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 言 我和日哈平常聊天时,听他讲过他先祖是土司手下的收账官。在这以前,我只听过土司,没有听过土司手下的收账官,于是我叫日哈把收账官的一生写下来,题目初定为《土司手下的收账官》,但是,日哈在着手写的时候,一发不可收拾,洋洋洒洒写了一万多言,并且内容也超出了《土司手下的收账官》这个题目所涵盖的范围,因此,日哈把文章的题目改为了《萨拉迪坡往事》。萨拉迪坡,从西昌到凉山州“东五县”的必经之地,我也曾经几次经过那块土地。那是一块不是很大的坝子,并且人烟稀少。那么,在大凉山解放之前,这块坝子上究竟发生过哪些可歌可泣的故事呢?让我们深呼一口气,以平静的心态,慢慢欣赏这篇文采斐然、引人入胜的美文,感受那段已经离我们远去的往事吧。
作者简介: 日哈,彝族,大凉山昭觉县人,现就读于陕西师范大学新闻学专业,大三。平时喜欢与朋友玩耍、聊天;酷爱篮球,偶尔看点历史和小说。
萨拉迪坡往事 文/日哈 笔者按: 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莫言,总是喜欢以“山东高密东北乡”这个地方为创作背景,甚至将其用到了艺术化的境界,这个默默无闻的小地方也因此名扬中外。 每一段传说,每一个故事都有它的产生背景,萨拉迪坡这个隐于高山河谷之间的小平坝,自然也有它的过去。 身为一个源于萨拉迪坡的人,我对这片土地也有某种特殊的情愫。从小就听说许多关于这个地方的故事,平时只当作闲聊谈资,没有想过将它写成文章,与人分享。无意中和呷哈闲聊,得知他要收集关于民族历史记忆的故事和传说。便在他的鼓励之下,硬着头皮勉强动笔,文辞拙劣,实在不知所言。如果鄙文有幸被读者所阅,表达晦涩之处,万望见谅! 每个地方,每个家族都有许多动人的故事和传说,数也数不尽。我写这篇文章,写尔恩兹莫事迹,写家族先辈故事,写群体之间的争斗较量,只是试图努力通过这些人物和事件,重现当时社会面貌一角,体会祖辈们艰难的生存状态。当然,可能因为自己文字表达能力有限,没有很好地体现到位。此外,由于文中许多故事来源于口耳相传的形式,难免会有错误和纰漏。希望读者阅读时,不要把它当作严格的历史资料来看待,同时不吝指点纠正。 尽管如此,我还是期望读者能够“一叶落而知天下秋”,从这些个体现象看到整体形势,从文中的零碎片段里捡拾一些历史记忆,看见那个时代面貌的冰山一角。如此,足矣! “平坝不栽秧的是萨拉迪坡,高山不养羊的埃沃安哈”,这句彝族谚语中的萨拉迪坡是我祖辈的居住地。从西昌城驱车往昭觉方向,大约40多公里,便可以看见这个四面环山的小盆地,迪坡河由北向南穿过坝子,坝上零星散落着许多村庄。北边高处则矗立着一道高耸的山梁,名为玛沟侯普。这是一片美丽的高山牧场,晴天里时常可以看见云雀,欢唱着从草甸上直直向上窜入晴空,消失在视线之中。 如果把迪坡河比作一位任性少女,活泼调皮,偶尔泛滥殃及庄稼,那玛沟侯普就是一位忠厚老者,历经风雨,看尽沧桑,见证了迪坡平坝千百年的历史变迁。 传说中的祖地孜孜普乌,“屋前广阔平坝可以跑马,坝上庄稼五谷飘香;屋后无边山野可以放牧,林中猎物应有尽有”,是个兹莫居住的好地方。萨拉迪坡,就像美丽的孜孜普乌一样,屋前是平坝,屋后有山林。美中不足的是,萨拉迪坡处于高寒地区,能够种植的粮食作物种类单一,产量也不高。尽管如此,这片土地还是吸引了一家兹莫在此安家落户,建立势力。这,就是尔恩兹莫家族。
尔恩兹莫 尔恩兹莫(严格说应该是土目,不算土司,只是统称“兹莫”而已),阿尔惹史的一支。阿尔惹史,是一个诺伙(黑彝)家支,惹史中的其他分支如某色,吉色等都是诺伙身份,唯独尔恩变成了兹。这其中原因,一种说法是这样的:传说很久以前,阿尔惹史兄弟的母亲十分长寿,活到了95岁依然精神矍铄。这本是一件好事,但彝族人有一种生死观,觉得人就像自然中的草木一样,“前代不褪,后代不兴”。老人过于长寿,会让子孙不兴旺,故有“六十不犁地,七十不理事,八十不治病”的说法。直到今天,还有许多七八十岁的彝族老人生病了,基于这种观念,不愿吃药或作“毕”,接受治疗。 为了阻止野猪怪,阿尔惹史七家人两家人为一组,站在火葬场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守卫。如此一来,有一家人就单了出来。此时,尔恩家族的祖先阿尔阿聪主动表示,自己愿意独自守护一方。为什么阿尔阿聪敢这样毛遂自荐,肯吃睁眼亏呢?原来他家有一位叫賈巴的家仆,是个英勇无比的神射手,他知道带此人前去守卫,比其他兄弟有把握得多。 其他三个方位的人都先后失手,束手无策,眼看着老人的遗体就要被吞食,家族蒙受耻辱。在这危难之际,勇士賈巴拉弓搭箭射下了野猪,化险为夷。当然,功劳自然归于阿尔阿聪。 从此,阿尔阿聪在家族中威望倍增,其他兄弟无不服从。久而久之,阿尔阿聪的后代子孙便从“诺伙”阶层脱离,晋升为“兹”了。而作为有功之臣,賈巴自然也不会被遗忘。至今,依然还流传着这样一句话:“阿尔惹史本是七兄弟,加上賈巴就是八个人”,就是来自于这个典故的。 传说过于玄乎,也有许多值得商榷的细节。但是,其中隐含的一些历史痕迹或信息是值得思考的。我们可以猜测,在尔恩家族从诺伙阶层晋级为兹莫阶层的历史过程中,尔恩家族的祖先可能是凭靠其智谋和勇敢,建立了超于其他兄弟家族的功业或势力,从而让自己的地位和等级得以提升。这种依靠扩大自己势力,脱离原本阶层的案例,在其他彝族家族里也是不少的。根据李仕安老人的记述,近代凉山很出名越西曲木臧尧兄弟的家族,就是其先辈依靠扩大家族势力,摆脱阶层统治,从普通“曲伙”变成独立“曲伙”的。 当尔恩兹莫得知金阳的沙玛土司要到西昌办理公务,会路过萨拉迪坡时,他认为难得的机会来了。 他让人把坝子上所有的羊都赶到迪坡河边,又让人在河上游不断地往水中倾洒炉灰,把河水弄成了灰白的浑浊色。在隔一段路程的地方,尔恩兹莫又让人牵了150头精壮耕牛,同时开动,把迪坡平坝犁得尘土飞扬,热火朝天。 随后,沙玛土司又看见了尔恩家声势浩大的犁地队伍,不禁又问随从。随从告诉他,这是刚才在河边饮羊的那家人在犁地。沙玛土司告诉队伍,自己要去拜访一下这家人,在此借宿一晚,让人前去通告一下主人家。 尔恩家请土司走过“金银桥”(不是真桥,只是用金银搭好桥样子,让客人跨过,以示走过金银桥),并杀了4头阉牛,4只骟羊,4只线鸡款待客人。以牛作“基赤”,羊作“洛体”,鸡为“洛达”的形式,宴请宾客,已是彝族规矩中显示客人尊贵无比的礼节。再加以“4”作规格,自是更高级别的礼仪了。 从此,尔恩兹莫和沙玛土司正式建交。土司还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了尔恩家的兹莫阿以各各,尔恩家族的势力和名望得到了进一步扩大。 尔恩家族的“玄武门之变” 彝族有句谚语说:“黑彝多子好,土司独子好”,这是说黑彝作为土司时代的战斗主力,人多则势众。此外即使有人战死沙场,兄弟多了也不至于断代绝跟。而土司作为一方统治者,儿子多了自然难免发生争权夺利甚至手足相残的事情,还不如只有一个儿子省事。 尔恩兹莫家族历史中,也发生过这种手足相残的事件。 大概200多年前,尔恩家发展到了吉克说支这一代,就有:说支伙兹(即下文中的尔恩以打的高祖父),说支伙支,说支伙里三个兄弟,分家后便是三家兹莫。三个兄弟居住的地方隔得不远,两家弟弟的府邸在坝子东北向的垭口附近,而哥哥家的府邸则建在西南方的山脚下。尔恩兹莫鼎盛时期的领地也不算小,但三个兹莫同处一块坝子上,一山不容二虎,争权夺利的事情是少不了的。加上三人分家时,两个弟弟都认为大哥伙兹家分到的土地比自己的好,心存不满。这种怨念不断积存酝酿,导致三兄弟的后代之间爆发了大规模纠纷。那时,伙支家与伙里家联合起来,一起对付伙里家。伙里一家斗不过,只能选择出走,投靠了居住在昭觉瓦勒乌地区的亲戚——阿硕兹莫。 然而,两家人侵犯了兹莫伙兹家后,不约束好随从,胡作非为,为自己招来了灭顶之灾。 伙支和伙里两家占领了伙兹家的地盘,暂时留住在伙兹家的府邸。原伙兹家的百姓们也认为反正都是尔恩兹莫,拥护谁都一样。所以,起初并不反抗。直到有一天,两家兹莫的随从们在菜园里晒太阳闲聊,一只猪逛到了他们跟前。一时得势的随从们为了震慑伙兹家的的旧属民们,就拔刀把这只猪斩为两截,并把内脏掏了出来,烤来分食。谁知这不仅没有吓住兹莫伙兹家的属民们,反而极大地引起了他们的反感和愤怒。大家觉得这两家兹莫简直凶残成性,没有修养。要是让他们两家来做自己的兹莫,日子肯定不好过了。于是,伙兹属下的各大家族,召开了秘密会议,共同密谋反抗。 反叛的队伍乘两家兹莫没有防备,发动袭击,把两家兹莫留住在伙兹家地盘上的男丁及随从们几乎杀光,只有一个叫兹莫乃格的人骑着一匹拉呷惹纽的名马,侥幸逃脱。 历史悲剧一再重演,人性丑恶屡屡再现。 尔恩兹莫和四开一带的黑彝玛家族是邻居,但由于两家人领土相邻,利益冲突,难免会发生一些摩擦纠纷。在老辈人的记忆中,让人印象深刻的一次战争,大概是发生在19世纪中叶,即我的七世祖那一代。 两支势力对峙在迪坡和四开的交界区域。尔恩家的部队凭借地势,击退了玛家人,并在此驻守。驻守主力是尔恩属下的吉各和曲木两个家族,其中吉各吉日(我的七世祖)家有六个儿子,曲木拉玛家也有六个儿子。战争一爆发,吉各吉日家留下了还打不了仗的斯特、斯涅在家放羊,曲木家则只留下一个还在襁褓中的小儿子——曲木海惹,其余儿子都上了战场。 尔恩家终究抵挡不住,守军几乎覆灭,吉各吉日家四个儿子与曲木家的五个儿子当场阵亡。于是,吉各吉日一支就只剩下了斯特、斯涅两家,而曲木家仅存的儿子曲木海惹则得到尔恩兹莫的特殊照顾。后来,沙玛土司作客尔恩家,兹莫还请求土司在金阳地区给他说一门亲事儿,并如愿以偿。 长期的战乱生活,造就了彝族人尚武好战,耿直刚毅,英勇无畏的性格。就如法国探险家多隆所评价的“彝族人对美味佳肴无动于衷”,但对骏马和武器却是情有独钟,“他们是在战争中受到良好锻炼的人”。这种性格无疑是好的,一个没有血性的民族怎么能挺直腰杆屹立于民族之林呢?但是,这种性格的不理智释放与发泄,也给我们招致了许多非议甚至伤害。 以前许多外来考察或探险人士,都描述过凉山地区彝族民居的简陋程度,不避风雨的篱笆房和草棚随处可见。有人也许会觉得这个民族太原始落后,或者觉得彝族人生性懒惰或不讲究。其实,彝族人可以修建漂亮实用的土木结构民居,也可以筑起高耸坚固的碉楼;他们的巧手可以绣出美丽的彝绣,锻打精美的银饰,描画出美观的漆器。他们却甘愿住在四面透风,不避风雨的草棚和篱笆房里。其中原因纷繁复杂,其中有一种原因,可能就和旧时代人们朝不虑夕,居无定所的征战生活有关。想到这里,我就想起《玛牧特依》里那句:“不要只顾着在地里捡石头,你在时土地是你的,你不在了就是别人的”。尽管这句话在今天看来有不好的导向,但在战乱时代,却有其朴素的道理。
我的家族姓吉各,姆古惹古的一支,我家又属于吉各——涅史——尔日——吉日这一支。从姆古算起,发展到吉日这一代,已有十三代。前文曾提过,吉日家原有六个儿子,但在尔恩与玛的纠纷战争中,死了四个,所以只留下了斯特、斯涅两支。斯特生伙杰,伙杰生兹杰,兹杰就是我的高祖父了。 利利兹莫,是彝族地区几乎无人不知的土司。居住在觉拖姆古,即现在的三湾拉达一带,据说现在那里还有利利衙门的遗址。后来巴奇,瓦扎等黑彝势力崛起,联合反抗土司,迫使利利兹莫北迁至越西甘洛一带。关于这段历史,至今在萨拉迪坡一带,还流传着许多关于巴奇阿以邛匹和由兹拉杰(一只羊的名字),以及利利兹莫的传说故事。利利土司鼎盛时期,势力强大,领土广阔,统辖着大大小小许多土目和黑彝势力,其中也包括尔恩兹莫。这些下属的土目,头人,每年都要给利利土司上税。如果有故意抵抗税收的,土司自然会派兵征伐。因此,一般人是不敢抗税的。 土目和头人把这些税务按家庭分摊给下属子民承担,按富裕程度征收。穷得实在上不了税的人,就给土目和头人干活抵税。 高祖父拉莫就负责为利利征收迪坡,三合,拉箐等地区的税务,两个弟弟则被派往更远的俄祖姆洛(靠近现在的米易地区)替土司工作。由于当时的交通和通讯都很闭塞,加之形势不稳定。三家兄弟起初还有来往,几代人过后便失去了联系。直到我父亲和家族里的一个爷爷骑着马,一路询问,才终于找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人。那时,兹古的后代已世代迁移,居住在靠近盐源地界的热河一带,而兹尔一家则留在攀枝花米易一带。时隔七、八十年,已是物是人非。家族兄弟再次重逢,把酒追忆祖先足迹,共话离别相思之情。此情此景,唯有浓重家族情怀的彝族同胞可以体会了吧! 不管在哪个地区,什么年代,税务工作的确是个吃香的行业。 等日则那毕睡醒起来,看见客人已不在,便问家仆客人什么模样。家仆回答说来人带着一顶“史帕欧帖”(头帕),骑着一匹青马,他顿时慌了神,骑上快马前去追赶。 拉莫正骑着青马,慢悠悠地往回走着。在日则那毕诚挚邀请之下,他方才答应回去。头人家灌酒打牛,盛情款待了拉莫。后来,有人问吉色日则那毕为何对一个等级比自己低的曲伙如此恭敬,他只说了一句:“与其厚贡土司,不如讨好拉莫”。 根据一些老辈人的记述,当时彝族人的枪法是很了得的。可能是因为爱枪如命,天天抱着枪玩,加之当时弹药缺乏,枪手们在打枪时都力求不浪费一颗子弹的原因吧!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靠枪法精准出名,看来我这位三太爷确实是一个神枪手了。但也有人说,他枪法好是因为胆子大。每次打仗,他总是比其他人离敌人更近一点。 不久三太爷回来了,发现妻子正在流泪。他问妻子发生了什么事,妻子也不愿说。因为她知道丈夫的脾气,害怕说出真相闹出事情。三太爷不肯罢休,就把门外玩耍的一个小孩子叫来,哄他说出了真相。盛怒之下的三太爷,持枪闯入兹莫阿哈家中,将他一枪打死,出了一口恶气。 尔恩兹莫与阿硕兹莫的较量 尔恩兹莫采氏,即尔恩以达的父亲,治理属地有方,声名在外,势力也不小。这引起了靖边军邓秀廷的防备,对尔恩父子虎视眈眈。 迫于形势,尔恩采氏父子四人,挑了几个枪法好,敢拼命的勇士,前往昭觉瓦勒乌地区的阿硕兹莫家去避难。尔恩与阿硕世代联姻,兹莫采氏的妻子就是阿硕兹莫的妹妹。 说来也是巧合,尔恩兹莫带的这几个枪法高明的人里,有三个人身体带有缺陷,却算是出类拔萃的。勒索“纳比”和特觉“纳比”,二人都是因为鼻子缺了个口子,才得此绰号。还有一个人,就是我的三太爷——吉各“纽比”。于是,每当尔恩兹莫出远门,身边总会有那么几个其貌不扬甚至长相奇特的随从,这不能不说是一道独特的风景。 邓秀廷喜欢以威逼利诱的方式,怂恿唆使一方去攻击另一方,致使许多人不得已去伤害别人。如此一来,许多家支之间徒增仇恨,忙于械斗,两败俱伤。而自己则达到自己借刀杀人,坐收渔利的目的,这是“丁家阿呷”对付彝族人惯用的手段。 门外的母猪哼哼唧唧,幸福地享用美餐,屋内的客人则在黑暗中抱枪警备,一夜未眠。大家知道这是阿硕家想试探他们,特觉“纳比”在黑暗中隔着门板,抬手就是一枪,一声哀嚎,稳稳打中。可怜这只老母猪,只为一点口腹之欲,就被一枪爆头,一命呜呼,成了尔恩和阿硕兹莫争斗的牺牲品。 尔恩作为亲戚,阿硕家有难,理应出手相助,即使他们知道主人家不怀好意。另外,他们也想进一步向阿硕兹莫展示自己的勇猛和战斗力,让他回心转意,打消念头。 这一次,阿硕兹莫对尔恩兹莫算是彻底服气了,也不再对客人们有其他的心思。尔恩一行人,则平安无事地在阿硕家躲过了风头。阿硕兹莫改变决定的原因,可能是顾及情义,也可能是基于利弊权衡,或者二者皆有吧! 至于邓秀廷与尔恩兹莫的争斗,则随着尔恩家族的瓦达海杰(人称“李参谋”)在靖边军中得势崛起,就此罢休,相安无事。 在老人的回忆中,除了有客人来访,兹莫以达有时吃饭也会和下属仆人们一起。他经常对大家说,兹莫没有了百姓是不行的。平时,只要他无事在家,就会早早地跑到百姓家门口喊话,叫大家把羊赶出来,自己也会跟大家去放羊。傍晚牛羊归牧时,他会在迪坡坝上来回游晃,把当天被牧人们遗漏下而没有赶回家的牛羊赶回来。有人笑话他作为一个兹莫,却为属民们放牛放羊,行为掉价。他却不在乎,说:“我的百姓们每天都在忙着辛苦干活,我却什么也没有做,帮忙放一下羊也没事儿嘛。”所以,只要他一在家,百姓家的放羊小孩们就会偷偷躲起来,因为大家知道兹莫以达会帮他们放羊的。 50年代,尔恩以达在坝上建立了一所学校,专门招收贫苦百姓的子女。他对教育是很热心的,遇到有人不愿把子女送来上学的情况,他就会亲自上门做思想工作,告诉百姓们:我们兹莫时代的那一套快不管用了。大家要让孩子去读书,跟着时代走。当然,很多人还是一如既往地在暗地里嘲笑他,说他作为一个兹莫,却带头做这样的事儿。 他的学校培养出了不少人才,这些学生中现在应该还有一些人健在——大多以退休老干部的身份。 而他对国家要把解放沟区政府建在坝上一事极力反对,他害怕坝上一繁闹起来,年轻人们就经不起诱惑,变成不务正业的人。后来,区政府改建在了解放沟,直到现在。不管他这种想法对不对,出发点还是为了人民。 作为一方统治者,可能也难免做过一些剥削人民的事情,但他这种抚恤亲民的胸怀,确实难能可贵,也值得后世地方管理者思考借鉴! 然而,时代变迁,命如浮萍,身不由己。作为末代兹莫,尔恩以达终究难逃命运之手的掌控。在民主改革时期身陷斗争乱局,断送了性命。尔恩以达是在归顺政府后,以“私藏枪支不交公,心怀不轨”的名义被定罪的。其实,这几支枪是兹莫木理(岭光电)作客尔恩家时,回礼赠送的。政府收缴尔恩家的枪支,他的倮伍姓的妻子(他有两个妻子)害怕局势会变,就把这几支好枪偷偷藏了起来,藏枪地点就是在我的曾祖父家里。对此,尔恩以达始终并不知情。 事发后,尔恩以达和我曾祖父夫妇受尽批斗。尔恩以达因身份特殊被发配到了莫伙拉达(即马边)坐牢,后不知怎么死去。直到80年代左右,政府开始在全国范围展开拨乱反正运动,人们才想起尔恩以达还在狱中,其时人已死去多年。后来,政府为了安抚其家属,让他的儿子们带着父亲遗像巡游各县,以示平冤昭雪。 关于这件事,岭光电后来在《忆往昔》中也略有提及,其叙述和人们的回忆大体相似。 社会风云几经变幻,尔恩兹莫终告衰落。子孙先后外迁,时至今日,萨拉迪坡平坝,已几乎没有尔恩家族的后代子孙居住,只留下了这个家族的许多故事和传说。 前年,我曾经去萨拉迪坡一个朋友家里玩时,听说了一件事。当地人在闲聊时说到,现在有一些尔恩家的后人做了官,还有一些有钱人,势力不小。他们准备回来,向国家批一块地方,在迪坡坝上建校办学,开办工厂。人们说,这毕竟是他们祖先的地方,回来发展一下,造福一方也算是光宗耀祖了。此事不知真假,只是好像现在也没有什么动静,可能是一个流言吧! 2016年5年17日 ——日哈写于西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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