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厕上衔刀谈郭璞

 漠然001 2017-02-13

夜读洪迈《容斋随笔》,见其中有一则“郭璞葬地”云:

《世说》:“郭景纯过江,居于暨阳。墓去水不盈百步,时人以为近水。景纯曰:‘将当为陆。’今沙涨,去墓数十里皆为桑田。”此说盖以郭为先知也。世传《锦囊葬经》为郭所著,行山卜宅兆者印为元龟。然郭能知水之为陆,独不能卜吉以免其非命乎!厕上衔刀之见浅矣。

我读之后颇有些感慨。郭景纯就是郭璞,史书上记载,其人好经术、好卜筮,博学有高才,而讷于言论,词赋为中兴之冠。后来我读到《游仙诗》,也留下很深的印象。郭璞是历史上有名的方术士,或者算是最有名的几位之一。大凡喜好风水的谈士,什么“风生水起”、什么“山主人丁水主财”之类的,其溯源与祖师,便统统要追踪到他老人家那边去。《世说》里说他善于看地理风水,提前推知水陆变迁,大概是真的。我很早就知道郭璞之名,便是由于我的故乡永嘉,相传也是他卜建的。郭璞将城建在南面而不是北面,就是考虑到瓯江北岸受沙石冲刷,土质松软,地基不稳。这和《世说》里的例子如出一辙。至于“山如北斗城如锁”,依山控海,按“北斗七星”之势建城,则是故乡人们直到现在,还要感念他的。“郭公山”、“二十八宿井”、“白鹿衔花”等遗迹与传说,至今仍为故乡人们所津津乐道。

厕上衔刀的典故,说来有点长。话说郭璞与桓彝友善,也就是很好的朋友,桓彝常来造访,有时郭璞尚在厕间,也径直入见。时值岁除,璞穰灯知来年有大难。郭璞通过祭仪推知有大祸临头,就想“行掩法”去之。怕人窥见,正在厕间请祝。郭璞正在搞巫师的仪式,桓彝又来了。郭璞说,你来其他地方找我可以,千万不要到厕间找我,否则“必客主有殃”。桓彝笑笑回去了。第二次,天明时郭璞在厕间行法,桓彝饮至大醉,又去郭璞家找他,找来找去没找到。果然见郭璞躲在厕间。只见郭璞披头散发、赤身裸体,口里衔着刀正在行法。郭璞回头忽见桓彝,抚心大惊,说“此天命不可逃也!岂但祸吾,卿亦有殃不能免!”桓彝听言被吓,酒已半醒,说道“我被酒误矣!”后来两人都因受造反牵连而死于非命。这个典故正史野史均有记载,姑且不论其真伪,总之流传很广。也有说“衔刀设”的,和厕上衔刀是一样的意思。

古代崇信方术之士的例子,可谓史不绝书。司马温公编撰《资治通鉴》,记载了好多帝王崇信方术的事例,如此规谏人主,也真是用心良苦。似乎秦皇汉武以下,多数帝王皇后都免不了追求着长生、升仙、不老之术,一时之间“天下怀协道艺之士,莫不负策抵掌,顺风而届焉。”这些方术之士有会望气的,有会幻术的,有精通星历、谶记的,还有为人请祷咒符水以疗病的,总之是“占天知地,与神合契,变化之事,无所不能”。然而风云散尽,难免最终事败,于是乎从红极一时,到夷族弃市的都所在多有。

钱锺书先生在《管锥编》中曾提出自己的观察,认为帝王的封禅与巫蛊,皆出于崇信方术之士。不过封禅是堂皇施之郊祀,巫蛊则密勿行于宫闱,虽然一在明一在暗,一边是祈祷,一边是诅咒,那本质是差不多的。是以“巫蛊之兴起与封禅之提倡,同归而殊途者欤。”

洪景卢评论郭璞,谓之“衔刀之见浅矣”,当然是很进步的论断。我们今天纪念郭璞,也是因为他是东晋时期著名的学者与诗人,郭璞留下的《尔雅注》以及《游仙诗》、《江赋》等作品,自有其研究的价值。对于术数之学、谶纬之法,因多出于附会,是应该辩证地进行分析与取舍的,与其造神,不如去魅。孔夫子尚且需要去圣,郭璞更无论矣。李零先生曾说,在科学面前,中国的方术像巫术。所谓方术,就是数术、方技的统称。倘若真对方术感到兴趣,不妨看看李零先生的大作《中国方术考》正续。算是了解一点战国秦汉期间的方术知识也好,算是了解一点中国早期思想学术史特别是宗教史的知识也好,都是有所裨益的。时至今日,对方术之流迷而信之仍然大有人在,至于是不是“‘俺那里把你哄’也”,倒不是一言可以说尽了。(选自《籀园》2015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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