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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美学观点|博尔赫斯

 卡夫卡的寒鸦 2017-02-28


诗集《影子的颂歌》序言


当初我没有料到,我这相当长的一生居然致力于文学、讲课、赋闲、神聊、探讨我所不了解的语言学、研究布宜诺斯艾利斯神秘的习俗、以及那门不无狂妄地称为玄学的困惑。我这辈子不缺朋友,这一点是最重要的。我自问没有一个敌人,即使有的话,他们从没有让我知道。事实上,我们除了所爱的人之外,谁都不能伤我们的心。如今,我痴活了七十岁(惠特曼也说过同样的话)的时候,印行了我的第五本诗集。

卡洛斯·弗里亚斯建议我借这个集子的前言阐述一下我的美学观点。我的孤陋和意愿不能接受这个建议。我并没有什么美学观点。长期实践让我学会了一些技巧;避免同义词,因为同义词使人联想到虚假的差别;避免西班牙词汇、阿根廷方言词语、古语和新词语;宁用常用词而不故作惊人之语;在小说里插进一些偶然事件,因为当今的读者要求这样做;假装有点含糊,因为即使现实很精确,记忆却不然;叙述事实时仿佛对事实一无所知(这一点我是从吉卜林的作品和冰岛萨迦里学来的);记住以前的惯例并非金科玉律,会遭到时间的淘汰。这些技巧或习惯当然算不上美学。此外,我不信什么美学原则。一般来说,它们只是一些无用的抽象概念;因每个作家而异,甚至因篇作品而异,除了作为暂时的激励或工具之外,不可能是别的。

前面说过,这是我的第五本诗集。读者有理由猜测和别的集子相比,它好不了多少,也差不到哪里去。除了无奈的读者已经预见到的镜子、迷宫和剑之外,增添了两个新的主题:老年和伦理观。大家知道,伦理观是我心仪已久的、一个文学方面的朋友——罗伯特·路易斯·斯蒂文森——一向关注的问题。我偏爱信奉新教的国家,胜过具有天主教传统的国家,原因之一就在于它们维护伦理观。弥尔顿主张在他的学园里教孩子们物流、数学、天文学和自然科学;约翰逊博士在18世纪中叶指出:“谨慎和公正是适用于任何时代和任何地点的优点和美德;我们永远是伦理学者,偶尔才是几何学者。”

这个集子里,散文和诗歌形式并存,我认为并没有什么不协调。我不妨援引一些著名的先例:博蒂乌斯的《哲学的慰藉》、乔叟的《坎特伯雷故事》、《一千零一夜》;我认为那些分歧有其偶然性,希望读者把这个集子当作诗歌来看。一本书本身并不是美学事实,只是众多的客体之一;只有写书或者读书的时候才产生美学事实。常有人断言,自由诗无非是印刷表象;我觉得这句话里有个潜在的错误。除了节奏之外,自由体诗的印刷形式能告诉读者,他将要得到的是诗情,而不是只是或论证。我也曾欣羡《圣经·诗篇》或者沃尔特·惠特曼的磅礴气势;随着岁月的流逝,我不无悲哀地发现自己只限于交替运用一些古典格律:亚历山大诗体、十一音节诗、七音节诗。

在某些米隆加里,我怀有敬意地试图模仿阿斯卡苏比和民谣的绚丽和豪迈。

诗歌的神秘程度不下于世界上别的实物。如有满意之作不能沾沾自喜,因为佳句本天成,妙笔偶得之;只有失误才属于我们。我希望读者在这个集子里能找到一些值得一记的篇章;在这个世界上,美是共同的财富。


1969年6月24,布宜诺斯艾利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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