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语 “东浮桥和掣盐厅”是《潞河督运图》中的天津风物系列文章的第七讲,这一系列文章是高伟老师多年考证的成果,曾多次举办专门讲座,目前经整理后的文章正在今晚报连载,得到众多读者的喜爱。本刊连载的内容是高老师特别提供给【老城E刊】的讲座稿,内容相对要比报载的更全面内容更丰富,为更好的让您了解《潞河督运图》上的景物,本刊连载时加配了多幅图片进行说明。 这一段画面主要描绘了海河东浮桥周边和掣盐厅的情景。生动再现了过浮桥的各色人等的神态和表情。 在宽阔的河面上,横亘着一座用桥船搭建的浮桥。桥船上嵌着木制栏杆。每只船都用铁索连接,铺上木板,行人车马过桥如履平地。桥船十分宽大,以至于两侧都有商贩摆摊卖货。桥中间居然还有人支起一遮阳布罩遮挡阳光,显然是长期于此的摊贩抑或是浮桥收费人员。有一处卖鱼的小贩正在向顾客推销新打上来的鲜鱼,还有挑担的商贩支起扁担等待买主。桥头的茶摊席棚下,走累了的客人正在棚下喝着茶等待过桥。一位拉脚儿的脚夫正在向岸上牵驴,雇驴的客人在后面轰赶。几位过桥的官员见浮桥正在放行盐漕,一时过不去,只好下轿休憩一会儿,随从人员赶紧到路旁的水铺去沏茶水。浮桥的东段已经撑开了两条桥船,为满载盐包的盐船开桥放行。赶上今年春季盐关开坨放盐,因此排队过浮桥的船只较多。因发漕盐去南方或京都都必须先到三岔河口走潞卫二水,这一路基本上都是逆水行舟,赶上退潮更加困难,船行主要依靠岸上纤夫背纤,牵动船只逆水前行。 画面中表现的那岸上的纤夫拉起纤来步履沉重,头几乎弯到地上,表明逆水重载。正是这些纤夫全力的付出,满载盐包的盐船才能北上南下,把食盐送到千家万户的餐桌上。海河边的纤夫们生活十分困苦,他们大都是逃荒到天津的失地农民,又没有本钱做些营生养家。只好被人雇去当纤夫。 清以后,政府规定漕运经过的地方,沿途地方须征用纤夫服徭役,有钱的人家就花钱去雇这些无业的男丁去拉纤。无钱的人家只有自己亲自去拉纤当值,时间久了,那些被雇的纤夫就会成为职业纤夫。这些纤夫大都居住在海河的岸边窝棚,度日艰难。纤夫们大都喜欢裸身拉纤,一是多么结实的衣服也架不住纤绳的磨擦,二是被水打湿的裤子会把大腿内侧磨的鲜血淋漓。纤夫们手握纤板,将纤板的纤绳系在大船的缆绳上,嘴里哼唱着纤夫号子,整齐地踏着步伐,开始一天的谋生之路。东浮桥两端各有一个民间取水口,西端取水口有一群挑夫担着河水正要从观音阁下通过,给城里百姓送水。东段的取水口在掣盐厅的码头北,挑水的挑夫也正为河东粮店街一带的百姓家送水。 画面上还画了两只来自乡下的柴禾船,正在浮桥南卸船,后来这个地方在清末自发形成蔬菜码头,岸上形成蔬菜发市,因在“北司衙门”附近,所以叫“北司衙门”菜市,百姓们则俗称“东浮桥菜市”,这已是后话了。 东浮桥菜市 又称北司 衙门菜市 这座浮桥因在天津卫城东门外,被百姓称为东浮桥,因浮桥东头即掣盐厅,百姓俗称盐关,故又称盐关浮桥。而津门有点年岁的乡老却称之为“孟公桥”。原因何在?查《长芦盐法志》中载:“盐关浮桥,在东门外盐关口。海河水势汹泛,舟渡每多覆溺。雍正八年,天津分司孟周衍捐俸倡首,率众商捐造浮桥十四只,聚舟如筏,横亘中流,以通往来。济河者如履坦道,咸感其德,因名其桥曰孟公桥。”后来《天津县新志》又作了说明:“孟公桥在东门外,即盐关浮桥。其地先以渡船往来,时有覆溺之虞。雍正八年,青州运同孟周衍造此,居民德之,故名。”原来,青州分司即后来的天津分司,早先长芦盐运使司所属的盐场划分为三个分司管辖,一个青州分司,一个沧州分司,还一个蓟永分司。天津以北直到芦台的盐场均由青州分司管辖,俗称“北司衙门”,设在东浮桥西岸。沧州分司就称为“南司衙门”。乾隆四十六年(1781),渤海发生海啸,青州分司管辖的芦台、丰财两盐场均被海水淹没,盐池的沟、埝、埂和晒好的盐都被冲毁。新上任的巡盐御史伊龄阿向朝廷禀报,乾隆看了奏折后,觉得写的不明白,就批问:“丰财、芦台二场是在山东青州滨海还是在天津附近?”伊龄阿复奏说:丰财场在天津,芦台场在宝坻,青州分司也在天津。同时提出:青州在山东境内,青州分司却驻天津,叫青州分司无所取义。青州分司下辖四个盐场,都在天津境内;何不把青州分司改为天津分司则名正言顺。皇上这才明白,马上颁旨把青州分司改称为天津分司,其主管官员叫运同。于是同一衙署前后曾出现了两个不同的称谓。 雍正六年(1728年),山西太谷的孟周衍来津任青州分司运同,看到在此处坐摆渡过河的老少妇孺时常因拥挤落水,心中好生不忍,于是在盐商中发起倡议,修一座浮桥,为民解忧。两年后,浮桥建成。打造桥船十四只,根据水面的宽窄,适时增减桥船数量。桥船用铁链相系,上铺木板,行人车轿如履平地。百姓莫不感念孟公之德,故将此桥称作孟公桥,以纪念孟公的善举。 清末东浮桥 后来,孟周衍的后人孟淦也被任命为青州运同,来津赴任时见东浮桥触景生情,回去后作《孟公桥赋》,记述了他第一次看见此桥的心情: “昔年我作津门游,津门滔滔津水流。中有长桥偃波卧,天桥宛若游龙游。津门女士来桥头,桥头如市一何壮。大车小车络绎行,我时下马歇邮亭。试问此桥创谁氏,津门父老群夸称。夸说此桥非从古,太谷孟公所落成。落成到今三十载,此桥即以公为名。归来登堂告我父,津门胜事从头数。我父闻之笑不应,扶筇极目临烟浦。”孟淦还在《孟公桥夜眺》一诗中咏道:“稳渡先公迹,安澜赤子情。坐听垂钓者,还说旧家声。”从字里行间里洋溢着后人的一种欣慰和自豪。据说孟淦在任上对东浮桥也很关注,本来以前开桥时,另有大船摆渡行人过河,孟淦发现管桥的桥夫为省事经常使用小舟渡人,舟小人多时常险象环生,孟淦为此重责了桥夫,把小舟全部换成大船。祖孙二人对东浮桥的共同关注,一时被百姓传为佳话。当年还曾“立碑记之”,因水患,碑早已不见,但,百姓心中的“口碑”是永远也不会消失的。孟公桥这一称呼,直到晚清时还有老人在叫,同治年间的天津诗人华鼎元还在其《津门征迹诗》中写道:“晚风怒涌海门潮,千万声中杂市嚣。两岸行人如蚁聚,轻舟缓渡孟公桥。”作者创作此画时,距离孟公当年修建盐关浮桥已过去近半个世纪,画面上的的桥船该不是孟公当年所造吧。 浮桥的东岸北侧有一座雄伟的官衙,就是天津长芦掣盐厅,百姓俗称盐关厅。盐关厅大门前有一支高耸的旗杆,上面悬挂号旗和号灯,是浮桥开闭的信号,海河过往的船只在很远就能看到浮桥开行情况,选择靠岸或继续前行,以免被堵在浮桥前。往往开桥时,大小船只蜂拥争过,互不相让,时常造成河面的拥堵。特别是春秋两季开坨时,每日有数百只大小货船等待开桥,错过了潮头还须等待一天,为此船主们怨声载道,守桥的官员也时常受到上司的申斥。开桥后,过桥的水手们人声噪杂,听不见指挥,守桥的士兵把嗓子喊哑也无济于事。后来,有人发明用长鞭指挥船只,凡不听指挥者,鞭声就会在他的头上炸响,使乱挤者受到震慑,过桥的速度果然提高很多。有一位叫王浦的河营千总,甩鞭技术高超,不仅响声清脆,而且打得准确,每当东浮桥开桥时便由他指挥。“每响一鞭,观者无不喝彩。”时人曾以“神骏鞭法如撒金蛇”誉之,成为东浮桥开桥一景。 可能是因为巡盐御史大人一会儿就要来视察盐坨,官员们排成两列站在关厅的门前准备迎接。掣盐厅的大堂上,当值的厅官正在办理公务,两侧站着手扶水火棍的衙役,大堂口一位盐商正在手持盐坨的号签申请秤掣。通常盐关的稽查官员,和掣盐厅一起稽查往来的盐船,检查夹带私盐,核查引盐出坨的数量、票据、税单,对查出的私盐进行罚没或处罚金,严重的立即抓起来法办。码头边,就耸立着一副秤架,上面悬挂着掣盐用的官秤。对私盐罚没的称重,对盐坨出库的盐包复秤,十分方便。《长芦盐法志》中有“天津盐坨掣盐厅”的平面示意图,与《潞河督运图》中画的掣盐厅相比较,几乎完全一致,如独根的号旗杆、秤架的位置、大门的样式等,连水夫下河挑水的“水梯子”位置都是相同的。充分证明了画面中的这座官衙就是《长芦盐法志》上画的掣盐厅。 《长芦盐法志》中天津盐坨掣盐厅图 《潞河督运图》画面中的掣盐厅 东浮桥北侧的掣盐厅,后来又移到了桥南侧,距离盐坨又近了一步,估计是为了方便盐坨管理。河面上有一群官兵坐着快船巡视河面,那就是盐官厅的河巡官在海河上稽查,拦截那些企图闯关或漏检的商船,严格课税,不容半点松懈。天津盐业走私历来十分猖獗,有时几乎到失控的地步。据史料记载,天津历史上私盐夹带花样繁多,大致可分为官私、军私、商私、漕私、枭私、民私等几大类。先说官私:天津是京畿重地,又是水陆码头,经过的大小官员,皇亲贵戚很多,缉私关役不敢盘查,他们就利用这种机会大量夹带私盐牟利,或从天津走私大量海盐到苏杭一带换丝绸。军私:天津卫本是军事建制,往来军务船很多,利用军船夹带私盐亦获利不菲。商私:盐商夹带的方式主要是加大盐引的重量。明代一引为六百五十斤,清“一引改三”,规定一引加包索毛重二百五十斤,后来又改为三百斤。有的商人改包加盐至四百斤。更有甚者,买通司秤书吏,加重秤砣的重量,逃避复秤误差,企图过关。漕私:这是走私的大宗,多发生在漕船回空的过程。有些彪悍的漕卒,拒查焚船,有的漕船借口限时回空,成千上百只漕船故意阻塞河道集体闯关。许多卸粮倒驳的斗局货栈,为了获利。提前备好私盐,便于回空的漕船夹带。枭私:主要指武装走私。长芦巡盐御史莽鹄立奉命议奏乡民私贩情弊时提到:“小民兴贩私盐,其始不过希图小利,或十余人,或二三十人,结伴兴贩,原无强横。迨之日久,利之所在,即有地方光棍儿出为帮头,或称将头。将人盐引入村庄,按户口大小洒派,约时收价,肆行无忌,人愈众而盐愈多。”还有民私:乡民勾结土匪,持鸟枪火統,水中船载,陆上驴驮,夤夜小径,化整为零,兵不能防。尤以天津周边河间、献县、交河、阜城,宝坻、武清、香河一带为甚。现在正值巡盐御史出巡,那些缉私的关役们哪个不奋勇争先呢? 东浮桥南侧的盐官厅 渤海沿岸一带产盐由来已久,《周礼》就记载了幽州“有鱼盐之利”。蒙古太宗六年(1234年)秋,三岔河口地区突然“未霜而草枯,滩面宽平,盐卤涌出”。高松、谢实等18家灶户获准在此地熬盐,三岔河口成为海盐产地。元世祖至元二十二年(1285年)元朝政府已在渤海西岸设置了二十二家盐场,属后来天津地区的就有八家之多。这八家盐场分别是兴国场、富国场、丰财场、芦台场、济民场、越支场、石碑场、归化场。明嘉靖年间,长芦盐场开始普遍采用日光晒盐,产量大增,天津亦成为长芦盐的销售集散中心。清康熙七年(1668年)巡盐御史和康熙十六年(1677年)长芦盐运移驻天津后,天津的盐商逐渐发展壮大,其在天津经济力量中渐渐超过依赖漕运的粮商,成为天津的最富阶层。天津的富商大贾“八大家”大都是盐商起家。长芦盐运移驻天津后,遂在海河东岸设立盐官厅和掣盐厅及设立两座批验所,并在海河边进一步完善和扩大存储管理官盐的盐坨。盐商从盐场提出的引盐不得私自存放,必须统一入坨存放管理。盐坨用石碑隔开,分为生熟两区。由盐商向掣盐厅提出申请“称掣”,经盐坨差役统一分等改包重新称重后,即可转变成熟盐,运抵熟盐区按规制码坨储存。每年春季开坨时,严格按盐引课税出坨,杜绝私盐流出,成为天津长芦盐业的重要关禁。 盐坨和运盐 驳船 从画面上看,盐关浮桥的西头岸边就有一座官衙,因画幅所限,只画出了官衙门前的照壁和辕门牌楼,这座官衙就是我们前面提到的、后来改为“天津分司”的“青州分司”,也就人们俗称的“北司衙门”。 东浮桥西头的北司衙门 有两只从农村撑来的柴禾船正在浮桥西头南侧卸货,这个地方在清末发展很快,成为郊县菜农卸菜的码头,岸边随之形成了“北司衙门菜市”,也就是百姓俗称的东浮桥菜市。 正在卸柴禾的船只 本文图片均由高伟提供 【老城E刊】 — 本期相关内容请选按下列文章 — 《潞河督运图》中的天津风物(一)——钞关浮桥与钞关 《潞河督运图》中的天津风物(二)——侯家后与估衣街 《潞河督运图》中的天津风物(三)——盐院衙门与单街子 《潞河督运图》中的天津风物(五)——大口摆渡与三取书院 ![]() ◆【老城E刊】所载文章敬请您欣赏、品评,如有意见、建议请您联系我们。 ◆【老城E刊】需要与您共建,如有兴趣请您不吝赐稿,积攒一些时间我们会行印纸质文集赠予您共赏。 ◆天津之城是移民之城,独善其身难成今日繁华,您如赐稿,内容不限津城之内,津地、国内、国外传统城郭的掌故、游记皆可。 新浪微博 :老城邻友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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