓紧着干;第二年,我再到龙口,同市长齐为六合螳螂拳研究会剪彩、上匾;成立、表演!
这是实物实拿的头一把。
其次,我个人的一点小心愿,就是想拜瞻一下众家好汉的好功夫,好身手,好螳螂。
因为,六合螳螂在台湾,乃是单传。没有观摩切磋的机会。
良机岂容轻纵,我睁大了双眼,半摒住呼吸、贪心地盯住各位师兄弟们的演练……大家同我来客气,总是向我致意打招呼;而我?似醒还醉又专心,回礼大约很疏忽,鼓掌更是欠热切吧!?
猛古丁一下子,忽然似有无数量的铁齿、搧手弸、镜里藏花……拨击手、转连手,撩阴扑面……不停地直扑在我面门上。
尤其是那每一趟的收势部分,一一展布着六合螳螂的奇特景色:无论那一套拳,一律是「劈封,捆封,跺脚,破膝,挂耳圈」。
一向,我都嫌弃这千篇一律的同一组动作;认为:得改。今天,却直看得鼻酸、眼热,道不出半句的是与非……
浓得化不开的一次短聚,自不可能作深入的探讨。至于往后的岁月?那就看能不能抓紧今日的这一把螳螂了!
再说这第三一把螳螂,想抓的是对六合螳螂的全面总检讨,彻底重新去再整编。工程浩大,牵涉深而且广。
至今无法启口,动弹不得的原因,不是两地远距;两地虽然甚远。也不是同门欠旺;同门其实欠旺。最紧切的,似乎仍在 —— 人心。
人心出了问题啦?
不是不是:问题正在于人心中没有问题!
我想:任何事物的发展,必有层次。比如投师习武,一定要信;否则,必不能练。
而后,一定要疑 —— 心中有问题了 —— 否则,必不能修。
再后,又要能解决这些疑问,重又坚信;否则,必不能成。
在宝岛的六合螳螂门中,我学得早,年纪老;信过了,就踏入了疑的阶段,也是自然。
然而,要想破疑立信,树立我们这一新世代的六合螳螂拳,本来就非一人所可致。更何况,我个人是起跑快,落后得也快;早就不是此间武林六合门中的螳兄螂弟所能比肩的了。
这般,如此……我这一把螳螂,暂时,是抓了个空!无奈;有之,失望?未必。因为……
也好吧,预言了什么?我认为是:预言了我必来作三度刘郎。这又承诺了些什么?我又乐观地期待:这一定是承诺了本门本派,改革开放的生力军!
那么,我那一把所谓的有疑,兴革,是不够的。我们还要开拓发扬,放诸国际。
「抓螳螂」,是下死劲儿地练实功;那可不是抓梦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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