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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方》杂志 第20170120期 马伯英 2016.12.2. 伦敦 中医人的胸怀和自信 作者/ 马伯英 全英中医药联合会、英国中医师学会 作为中医人, 我们应该抱有6个自信：历史自信、理论自信、临床自信、方法自信、能力自信、前途自信。有了这些自信，就可以展露出中医人的胸怀。 一般说来，大家都是有一定自信的，因为中医人都有切身体会：中医治疗病人有效，是中华民族几千年来繁衍昌盛的保障。但是，遇到一些具体问题，特别是理论上的争辩，这种自信就有些动摇。这种动摇，是与对中医理论和实践的认识深度不够有关的。 去年年底人大常委会立法委员会在网上征求《中医药法》的立法草案条文的修改意见，我提出了两条：1. 应该明确表明中医是科学的。如果立法条文没有写明确这一点，就会留下缺口，让那些攻讦中医“不科学”的反中医人士趁虚而入。他们会说，你们立法都不敢写出“中医是科学的”条文，就说明你们没有底气，没有自信。2. 应该将“中医药立法”改为“中医立法”。单单给中医药立法，将针灸、推拿、食疗等等排除在外，就破坏了中医的整体性。整体性是中医之所以为科学的一个重要内容。到今年9月公布修订草案，第一条意见看来被采纳了，但是第二条没有音讯。这种情况，反映出立法草案的起草者，对中医学没有深刻而正确的认识。这样，中医药法应该具有的高度就达不到。(附注：中医药法已经人大于2016.12.25. 通过，2017.7.1.开始执行。遗憾的是没有中医科学条文，针灸仍然不在法内。2017.1.15.补注。) 我自2000年起，为中医在英国能够进行正确的立法而奋斗了16年。目的是为了在英国得到一个中医应有的法律地位。一次次激烈的争辩，最后由于决策当局的反反复复摇摆而使中医在英国立法没有能获得成功。前些年中国国内的反中医思潮也影响到英国，报纸上报道了反中医的论点，就是否定中医是科学的。英国有人因此说，中国人自己都不承认中医是科学的，你们还有什么好说？由此可见，国内一些反中医人士的舆论是会摧毁海外中医的前途的。而这种对中医科学性质的不自信流毒无穷。所以，现在有必要将这些问题讲清楚。同理，我们在英国中医立法争论中，坚持要求以中医师头衔进入立法注册，就因为我们有自信、自尊。中医是有科学理论和高效临床实践效果的，草药则是没有自己理论、依靠个体经验看病的。二者不可同日而语。不能以草药师注册中医师。 现在分别讲一讲六大自信。 首先是历史自信。中医历史源远流长，历史上的成果光辉灿烂，这是历史自信的基础。但是中医人自己并不十分了解历史，说起中医历史来，常常是一片茫然。2016年3月我接到邀请去参加世中联治未病学会成立大会，被委任为常务理事。但是我问，大家知道中医治未病的最大贡献是什么？无人能答。我说我推荐我的太太Alicia来做一个报告，谈谈她研究的最新结果。他们同意了。 在我们的报告开头，我向在座的约500人提出三个问题：有人看到过天花病人吗？有人知道人痘接种预防天花吗？有人知道人痘接种术对全世界消灭天花的巨大贡献吗？知道的请举手。 对于第一个问题，有一个人举手。我问，你什么时候看到天花病人的？他说5岁时。那么，5岁能知道天花是什么样的吗？他的年龄大约30几岁，推算起来，就是1980年左右出生。可全世界消灭天花是1980年由WHO（世界卫生组织）宣布的。 那时候还能看到天花病人？岂不是WHO错了？他是把水痘当成天花了吧。中国是1968年最后一例天花在偏僻山区发现的，治愈后没有再出现新病例。我是1961年进入上海第二军医大学学医的，我的老师们就没有一个看到过真正的天花病例。可见在世的人几乎都没有能看到真正的天花病人了。 第二个问题，有5个人举手。我问他们怎么知道的？他们说因为看到过我的论文。我1980年代在《中华医史杂志》等等发表过一系列有关天花和中医人痘接种的论文，我的《中国医学文化史》也有专门章节记述。但读这本杂志和我的书的医生是不多的。有5位已经不错了。由此可以推知，99%的中医师不知道中医的人痘接种术。 第三个问题，举手的人也是寥寥。因为WHO的最后报告中，只讲牛痘接种法对消灭天花的贡献，根本没有提到人痘接种；更没有指出牛痘术的发明是在Dr Edward Jenner 18世纪末得到人痘术的启发后，改进人痘术为牛痘术的。西方人如果不是有意掩盖这段历史事实，至少也是无知。中国人很少能够找到西方人痘接种文献，因此难以着手研究。 实际上，人痘接种术预防天花，中国已经有很长历史。天花是一种烈性传染病，患者死亡率可以高达70%。而不死则麻，50`70年代，还可以看到“麻子遍地走。”中国在东汉时从越南传入天花，葛洪是世界上第一位记录天花症状和治疗的医生。到明朝隆庆年间，宁国府太平县（今日的黄山市）已经是一个人痘接种中心。康熙皇帝因为清兵入关很多人得了天花，他父亲死于天花，他自己也感染了天花，幸而未死于天花，不过脸上还是留下了麻子斑。他很痛苦，所以派了钦差大臣到江西找到种人痘医生朱纯嘏和陈添祥，到皇宫为皇家成员种人痘。大获成功。然后康熙皇帝推广人痘接种到国境线守卫疆土的士兵。接着这个方法传到了英国。很遗憾，我问江西同仁，知道江西中医对世界医学的最大贡献吗？居然没有人知道。 英国成为中国之外的世界人痘接种中心。传到欧洲各国和美国，使华盛顿终于成功立国。不然，今天可能还没有美国呢！Alicia的博士论文结论是：起源于中国的人痘接种术全球化以后为预防天花做出了巨大贡献。论文答辩考试组组长是英国一位著名的免疫学教授。他在花了很长时间仔细审阅了她的295页的博士论文以后，在答辩开始先说了两句话：“我从来不知道这一段历史，非常震惊。”“论文非常好，可以一字不改通过。”博士论文答辩能够得到考试官如此评价，是罕见的。 在朱纯嘏的《痘疹定论》书中，详细讲了人痘接种。他说：“此治未病也。”而我们的治未病学会理事们竟然不知道中医治未病这一历史性的对人类医学的巨大贡献，这不是数典忘祖，又能说是什么呢？难怪中医人会失去历史自信。消灭天花是人类历史上唯一一次人类以医学预防方法战胜疾病的成果，挽救的生命无法计数。外国人不知道，中医师自己也不知道，这就无怪乎失去了历史自信。 中医在历史上的成就远远不止这些。我们完全应该有历史自信。不知道或者忘却中医过往的荣光，就会丧失历史自信。 第二要有理论自信。这就应该先明白中医是怎样一门科学。简单地说，中医学是一门古老的又与时俱进的医学科学，它在许多方面是超前的-----超越时代研究水平的，但是是在还原论（reductionism）的方法论框架下无法完成证明、在系统论（holism, system theory）的方法论研究中将得到彻底证明的科学。 我坚定认为，恩格斯在《自然辩证法》中的论述是正确的。他指出：事物的本质有两个方面。 一是物质方面，也就是通常西医学研究和寻找的物质依据，从器官、组织、细胞、细胞器、分子、DNA、基因等等不同层次进行研究，每一个实验研究中找到的新物质，就是医学进步的重大成就。这在中医语汇中称之为“质测”； 二是“物质在运动过程中产生的联系及其规律”。简单地说，就是“动态联系的规律”。这在中医的语汇，就是“气化”。 所以，中医讲的“气化”与“质测”，实际上点明了事物的两种本质形态及其研究方法。中医的认识与几百年以后恩格斯的论述有异曲同工之妙。 质测研究的方法就是还原论（原子论）的分析研究和实验方法，找出物质基础。这是欧洲文艺复兴以来，由弗兰西斯培根倡导的，所以恩格斯称他为“实验科学的始祖”。三百多年以来，世界上科学研究包括医学的进步基本上都是因为这一方法论的指导，贡献是很大的。但是，这只是科学含义的一个方面：实验科学。但由于它成为大家都认同并且举世深深崇奉的方法，“大水淹了龙王庙”，人们忘记了科学有更大的内涵和外延。事物本质有“物质在运动过程中产生的联系和规律”。所以，现代医学的研究忽略了后者，即“气化”---- 动态联系规律的研究。这是事物本质的另一个方面的研究，是系统论方法研究的范畴。这一部分是中医几千年来一直在研究的、并且取得巨大成果的领域。可是，由于没有人懂得系统论方法，西方人长期以来漠视中医的理论和实践，所以中医反而被认为“不科学”。这是西方科学史研究者留下的遗憾。 我们必须认识到：系统论研究的是事物的联系和运动变化规律。是原子论方法触及不到那一部分。通俗一点说，原子论研究的是“一加一等于二”的部分；系统论研究的是“一加一大于二”中“大于二”的那部分。失去任何一部分的生命本质研究，都是不完整的。所以医学家说，我们对生命的了解，还不到1%。所以我们看到，中医有效性的研究在原子论方法下踟蹰不前，在实验室中很少得到成果。关键就在于没有在准确方法论指导之下进行，以及目前的系统论研究方法亦还缺少实际可操作的工具或仪器。 我们中医人应该有这个胸怀：不否认并且接纳西医研究方法对医学的贡献。但同时必须指出，那只是发现了事物本质的一半。以为原子论方法可以解答所有生命本质问题，是一种错误的观点，不符合自然辩证法原理。应该认识到系统论研究方法的潜在力量，特别是在中医研究中可以起到的极大作用，继而去认识生命本质的另一半。那正是中医揭示的规律那一半。系统论的研究者如诺贝尔奖获得者普利高津、贝托朗非等等，都前瞻性地指出：中医的奥秘需要系统论方法的介入而得到揭示。中医的理论，实际上就是关于“运动中产生的联系及其规律”的总结。我因此在1981年研究生毕业论文中提出，中医的方法论，就是朴素系统论的方法论。说它“朴素”，是因为到目前为止，其表述的语言还是古典的“气、阴阳、五行”等等，还没有现代语汇可以取代，也还达不到数字化处理的程度。但是，这一天是一定会到来的。 目前西医不理解，将来会理解。理论规律已经被发现，其作用在中医临床中已经得到充分证明。客观地承认和正视这些事实，去做进一步的科学研究加以证明，是医学科学家们现在应该化大力气进行研究的课题。一旦认准了方向，找到了方法，成果将源源不断而来。这只是时间的问题。所以从这一点上，我说，中医理论是超前的科学理论，是目前还达不到完美解释的程度，但将来一定能达到的未来医学的顶级水平的科学。时间会证明一切。 最近我的研究有新的思考。如果我们着眼于当前令人眼花缭乱的互联网、虚拟经济等等似乎与医学毫不相干的领域，足以引起我们兴趣的是它们的巨大功能、实实在在的物质成果。电脑的开发，它本身并不产生实物，但是它的传输过程产生了结果：促成了利益的最大化。皮尔盖茨、乔布斯、马云、马化腾等等，一个个成为亿万富翁。他们不是实际的物质生产者，甚至也不是电脑的操作员，但是他们创造的价值，却是工人、农民、电脑操作者等等所望尘莫及的。皮尔盖茨、乔布斯综合了别人研究电脑的成果，汇集到他们的微软、苹果机之中，他们超越了其它任何同行，所以他们成功了。马云、马化腾不是科学家，但是他们掌握了高水平的英语和互联网知识，发展出微信、“苹果”、支付宝等等物联网，因此财富滚滚而来。能说这些不是科学知识产生的功能成果吗？问题只是，这些成果是在无形之中产生的。人们看不见通过电脑、手机、互联网中的传递过程和物质运动而已。这是一只无形的手在起作用。所以可以称之为“无形的科学技术”。这就是“运动过程中产生的联系”发挥的作用和效能。那些佼佼者是抓住了这种无形的联系的规律，巧妙地引用到自己从事的实业中来，于是建功立业。这一点，与中医的理论和临床有十分相似的地方。中医也是这样一门“无形的科学”。中医师认清了人体生理病理病因药物互相作用产生的联系，找到了他们的规律，然后在临床中实行辨证论治；在不知道器官、细胞等等具体活动的细节和物质情况下，按照“气阴阳五行”规律，化解了疾病的产生原因，恢复了机体内稳态的平衡体系，从而治愈了疾病。“以成败论英雄”，结果是最重要的。西方人不是没有看到中医的效用和结果，但是他们昧于跳不出“原子论”方法论的框架，所以不能认同中医系统论方法论得出的成果。 回过头来看“气化”、“质测”和虚拟联系之间的关联，我认为“无形”不等于“无质”。“气化”也是有物质运动作为基础的。虚拟并不是虚假、不存在、杜撰或想象出来的一个结构体系。“虚拟”的英文原词是“virtual”。这个词表达的是一种实质上产生有效作用的存在。国人可能很简单地将“虚拟”与虚假、虚幻、虚构等等实际上不存在的假想联系起来，那就产生了误解。这是翻译不能准确表达词义造成的。“实质上产生有效作用的存在”，就是承认客观事实，承认它是真实的。没有一点虚假成分。但是，因为“联系”往往是看不见的、无形的，所以大家觉得捉摸不透。不过，最近中国科学院发射了一颗量子卫星。量子也是肉眼看不见，仪器也很难逮住其形迹。但科学家探测到了它的存在。这引起我的注意：无形的存在！不仅如此，有一种科学家发现的“量子纠缠”（quantum in tangle），这种爱因斯坦当年称之为“鬼魅般的超距作用”的存在，现在可以得到实体证实，发现它们的联系方式和规律，可以解释“心灵感应”（mental telepathy）。联系到中医理论，我曾经说过，中医的“脏腑”不同于解剖学上的内脏器官，是一种“功能概念集合体”。这种功能概念集合体是怎么形成的呢？它们并不基于器官本身的解剖结构，也不是西医生理学功能的加和，而是古人对一些身体功能现象的观察加以总结的结果。它足以解释这一个集合体的全部功能，而同时与另外的集合体产生相生相克、相辅相成、相互转化等等关系。这在西医学中认为是不可能的，但是在中医临床治疗中，是一种规律性统合。这些“关系”就是“联系”，它不是依靠细胞与细胞、分子与分子构成的联系，很可能是“量子纠缠”产生的联系。 我还提出了中医本质是全生态医学适应理论及其临床实践的理论。这一理论是基于《黄帝内经》对于“天人相应”的规律性总结的现代语言阐述。这是一个大大超越了1970年代西医学“生态医学”和“生物、社会、心理医学模式”的广度和深度的理论体系，并且早了两千年以上。其理论的广度在于涵盖了自然生态、社会生态、心理环境，所以是全生态的；其深度在于所有生态系统在理论上可以统一在一个整体之内，即“气、阴阳、五行学说”所总结的规律，能够解释所有疾病的现象及其治愈原理。而西医学的“生态医学”基本上停留在“一对一”、“点对点”的单一思维阶段，到现在也拿不出一个合适理论来。这也是中医学是超前的科学的一个证据。 我们必须正确认识中医理论的这种超前的科学特质，我们才会有理论自信，可以理直气壮地与反中医人士辩论。 现在需要纠正社会上的一个误读：以为“天人合一”是中国古代传统文化的正确概括，尤其有些人将之作为中医理论的特点。实际上，《黄帝内经》中没有一句话提到“天人合一”。我是仔细查对过的。先秦诸子也没有说过“天人合一”。中医不讲“天人合一”，而是讲“天人相应”（“人与天地相应也”）或者“天人相参”（“人与天地相参”）。意思是人体应该与天地间大自然的规律相适应，相一致，互相参照。所以“天人相应”不是“天人合一”。后者是汉武帝独尊儒术，由董仲舒在《春秋繁露》中提出并作为“君权神授”合法性的理论基础。所以皇帝是“天之子-----天子”。是一种唯心论者制造的舆论。“天人合一”的提法比“天人相应”迟了至少两百年。秦末陈胜起义有一个响亮口号：“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那是对先秦哲学家们唯物论思想的继承。在文化大革命以前，中国哲学家们在这个问题上讨论很多，很深，对“天人合一”的说法都是持否定态度的。我们现在不能将唯心论的“天人合一”作“合理化”的错误解译。必须尊重历史过程和事实。《黄帝内经》将医学的规律与大自然的规律做相应关系的界定，是非常正确的。先秦的自然哲学思想，探寻并肯定自然规律的客观性和正确性，其影响渗入到了医学，并且形成了医学理论，这是中医学脱离巫术医学阶段的标记和伟大成果。也正因为此，才有全生态医学理论的形成。才有中医学的科学结论及超前的正确预见。 这次到南通良春中医医院庆贺成立十周年，看到朱良春国医大师亲手建立的中医院，完全以中医中药和针灸治疗，充分体现了他们的临床自信。朱老是第一批国医大师，也是当今所有国医大师中的佼佼者。他有理论创新，对风湿性关节炎的发病机制和治疗原理、方法提出了独到的理论体系；对虫类药的临床应用见解深刻而临床疗效显著。他的徒弟们一个个都是高手。特别是继承人，他的儿女们，身手非凡。所以院长朱婉华教授与我谈起来，虽然朱老去年高龄99故去，但她对这个医院今后发展，充满了自信。故余书“医术孰为良，朱家尽生春”敬致之。 但是，据说现在的中医药大学学生，到了临床实习阶段，都在拼命补学西医；或者补英语。补西医是因为看到医院里，中医师常常开西药给病人，自己如果没有西药知识，怕将来应付不过来；补英语是想出国，雅思达不到7分是不能拿到工作签证的。两者的结果，就是耽误了中医的临床实习。中医大学毕业，却开不了中药方。但是，即使出了国，在英国做中医不能用西药；英语雅思考得出7分，却未必能流畅与病人对话。不能对话，不能看病，中医师的临床水平就这样无可奈何的降低了。在英国一些大学培养的中医师，也有问题，因为他们在学校临床实习看病人的机会很少，到毕业，见过的不同病种病人可能不足一打。不少毕业生，不能独立看病。有一个学生，毕业后找到唐人街中医诊所工作，老板原来以为英国正规大学毕业的，肯定可以胜任医生工作。但是试用一段时间以后，发现根本不行。于是调去做前台接待和配药。更加打击了自信心。高不成低不就，只好辞职，另谋出路。所以，无论国内外，年轻中医的临床水平都是令人不敢恭维。恶性循环，自信心进一步受到挫击。 其实中医人是应该有临床自信的。在英国，我们学会里80%以上都是国内大学九十年代毕业的，他们现在做中医临床，一个个十分出色。用中药、针灸，不用西药，疗效很好。所以他们信心满满。有几位不是正规大学毕业，或者是自学成才，或者是师带徒出身，但是医术特别高明。我是世中联任命的“名师带高徒”项目三位名师之一，带了一位高足，他没有完整中医学历，但临床特别棒，经典非常熟。用针灸或者中药治疗一些疑难杂症、急症，相当成功。现在准备把自己在英国的临床经验结集成书。他的英语是自学的，是在临床实践过程中，与病人交流中学习的，所以沟通非常好。他对中医临床，真的是驾轻就熟，同时充满了信心。还有一位可以说是大师级的中医师，师带徒出身，是朱良春的高足。他熟谙经典，临床或者研究中有问题问他，他可以脱口而出，引经据典给予解答。中医师的自信就表现在这里。 我在英国，救活过两名深昏迷病人。分别是2002年和2010年，一位在医院深昏迷已经一个多月的老太太，另一位是年轻女子，昏迷也已经有十余天。西医师用尽一切能用的办法，就是醒不过来。医院通知家属准备后事。家属在百般无奈之下，要求我去看看。但是我不在该医院做医生，是不可以直接予以用药的。不过，有一条，医院不能阻止家属自己用药救治。我就告诉家属买来中药（安宫牛黄丸），化在温水里，在鼻饲管中注射进去。两个病人居然很快醒了过来。孙思邈说“人命至重，有贵千金”。佛教俗语：“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中药有奇效，出乎人们的意料之外。这说明，中医人不要妄自菲薄，而应该有临床自信。 英国有不少慢性不明原因疲劳综合症（ME）患者，这些病人，病程有的已经长达数年，西医师对之毫无办法。得了这种病，病人全身无力，感觉非常疲劳，走上几步路就得坐下或者躺下。全身肌肉关节疼痛，眩晕、头痛，十分痛苦。但是医院检查，各种指标正常。西医医院想尽办法，却不能给予一点点真正有效的帮助。甚至于断言是“心理性疾病”。放弃了治疗。我接诊这样的病人，感觉到他们的痛苦无可比拟，肯定不是心理问题。但是他们并不是中医辨证论治的“虚证”，因为多数病人面色红润，舌脉正常。用补中益气汤等等补虚治疗，毫无起色。我细询病史，发病之初，多半有过感冒，或者被海蜇螫伤。初始之病愈而后续出现全身乏力和疼痛症状。想起中医有热病可以“邪留肌表”之说，可能此类ME病人，与感冒等等病毒没有完全清除有关。我又以西医受体学说为依据，解释其机制为病毒碎片成为垃圾，封闭了神经肌肉接板处受体，“邪留肌表”，而导致神经冲动不能下传肌肉，肌肉不能工作，呈现出无力疲乏症状；而肌肉内部能量因此而淤积，成为“熵”滞留而产生疼痛。治疗之法应该清除这些“垃圾”为要。所以选用“辛凉解表”“清热解毒”方药，以银翘散为主，加大剂量板蓝根、大青叶每种30克。给病人服后，快的一周，慢的一月，疲劳和疼痛症状完全解除。有因感冒而复发者，再服之，亦应手而愈。我认为，这就像是一把锁，锁孔被垃圾堵住，钥匙打不开门。一旦垃圾清除，钥匙能够进入锁孔，门一打开，能量释放，肌肉功能恢复，病人症状消失。可见只要辨证准确，机理明白，中医药就能有办法治愈病人。“医者意也”，医生要动脑筋思考以解决问题。屡试屡验。我曾经在学术报告会上介绍过，不久就有医生打电话给我，说他照我的办法治疗ME病人，果然效如桴鼓。 另外的例子，比如最近经方医学的复兴，以南京中医药大学黄煌教授创建国际经方学院为标志，以仲景经方论治为主流。长期以来，张仲景的经方被誉为“群方之祖”，被高高供奉起来，但实际在临床上以仲景经方原方原量应用者几希。2013年我应邀在香港中文大学中医学院讲学三个月，有机会认识李宇铭讲师。他告诉我他用仲景经方原方原量治愈许多疑难杂症的经验，并且送给我他的4本相关著作。其中有一本收集了他300例经方治疗的书，使我大开眼界。今年黄煌教授来英，又到德国纽伦堡欧洲经方学会讲学，听到他将他的经方治验，一一道来，滔滔不绝如行云流水，非常自信，非常震撼。他回国后，他的国际经方学院开学。我送他一幅字“经方新主帅，黄煌擎大旗”。我自己亦有一些经方治效的案例，愈加体会到这是一个新时代的到来。经方的复兴，是中医古方的复兴，是中医临床自古以来疗效卓著的现代证明。能不为之鼓与呼乎！所以，中医师的临床自信是应该建立起来的，不是西医近20年提出的“金标准”能够阻挡我们前进的。何况始作俑者考克伦医生在他的书中，开宗明义说：他的EBM想法是从中医这里得到启发提出的。试想一下，当年SARSE突袭，如果中医治疗必须先有金标准研究结果才能使用于临床抢救病人，不知道该有多少病人屈死于阴间！ 再者我们在海外行医几十年来，西方人多是因为西医看不好才来看中医的。这样的例子举不胜举，每个海外中医师都有自己的记录。事实证明，我们能够治疗西医治不好的病，已经略胜一筹。我们怎么可以失去临床自信呢？ 前不久，不是医生的美国总统奥巴马先生忽发妙论，提出要搞“精准医学”。西医界不说，连中医界也趋之若鹜。跟风跟到这个程度，我不禁喟然叹曰：“其中医学界无人至于如此耶？”奥巴马对医学是外行，他不过是道听途说，以为医学深入到基因治疗，就可以解决一切问题。这是一种很浅薄的想法。基因治疗不过是还原论方法的又一个深入层次，是西方医学本身发展的一部分而已。中医的诊断和治疗都是服膺于系统论整体的。根本上是两个目前没有交集的体系。所以我希望中医界不要有风便是雨，不要跟风。我们应该有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走自己的路。 在实验室研究方面，中医不是没有办法、没有成就的。最新的青蒿素得到诺贝尔奖就是一例。有人说这是西医方法的成就。我认为不是。如果不是屠呦呦在葛洪《肘后方》中发现“青蒿一握，绞取汁”这一个关键点，还是按照原来办法研究，就不可能找到青蒿素。我始终认为，中西医结合研究是属于中医研究的一部分，一个重要方面。它不是西医研究的一部分。在系统论方法还没有找到实用和可操作的方法之前，我们不能排斥中西医结合对中医进行研究。所有这样的研究成果，只要是对中医有正面的肯定价值的，我们都欢迎。如果他们的结论有否定中医的倾向，我们要说：请稍安勿躁。应该先考虑一下自己对中医是否有足够了解？方法学与中医理论是否符合？实验设计是否准确？使用仪器是否对头或者足够先进？如果不是，就请他们不要轻易下否定性结论。 在英国有一位自称是唯一的“CAM（替代与辅助医学，在西方包括中医）教授”，发表了一篇论文，说他按照金标准做了一次耳针降低心率的实验。结果证明“耳针不能降低心率”，“耳与心有关联的中医理论是错误的”。但是，这是他自己不懂实验设计原理，在实验设计时将健康人作为治疗组和对照组，所以耳针没有降低心率，只能说明没有副作用，而不是无效。这样的研究实际上是吓唬人用的。我的批评文章发表在《柳叶刀》和《英国皇家医学会会刊》上。“金标准”方法也救不了他，反现其丑。 今年三月，英国的NICE机构提出撤销对针灸治疗腰痛的有效性的支持，其依据是“sham acupuncture”(假针灸)作为对照组，有与治疗组结果一样好的结果，所以结论是针灸有效仅仅是安慰剂样作用。但是这个“假针灸”根本就是一个伪命题。是不懂真正的针灸的人的虚假设计。这样的实验设计，实在说应该归为“伪科学”。我们提出，关于针灸疗效的可靠研究方法应该是现在大家公认的Big Date (大数据)方法。而有关病历资料就在NHS的许多医院里。他们是可以进行这一大数据的统计的。我们的建议却被拒绝。这是他们心虚，色厉而内荏。我们送去400例病人来信证明他们因针灸而减除了腰痛，他们却以“隐私”为借口，不予理睬。这样的双重标准看待中医、针灸，其傲慢和偏见可知。 最近维基百科发表他们的观点，说“针灸是伪科学”。简单一点说，中国成语“坐井观天”可以形容之，真不知天高地厚也。我们制止不了那些噪杂之音，他们有所谓“言论自由”权力，西方是容许胡说八道的，如此而已。经络是在活体身上才存在的；针灸疗效是有目共睹的。管窥蠡测，错判了针灸本质。 我们能包容西医，但坚决与反中医的西医做斗争。这场斗争，其实质是方法论之争。牟牟大者就是前面提到的还原论（原子论）与系统论的不同；但具体到一些事件，就是我们必须学会“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以西医的方法论原则去揭穿某些人的错误。不要以为西人说的话、做的实验就都是科学的、正确的。例如所谓“中药肾病（CHN，Chinese Herb Nephropathy）”, 是违反西医疾病命名法的。 不可以将一个国家的名字作为一种疾病命名。何况所谓防己、木通引起的肾功能衰竭并没有定论。我和几位朋友据此写信给美国肾脏病杂志表示反对。后来这个名字退出使用。Ernst反中医，到处发表文章攻讦中医、针灸，说都是安慰剂作用。但是他自己不会做实验，他的论文都是paper work，选择性地挑一些符合他预设主张的文章写综述。这是违反写综述的原则的。他的书Trick or Treatment? (《欺骗还是治疗？》)把中医针灸都归于“欺骗”，安慰剂作用。但是他书中说：“中国针灸是起始于与蒙古人的一场战争。”既没有文献根据，又没有历史知识，就信口雌黄。他的论述是双重标准的：对中医论文要求“金标准”；对他自己不需要证据就可以胡说。 在龙胆泻肝丸事件中，比利时实验室做马兜铃酸小白鼠灌肠实验，证明对肾功能没有伤害，但他们硬说肾功能衰竭就是因为吃了含有马兜铃酸的龙胆泻肝丸引起的。但是牛津大学教科书列出94种药，包括阿司匹林、扑热息痛、某些抗生素，都可以造成肾功能衰竭。按西医诊断标准，如果没有直接证据，使用排除诊断方法，那就必须一一排除病人服用阿司匹林等等造成肾功能衰竭的可能性，才能下结论是与龙胆泻肝丸有关。但是，他们没有这样做，就把屎盆子扣到中药龙胆泻肝丸头上。我在法庭上以专家身份作证，终于赢得了那场官司，维护了中医权益和名誉。 目前中医的系统论方法论还没有找到可以在实验室进行实用性操作的方法，但是我们临床诊治病人，其方法就是系统论方法，我们是天天这样在用的。我们的四诊八纲、辨证论治，西医不懂，但中医行之有效。我们应该坚守，应该有自信。 当然，问题的另一方面，就是我们不但要寻找能够研究中医的方法论，同时也要学习西医的方法论，懂得它们的方法原理、原则，我们就可以“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保护和捍卫中医。在我看来，还原论方法的西医学最后是要归入到系统论医学体系之中的。那时候已经没有中西医畛域之分。所以，现在的中医要有气吞山河之心，包容西医之想，高瞻远瞩，高屋建瓴。现在有些中医朋友，很排斥西医，排斥中西医结合，认为中西医结合将中医吞了。这是没有自信的表现，是自卑感的流露。我认为，其实中西医结合是中医学现代发展的一部分。以这样的心态，就能包容它，而且帮助它进步。因为中西医结合归根结底是要在中医理论范围内、在中医理论指导下发展的。否则就不叫中西医结合，而应该叫“西吞中结合”。我曾经指出，西医方法研究中医，取得正面成果都是中医的成果，应该予以肯定；如果实验结果对中医是否定性的，那么请且慢下结论，因为那可能是方法、仪器、实验设计等等有问题。目前的西医方法不能适应中医的研究，而将来未必如此。中医要有这样的自信，有这样的胸怀：包容天下。 实际上，我们也不能拒绝西医方法在临床上的应用。必须实事求是承认，西医学的发展很快，成绩很大。我们说，我们可以治疗一些西医师治疗效果不好的病症，这是中医优势；但是，中医并不能包治百病，许多疾病是西医能治、中医未必能治的。所以中西医结合能够弥补这种缺憾。实验研究中医，是中西医结合一个途径，但不是唯一途径。我曾经考证过中西医结合的历史，认为“首先是病人肚子里的结合，因为病人自己常常看了西医看中医，或者看了中医看西医，中西药一起吃。 然后是临床上的中西医结合，最先由朱良春在1962年提出‘辨病与辨证相结合’，是一种临床上中西医结合的最好办法。”西医辨病，就是用西医方法诊断疾病。中医辨证，就是按照中医方法辨证论治。这样互相照应，相得益彰。目前这个阶段，我们应该用中西医结合的方法证明中医。证明多少先算多少。在西方做中医，病人多半是先看过西医不效才来找中医的。如果中医师看不懂西医院的诊断和化验检查结果，是会影响到中医的诊断和治疗的。所以中医师掌握西医知识十分必要。尤其西医诊断对判断病人预后有极大作用。预后不明，盲目施治，本来不属于中医中药的责任，也会被认为是吃中药造成的不安全事故，后面会再举例说明。 我笃信中医人是有超凡能力的一群人。孙思邈说：“上医医国，中医医人，下医医病。”可见无论上医、中医、下医，都是具有不同层次能力的高人。自古如此。 一般来说，现代中医人大多数应该是经过正规教育训练的，但无论是大学科班或者师带徒出身，一要熟谙经典；二要临床技能高巧；三要善于思考，能够随证机变，治病能力是强大的。医者意也，妙手回春，能治好病人才算高手。 在海外做中医，有几项能力是必须的： 首先，能够独立用中医看病治病。这里没有西医执照的中医师是不能用西药的。否则就触犯法律。曾经发生过几次被罚款甚至驱逐出境的事。所以中医师必须是施用纯中医治疗。其好处，这种压力可以促使业者提高中医临床水平，将有利于中医总体上加快自身发展。尤其从2014年开始，欧盟禁止中成药进口和销售，中医师必须要自己开处方，用中药。过去有些人按照中成药说明书给病人开药，现在行不通了。 其次能够做针灸、按摩、推拿、拔罐、食疗等等，是多面手，能进行全面、综合治疗。尤其是针灸，海外病人接受程度高，不会针灸，恐怕很难立足维持生活。 第三应该懂得基本的西医知识。虽然不能用西药，但是在英国，来看中医的病人，多半是在西医那里看过很久，得不到效果才转而求助于中医的。如果听不懂、搞不清楚西医诊断是什么，有可能耽误病情。或者治之无效，或者危及性命。有一次我路过一家诊所，老板娘看到，就请我进去，看看一位病人。我一看，赶忙叫她到一边，对她说，这是一个重度心力衰竭病人。你们不会治、也没有条件治疗的。应该建议他去医院看。估计这个病人活不久了。如果你们给他喝中药，死掉的话，会被认为是喝中药喝死的。那时你们百口莫辩。过了一周，我又经过那里，老板娘千恩万谢，说幸亏我告诉他们预后危险，免了一灾。因为病人进了医院没几天就死了。实际上，无论西医、中医，都不能包治百病。能够认识这一点，知道预后，也是重要的能力。孙思邈说过“读方三年，便谓天下无病可治；及治病三年，乃知天下无方可用。”司马迁说：“人之所病病疾多，医之所病病道少。”实事求是才是正确态度，求实、求是也是一种能力。 所以第四，一定要保证安全。我们英国中医师学会有一条准则，就是“安全第一，疗效第二，赚钱第三。”不赚钱无以为生，但是行医如果以赚钱为目的，就违背了学医初衷。医为仁术，不可贪钱贪色。有所不为，是一种必要的自我控制能力。如果出了事故差错，赔偿费用巨大，而且损害中医声誉。国外医疗卫生管理，不管你有效无效，只管你安全不安全。保证安全，不仅仅是保护病人，也是保护自己。应该高瞻远瞩，大处着想，不要一叶障目，被蝇头小利迷惑眼睛。小农经济的劣根性必须去除。 第五，努力提高外语水平。英国中医立法过程中，曾经提出中医师注册必须达到雅思7分。我们认为这对于大部分已经在英国行医的中医师来说，要求过高。经过争辩，降为6.5分。从实际水平讲这还是达不到的。补救办法就是请英语好的前台做翻译。但是，从长计议，在海外行医，提高英语水平是必要的。这样可以与病人直接沟通无障碍，对于诊断治疗都有利；与西医师沟通好，可以改变西医师对中医的不理解、看不起局面，提高中医地位；了解所在国法律、政策，避免触犯法律法规；与媒体沟通，避免他们的错误报道；参与有关政策法规制定，使政策法规不至于影响中医海外发展。 人需要各种各样能力，能力是通过学习、实践而不断提高的。身在海外，远离家国亲人，要靠个人打拼。所以，以一种积极的态度对待人生，不断自我学习、提高，能够具有良好沟通和人际交往能力，解决问题和适应能力，自律和职业道德，时间管理和团队合作，项目和诊所公司管理，电脑操作网络等等技术掌握，善于接受批评改进工作及能够进行力所能及的研究，等等，等等，艺不压身，能力是越多越好，越强越好。 当我们中医人大家都有了以上五个自信，对中医的前途就一定已经充满了自信。中医是按照自然规律认识疾病、治疗疾病的科学；是还原论方法论研究未能证明但系统论方法论将作出证明的超前的科学；是几千年来临床实践反复证明有效的医疗理论和体系，历史上对中国人民，现在更是传播世界，为人类作出了巨大贡献的。我们尊重科学，尊重客观事实，与时俱进，因此我们对中医前途充满自信。 还原论的方法论只能研究物质依据，无法研究整体的联系和物质运动过程中显示出来的事物规律。系统论的方法论将来有可能赅括还原论的方法论研究，对医学而言，这将有可能使中西医统一起来。那时，不是西医包容中医，而是中医统一了西医。在这个意义上，中医的前途是更加宽阔而远大的。这就是中医的第六大自信：前途自信。 “莫道昆明池水浅，风物长宜放眼量”。中医人的胸怀是宽阔、远大的，能够包容万方；理论是正确的，疗效是卓著的，方法是可以掌握的，能力是巨大的。所以我们充满自信，我们大踏步向前！ 2016年12月14日整理完稿于伦敦 2017年1月15日略作增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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