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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的麻花底鞋

 wps0321 2016-12-22
娘的麻花底鞋

周天红

好多年了,我还是喜欢那样的场面和镜头:阳光下,晨风里,娘坐在坝子中央,戴着老花眼镜,手里舞动着针线和麻绳,四周放满了麻花底鞋。

娘是村子里做麻花底鞋的好手。

把一块块布的边角料摆得整整齐齐的,在门板上抹上浓米汤,一块块布角角挨着往上沾,放在屋檐下一晒,一大块布壳儿就制成了。乡下人把这个活儿叫作“打布壳儿”。

打布壳儿只是娘制作一双麻花底鞋的第一步。

找一张大一点的干竹笋子壳壳,比着人的脚,照着剪一个鞋底样。那竹壳壳鞋底就是原始样本和模板,合着布壳剪着小样一层层地往上剪,压平、压实,布鞋底样子就出来了。然后,一针一线地把它缝扎实。乡下人把缝鞋底叫做“纳鞋底”。纳鞋底可是个“技术+体力”的活儿。技术不行,纳的针线稀密不均匀,穿不了多久,鞋底就脱层了。鞋底厚,又是沾了米汤的布壳一层层压起来的,用一般的针是穿不过的。得用缝针和钻针,先钻一个眼儿,再用缝针引线,必要时还得用上夹子。

一双布鞋底,用麻线纳的结结实实的,针眼细密均匀成行。麻花底鞋,看着就舒服,穿起来一个冬天都暖和。一双麻花底鞋,要穿三四年呢。

收秋后农闲时节,做麻花底鞋是娘的必修课。好多书上说麻花底鞋是“千层底儿”或“千针底儿”,还整些歌呀词呀唱得泪流满面的,其实,那都是错的。哪里有那么多层那么多针哟,不费死人的时间和功夫呀?做一双麻花底鞋,左右两只一起不过四五十层布壳,也就纳上个三两百多针罢了。就这样,都费事儿得很。

麻花底鞋是逢年过节穿出去打门面儿的东西,家里三四个人,一人一双,一个下半年都够得娘做了。秋季太阳大,忙着收秋还得忙着打布壳儿。布壳打好后,连夜连晚地纳鞋底。纳结实了鞋底,就得制作鞋面儿。最后就是把鞋面和鞋底缝在一起了。一双麻花底鞋,要二十几道工序,才算制作完成。

一个闲冬,娘却没能闲得住,飞针走线,赶着做一家人的麻花底鞋。我从半夜里醒来,看着娘还在煤油灯下忙活,一双满是茧巴的手被麻线和钢针磨得通红。娘的眼睛一直盯着针线和鞋底,一点也没觉察到我在盯着她。

我就喜欢娘做的麻花底鞋。鞋底绵软,鞋面贴脚,暖和着呢,走在乡村那条上学的路上,山里再冷的风都奈何不了。坐在那间透着风的教室里,看着别的同学的鞋大脚趾都露在外面听课了,我时不时地伸出脚,亮一亮自己脚上的麻花底鞋。

走在另一个城市,听着教室走廊上那些乱七八糟的声响,我知道那是另一种鞋发出的声音,麻花底鞋是无论如何也发不出那种声音的。我有些心酸,总是想,什么时候才能脱下麻花底鞋,穿上那些被城里人叫着皮鞋的鞋,走一走,弄出那样的响动。

那年我放假回家,走进家门时,我看见娘从地里回来,背上背着一大背猪草,脚下呢,鞋已经磨烂只余下半截,仍然穿着。

我问娘:鞋都那样了,为什么还不丢掉呢?

娘坐在门前的石凳子上,脱下鞋,抖了抖,示意我帮她放在太阳下晒晒。娘说:我这鞋,可丢不得,麻花底的,再补上几针,还能穿个冬呢。

提着娘的鞋,一转身,我的眼泪差点儿掉在了地上。我又看了一眼自己脚上的鞋,娘最近做好找人送来的,还是大半新的呢,能换掉吗?给我十双皮鞋也不换。

好多年过去了,娘仍然没有停下她做麻花底鞋的老习惯。回家,娘总爱说:你那皮鞋装面子行,不暖和,还是脱了换上麻花底鞋,免得受凉了。

看一眼娘的麻花底鞋,我知道,娘就在我身边。那些鞋,让我内心一直涌动着亲情和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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