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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昌专访】陈朋:绘画要体现出一个民族的文化自信

 我心中的太阳在 2017-01-28

雅昌艺术网:您刚进美院的时候专业上并没有分科学习,那时您有明确要往人物画方向发展吗?

  陈朋:我们当时接受的本科教育是不分科教育,好处是接触面广,人物、山水、花鸟、书法、篆刻都有学,吸收的营养比较丰富;不足之处就在于深度不够,蜻蜓点水,没能扎进一个学科里,体会不深。如今是分科教育,学习更细致深入。这两种教育方式还是各有好坏的。

  其实在本科时,我还没有很倾向于画人物。虽然儿时画人物多些,但上大学后觉得有个世界的大门对我敞开了,我发现里面有很丰富的东西,而且都是我需要的,所以当时我很重视其他科目的学习,甚至有时候兴趣还超过了人物。我对大学本科时期的人物画并不是太满意,反倒比较满意当时学习山水、花鸟的状态。作为一名大学生,在不分科的前提下,能够下如此的工夫我觉得很是可以了。


  雅昌艺术网:是什么原因导致您对自己的人物画不满意呢?

  陈朋:可能是由于不分科导致我有些分心。因为当时我这个人是没有完全定型的,兴趣也没有定型,觉得其他科目也挺好。本科时也很喜欢山水画,中国的传统山水画发展的脉络一直都没有断过,非常完善,我觉得是一种很理想的绘画境界。而人物画的起伏比较大,对于人物画我更出于直观感性的爱好。直到后来经过学习,我发现人物画承担的东西很多,挑战非常大,受到时代的冲击也很大,所以便很难以一条明确的线从古代连续性地串联到现代。但山水画、书法、篆刻等都没有这个问题,唯独人物画有。如同一个人说话不断地被打断,思路便岔开去了。


雅昌艺术网:您是什么时候意识到这个问题的呢?

  陈朋:应该是研究生时期,那时我开始比较多地思考人物画。但是我研究生跟本科学的不大一样,研究生时期我选择了素描专业。本科毕业时我觉得画人物画很吃力,因为没有分科,人物画学习肯定有欠缺。本科毕业后,我和老师、父亲商量,总结问题出在哪儿。问题就是基础不扎实。当时想补基础就学素描吧,所以我考了研究生,跟于秉正先生学习素描。


  雅昌艺术网:其实您本科时对山水挺感兴趣的,而且山水也相对比较好切入,为什么毕业创作您还是选择画人物呢?

  陈朋:这个问题还是要回到我最初始的理想。从我的童年时期到我的少年时期,我画人物画还是多些,受人物画的影响也多些,这与家庭环境影响是有很大关系的。毕业创作应该在兴趣、能力等方面取得一定的平衡,我看人物画还是比较多吧。 


雅昌艺术网:您本科毕业后是第二年才考取的研究生,考完后的这段空档您做了什么工作?

  陈朋:那个大半年我做过不少事情。那个时候适逢广东经济发展较快,在全国领跑,又邻近港澳,设计业很发达。很多人进来广美就是冲着设计专业来的,然后出去直接做设计工作。那时候设计很吃香。而设计行业中最好的公司是隶属于广美的集美公司。那时候集美的声望很高,很多人挤破脑袋想进去。我也在集美公司工作过一段时间。当时做过设计、画过图、跑过工地、跟过工程、搞过材料,有一些经历,但时间不是特别长。当时也是想换个思路,暂时不想画画。去了公司工作后发现我这方面的能力不太行,笨手笨脚,兴趣也不大,虽然也学到了不少东西,但这种状态不是我渴望想要的。


雅昌艺术网:您研究生期间是以传统方式画素描还是也有尝试用水墨画素描?

陈朋:研究生期间我还是老老实实地学素描,学得比较扎实,没有着急地想搞国画。那三年画了大量的素描习作,当然我也做了一些技法上的尝试,在绘画造型上也对自己有要求,但还是以铅笔、木炭条作为主要工具。通过素描,我想了解更多艺术本质的东西。这不是容易拿起又放下的东西,而是需要剖开它,看清楚后再把外壳合上。这个也是我学习的动力。学素描是枯燥的,但是画进去了,就觉得素描这种材质、媒介魅力很大。虽然它是最朴素、最平凡的一种绘画方式,但是它可以有很强烈的深度和高度。古今中外的很多大师,特别是西方的大师,他们的素描都能达到很高的境界。我们不会说,他那个是草稿,我们要看他们的正稿。我们只会说,他的素描其实也很棒,草稿也很棒。所以艺术内在的质量其实是一样的。不管是素描、色彩、水墨,还是其他,不管采用什么媒介方式,对艺术质量的要求都是一样的。

从素描的广义概念来说,水墨是可以算上的。有人说水墨不是中国画,那它是什么?水墨这个概念显然是以媒材来界定的,作为一种媒材,任何人都可以使用它。但中国画这个概念不一样,它是一种文化概念、文化观点,有界定,有渊源,有根据,有一种文化意义上的归属感。水墨画是中国画中的意笔画的主要表现形式。中国画和水墨是分属两个不同范畴的概念,搅在一起讨论并不合适。


  雅昌艺术网:您重新画水墨人物是在什么时候呢?

  陈朋:研究生期间我选修了水墨,但时间不长,只有六周。选修水墨是担心自己毛笔放下的时间太长,怕拿不起来了,因为学素描有两年多了。所以更多的是为了适应,为了找回过去的感觉,不让自己对毛笔生疏了。但我的研究生毕业创作《沙尘暴》还是素描。所以真正开始画水墨还是在研究生毕业以后。其实那时候大家都在想,怎么将素描和创作融合在一起。因为很多人一直认为素描是用来训练的,素描创作不好搞。这很有挑战性,很有意思。我费了一些脑筋,收获蛮大,对我后来的艺术创作影响很大。研究生毕业后我画了大批水墨画,希望能重新找回水墨的感觉,这个转型期很艰苦,但很有冲劲儿。


雅昌艺术网:您研究生毕业后就直接在美院工作吗?

  陈朋:研究生毕业后我比较迷茫,因为在教育系不可能留校。当时有个很好的机遇,学校设计学院的基础部需要新教员。当时基础部的主任冯峰先生看到我的毕业展作品,对我挺认可,欢迎我去他们单位。我想设计就设计吧,起码还在这个大院里。我不是没搞过设计,绘画对于设计也是很重要的。当时设计学院有基础部,包含绘画基础,我是搞素描和基础教育的,也比较对口。我在设计学院待了八年,学习了很多新东西,结识了很多优秀的老师和朋友,也参与进了大批设计专业学子的大学求学生涯当中,我渡过了愉快的八年。八年后我折回了国画系。平常我比较重视创作,国画系是我的母系,领导、老师们对我比较熟悉,印象也不错,觉得我这些年手头活儿没有耽误,画的也过得去,适合国画教育,所以把我拉回了国画系。


  雅昌艺术网:您人物画的面貌非常新,是一开始就有这个倾向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才有?

  陈朋:一开始没有这种倾向,准确讲是2007年开始有这么一种想法,便有了一批画出现。比如我的立秋系列。这个系列画的是藏族题材。事实上这种少数民族题材只是一种载体,更多的是要思考通过这个题材要表达什么。从研究生时期开始,我比较注重学习和吸收艺术养分,特别是对中国的传统艺术,包括传统雕塑、木雕、石刻。从两汉时期到六朝,再到隋唐,这段时间的艺术我比较感兴趣。我比较关注雕像,从汉代雕像到唐代雕像是如何发展的。这与我在读研期间的一次下乡考察有关。研究生二年级时,我花了大概三个月的时间,与几个同学从兰州出发,贯穿整个甘肃,一直走到敦煌,再往东走到陕西。这条脉络基本上就是从两汉往隋唐发展的一条线。遗憾的是没去新疆,最好是从甘肃到新疆,再往东,这样可能更能体会所谓“唐人的胡气”。甘肃有很多好东西,那几个月我收获非常大,除了画很多画,更多的是看了很多好东西,补充了很多感性知识。画画的人,眼睛要看得多。特别是谈论古代绘画,若是没见过多少原作,那都不敢吱声,见过原作还勉强能说两句。

  古代传统文化对我而言是一种内心需要,它能满足我精神上的诉求。我觉得汉唐艺术有一种崇高感,有一种精神贵族的感觉。发达的古代文明都有这类特征,象古埃及、古印度、古希腊,它们的雕刻、绘画,都有一种崇高感,精神层面上站得很高。



雅昌艺术网:为什么您认为中国传统艺术的高峰应该追溯到汉唐?

陈朋:从汉到唐,应该有将近八百年,是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就人物画来说,从六朝时期到唐,的确是达到了一个高峰。我觉得汉唐时期体现出来的东西对于今天都是有现实意义的。他们对自己的文化很自信,具有一种高傲感。他们的艺术充满强烈的个性。比如唐俑,就这么处理,就喜欢这么胖,不仅唐俑如此,所有的东西都是这样,既尊崇着本土文化样态,也在消化着外来文化样态。这就是一个社会现象,是一个国家、一个社会文化强盛的标志。而今天没有这种现象。今天的我们很彷徨,不知道要什么,总认为自己是需要改造。所以我们到处拿别人的东西来充当自己。开放度是有了,但对传统的承继还远远不够。承继自己老祖宗的东西,承继这种精神,而不是急于拿别人的东西填充自己心理上的不足。这不能解决问题。就算解决也只是短时间的问题,长时间的问题还是解决不了。我说的跨度比较大,短时间是指一两个世纪,长时间是指几个世纪。我想,二十世纪以来我们一直都在艰难地消化着外来文化样态,文化上处在一个极其活跃的动荡期,这也许将延续很长的时间,而一种比较稳定的、成熟的文化样态终究会到来的。


雅昌艺术网:再谈谈您的水墨创作吧?

陈朋:研究生毕业后,我面临转型的问题。因为铅笔、炭条用得太多,都是硬笔,而像毛笔,我就生疏了。我要转型,要找回感觉。我是通过写生转型的。研究生毕业后我画了大量的写生,包括人体写生。虽然好画很少,但感觉找回来了,水墨感觉找回来了。那段时间是我的一个过渡期,持续了一年多,画了一百多张画,都是写生。过渡期后,我对水墨陆续有了很多想法,有一些样貌出现。我的画有几种类型。有一种我称其为展览画。就目前来看,画家要想参与到艺术界这个相对大些的圈子,参与到这个社会文化层,就必须要拿出有主旋律的作品,要有主题性创作。这类创作我至今都没有断过。我觉得这是一个可贵的经历。现在我更关心的是,艺术有没有从外在走向内在,走向内心。如果艺术创作被利益或功利的东西嵌入的话,那就很难出好作品了。所以我尝试了不同类型的创作,样式有点多,每一种样式都画过一批。《立秋系列》与你刚看到的这批纯水墨是不一样的。这批纯水墨画的是广西壮族的题材,这跟我一次下乡考察的经历有关。当时去了广西西南边,靠近越南,在德天瀑布附近,一个叫那坡的地方,少数民族是黑衣壮。整个民族人口只有一万多,濒临灭绝。我也是很偶然的一次机会了解到了这个民族的情况。这个民族虽然小,但存活的力量还是蛮大。我当时担忧的是它可能会消亡,所以我没想太多就去了。去后发现那个地方的自然环境、人文景观都保持得挺好,外界对他们的改造没有太大,开发力度很小,保留了一些比较原始的东西,人也比较淳朴。对于这个题材的创作动机,我一直很好奇,也一直在思考,起初我也几乎认同一些学者的观点,认为我更多是一种猎奇,一种偶然。但随着我创作的深化,我觉得这个创作经历带有很强的文化危机意识,我似乎想挽救什么,这并不是图一时之快,它符合我看待这个世界、这个生态的文化价值观,这很有趣。



雅昌艺术网:您有没有学过版画?

陈朋:我挺喜欢版画。附中时期我就接触过版画,主要是木刻。我看过一些版画,比如木刻、铜版画、石版画,其他版种少一些。也了解过一些版画家。我喜欢版画的样式,那是一种有特点、有味道、有力量的形式语言。我的画里确实有版画的样式感觉,但相对于另一些艺术家,我的版画样式是比较弱的。现在有一些画家吸收了什么是不藏着的,直接露出来。比如学了版画,画面就直接用水墨切成版画的样子,挖几个空白。你能从我的画里看出有一点点版画的味道也算是有点眼缘吧。我的画里隐隐约约好像什么都有一点,这形成一种稳定性。这种稳定不是以一个图式为界定,而是一种状态的界定。这种状态是不断探索的一种状态。但其实熟悉我和我作品的人是可以辨认出我的画的。但我很不希望这样,我想去打破这个东西,我有时会有意隐藏自己,画一些看上去比较幼稚的东西,就是我不太熟悉的东西,我的一些拙劣的表现会让我兴奋。这导致我的工作方式很个人化,也不太被人所理解。我喜欢窝在一个小书房里作画,不喜欢被打扰。我经常拒绝朋友参观工作室,因为我个人没有“工作室”这个概念,我也反对参观我工作的地方,我认为我的工作从来不是在一个水泥搭建的空间里完成的,工作本身是无法被参观的,除非是作秀。我创作时的大部分时间也都不是在画水墨,尽管作品最后是以水墨方式呈现的。


  雅昌艺术网:这几年您的作品风格一直在转变,为什么?

  陈朋:这种转变并非我刻意为之,转变的幅度也并不大。我的画都不十分刻意,艺术成功的偶然性比较大,是没有办法做一个很周详的计划的。很多想法是构思的时候灵机一动,一瞬间的事情。我的样式是稍微有调整的,显现出来的还是一个人的气质。看画要有一种全面的眼光,艺术素养要稍微宽阔些。好比演员要不断地变脸,变换角色,但最终他还是要把自己的脸露出来,他怎么变都不可能变成另外一个人,还是要靠演绎。艺术家不能满足于一个简单的样式,我们找得到一个样式能够代表目前的状态,但不能代表我们一辈子的状态。艺术对我来讲是一种挑战。这个挑战的跨度也许不用很大,只是在一个区域、一个范畴里挑战自己,这很有难度,很有意思。因为总是可以给自己提出些新问题。当然,划地为牢是不行的,那是坐井观天。得要在广度和深度上同时下工夫。


  雅昌艺术网:您是不是在探索现代性的东西?

  陈朋:现代性这种说法比较笼统,似乎可以套用每一个画种。实际上,现代性对每一个画种的影响都是我们现在能够看到的。我们不能把一个现代画家画的古代题材理解为是古代性而不具有现代性了。它不是一个时间概念。它和题材无关。

  目前,我还是有兴趣在这条路上走。我创作的作品与前些年相比是有调整的。每一个阶段都是不容易的,都需要一点一点地调整。有些画家拿油画笔或木刻刀拿厌了,就拿毛笔试试。这些我认为是一种自我松弛,比较轻松,直接可以置换过来。其实难的是在一种语境里往深处挖掘,要背负很多东西,历史层面的,思想层面的,技能层面的,这太难了。


  雅昌艺术网:为什么您选择画少数民族?

  陈朋:现在人们对少数民族这个题材已经有点厌倦了。在美术史进程中,这个题材对新中国美术有过巨大影响,他在新中国美术史上的地位是非常根深蒂固的。中国画界一大批优秀艺术家的创作题材都跟少数民族有关。所以如今许多画家要突破创新,首先选择丢弃少数民族这个题材,很多人会进入都市水墨。但事实上,我们会忽略一个问题,为什么新中国以来到整个90年代这么长的几十年,会有这么多优秀的艺术家不约而同地选择少数民族这个题材呢?我想最大的原因在于少数民族题材的造型特征。这跟我们的传统绘画有关联。古人都是穿宽袍大袖,我们看到的很多传统绘画也表现这样的人物,这种外在的东西是一种表象,但契合了中国画很多传统的规律。比如它的形式规律——线条。宽袍大袖的用线就非常方便,也很漂亮。比如《送子天王图》就是长袖,一直到徐悲鸿都还在画长线。我们看唐代的衣服非常潇洒飘逸,很舒服,这是一种传统审美,是内在的东西,我们是要延续的。少数民族的裙装有长装、短装,各式各样,古代的服装也有长有短,这暗合了我们对传统的认知。不管是不是一种延续性,这首先是一种抽象美感。所以我认为少数民族题材确实还有很多传统因素在里面,选择这个题材更多出于对这里面某些问题的研究兴趣,尽管是“少数民族”,但要面对并尝试去解决的问题并不是“少数”的,而是由来已久的。


雅昌艺术网:所以您一直在探讨“传统是什么”的问题,对吗?

陈朋:对!我一直没有丢开这个。但传统这个概念实在太大了,我只是在努力寻找一个触点,希望能领悟到传统的一点点本质的东西,这实在是难!刚才讲的《立秋系列》,追求的是汉唐气象,大方、恢弘、气势昂扬。按今天的话讲就是非常正能量,非常大气的。汉唐时期的艺术家们可以建立自已的审美准则,就象古希腊雕刻,象意大利文艺复兴,象我们的宋代山水画,这就是我说的民族的文化自信。绘画要体现出一个民族的文化自信。国家强盛的标志之一就是对自己的本土文化要绝对自信,而且不只是在国内要自信,在国际上也要自信,要形成自已的游戏规则,让更多的人参与进来,认同这种文化价值观,尊崇这种文化价值观。


陈朋 简介:1973年出生于广东省汕头市,籍贯湖北武汉。1997年毕业于广州美术学院中国画系,获学士学位。2001年毕业于广州美术学院教育系,获硕士学位。现为广州美术学院中国画学院副教授,人物画工作室主任,硕士研究生导师,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广东省中国画学会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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