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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言续之二

 宜昌石头书屋 2017-03-07

                        酒麻木与酒醉佬

    我国素有“无酒不成席”的风俗,也颇有酒文化。所以从古到今,喜好杯中之物者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如今之宜昌,名声远扬的酒就有“枝江大曲”和“稻花酒”。而有名人效应的酒当推“关公坊”,据说是因关云长在当阳饮过而得名。可见宜昌产酒历史悠久。有酒自不乏喝酒的人。个中有挺能喝酒的,也有力不胜酒的,这都不在话下。惟有酒后言行失常,举止失态,醉醺醺者,常被俗称为“酒醉佬”。倘若经常如此,或是嗜好酒者,又往往被俗称为“酒麻木”。

    麻木是比喻人思想不敏锐,反应迟钝。喝酒过量的人,自会出现这种情况。正因如此,当今交通法规就有司机不许沾酒一条。而宜昌人常把爱好喝酒的人当作酒麻木,由来已久。至于酒醉佬,自是指喝醉酒的人。民间有句歇后语:“酒醉佬掌舵——拿不定把握。”现今又流行一句“七不害人,八不害人,九害人”。由此可见,喝酒宜适度,且不可拿不定把握。诚如古人所云“饮酒不醉最为高”,亦如今人笑言“出门老婆有交待,少喝酒,多吃菜”。

 

背时与火好

    大凡遇上倒霉之事或背运之时,宜昌人多自叹为“背时”。而逢事称心如意或走好运之时,则又喜称为“火好”。且以赌博为例,赢家自是说“火好”,输家只得认“背时”或"背火"。其它如彩票中奖与否,股票赚钱与否,生意兴隆与否,乃至钓鱼得失、钱物遗而复得之类,都或多或少地会扯上“火好”与“背时”。

    据《现代汉语》解释,背时是不合时宜,也叫悖时。如“这些天真背时,老遇上不顺心的事。”而1991年版《宜昌县志》“方言”有载:背时,当地人指倒霉。倒霉也叫倒楣,即遇事不利,遭遇不好。其实,当地人的背时也包含背运的意思,即不好的运气,运气不好。如某人经商蚀本或钱包被偷,说好话是“背了点时,蚀财免财”,说不中听的则是“背时和该”。至于“火好”,也有叫“走火”的,不知出处。窃以为火有“生意兴旺,买卖很火”的意思;少时在乡,也常听人说“小孩火刚好的不尿床”;民间更有“三十的火,十五的灯”的习俗,其“三十的火”就是除夕夜烤大火守夜,相传这样便会来年好运。如此延伸到遇事顺,境遇好,运气好,不论官运,财运,还是桃花运,均属“火好”之列,与“背时”相对。

 

 俩寡与俩乖

    据清同治三年(1864年)《宜昌府志》“方言”载:“郡虽处楚之西偏,而语言朗彻,颇似中原雅音,四声中惟入声多有读作平声者。城内外口音与荆郡相似,东湖乡村音稍浊,而语言无异。”东湖即后来的宜昌县,今演变为夷陵区。我的故乡就在境内。从旧志来看,宜昌语言与“中原雅音”颇似,按现在话说,自是与普通话很相近。既是相近或相似,少不得有不同之处。就不干净或脏而言,普通话用 “龌龊”表达,宜昌人也如是说,但在我故乡一带,却有非常土的口语,谓之liagua或liaguai,间又呼liasa的,因无出处,而现代汉语中也无字能“对号入座”,述者遂分别音译为“俩寡”、“俩乖”和“俩撒”。这仨“俩”,都有表示不干净或脏、不讲卫生之类的意思。即便这样,还须说明“俩”字,普通话读lia,如“咱俩”、“我们俩”,而我乡土音却又别念作liang。

 

过生

    过生可不是众所周知的过生日,恰恰相反,这是宜昌民间对于人过世的一种说法。

    当人生命终结时,我国的书面语言和口头语言表现得相当丰富。一般来说,“死”字泛用世人,“牺牲”用于烈士,“殉职”用于因公,“逝世”用于名人,“去世”用于凡人,还有“病故”、“寿终”和“卒”及“归天”、“上西天”、“到极乐世界”与“见阎王”、“到阴曹地府”、“含笑九泉”之类的说法与写法。这都带了普遍性和实用性。然在我家乡,对于上了点年纪的人,别有委婉的说法,且不单一,或“落气”说,或“老了”说,或“去了”说,更多的则是“过生”之说。最近我祖父过生,在奔丧途中,我们言及家乡的“规矩”特别多,家母举了一个例子,说是若有吊孝人出言劝慰说“恭孝敬到了”时,要以“老人家拖不来了”或“没照顾到”之类的话作谢答。因其地方风俗,故有其方言“过生”之说。

 

抬重

    人死之后,习于土葬的必装尸于棺材中,然后设灵堂祭奠,再移棺材于山地上入土为安。其棺材也叫棺木,置于灵堂中便称灵柩。用杠抬运灵柩,谓之“抬杠”,这是我国通行的一种习俗。然在我们家乡,却将“抬杠”别称为“抬重”。

    究其实,抬杠与抬重虽仅一字之差,含义确也有所区别。就现代汉语而言,抬杠或抬杠子还有争辩(多指无谓的)的意思,如两人抬杠拌嘴。而抬重虽也有抬重东西的意思,但约定俗成专用于抬死人,则喻为沉重哀悼。

    今年5月1日,我祖父去世,设灵吊唁时,司仪安排人把杠抬来,置于孝家大门前。那木杠长约五米,一端有如龙头含珠,一端似鱼尾作龙尾,通体漆红间银粉。出殡前夜还得进行“祭杠”仪式。次早出殡时,将杠与灵柩紧绑,我祖父灵柩也就三百来斤,按照旧俗,我一个侄儿(体重90斤)披着红孝(头顶红布)跨坐于灵杠正中,如此之“重”,由16人分前后两组“抬重”,一路绕道上山,乐队奏丧曲,鞭炮不时放,孝子孝孙缓行,逢上“抬重”停则纷纷下跪俯首,直至抬重到墓地。当“井”(墓坑)挖好后,又由二人将杠抬回孝家存放,以备新孝家用。

 

打井与下井

    下井是我们家乡对下葬的一种俗称。所谓“井”,就是墓坑。

    井是象形字,其本义是在纵横交错的地上挖一个口字形的深坑,用来蓄水供饮。故井的单位便是“口”。相传我国殷周时代有种“井田制”,即将土地划作“井”字形。始见于《孟子·滕文公上》:“方里而井,井九百亩,其中为公田。八家皆私百亩,同养公田。公事毕,然后敢治私事。”战国时期,商鞅在秦国变法,其中一条便是废除井田制。可见,以井作象形,由来非一朝。

    述者少时既见过邻人挖水井,也见过乡人挖墓坑。殊不知,父老乡亲还把墓坑喻为井,开挖时称之“打井”,埋棺材时又称之“下井”。这种俗称,我原也有所耳闻,只是未加理会,近因祖父去世土葬,父辈请邻里劳力抬重上山挖墓坑,又多次听得“井打深点”之类的话。闲问一熟者“为何叫井”,答称“老辈子传下来的,你应该知道。”诚然,我知道“吃水不忘挖井人”,也知道“养儿防老”、“养老送终”,然将下葬称为“下井”,却也别具一格,耐人回味。


锣鼓家叶

    言及锣鼓家叶,宜昌家喻户晓,妇孺皆知。因为古往今来,不论城镇,还是乡村,大凡操办红白喜丧之事或举办节日庆祝活动,都少不了用锣鼓家叶来喧嚣场面或渲染气氛。北宋欧阳修贬为夷陵(即宜昌)县令之初即以诗描写道:“时节同荆俗,民风载楚谣,俚歌成调笑,祭鬼聚喧嚣”;“击鼓踏歌成夜市,邀龟卜雨趁烧畲”。苏轼《入峡》(指长江三峡)诗中亦有云:“放衙鸣晚鼓,留客荐霜柑。”迄今我们仍常用“鞭炮齐鸣,锣鼓喧天”来形容活动盛况。

    其实锣鼓只是器具的代表,现实生活中应用的合秦队还有其它家什。宜昌人信口言之“锣鼓家叶”。锣鼓家叶虽通俗易懂,然细加深究,家叶二字却是难写,恐怕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众口不一了。

    我祖父近去世,出殡前夕正是五一劳动节这天。我几个爹们再三商议少请二套锣鼓家叶,但当天夜晚,各方亲戚还是累计请来了七支民间鼓锣队或娱乐队,少则六人,多系八人,全套家什为八样,即边鼓、锣、鼓、钹、马锣、勾锣和二支唢呐。这七支乐队依次秦乐,各约半时许,引领孝子孝孙们围绕“祭灵”与“祭杠”进行“悠时”(民俗),以示悼念。事后,就“家叶”二字,我问了二个相识的乐手,一个是曾为我小学老师的当地人,一个是来自伍家乡的亲戚,结果是,前者说“这是个生冷字,只能意会”;后者说“反正就这么一说”。

    述者少时就知道“锣鼓家叶”是配套的,原还以为“家叶”就是那声音不逊于锣鼓的两个铜家伙。后从《现代汉语词典》翻阅,有“家什”注释:“用具;器具;家具:锣鼓家什打得震天价响。”家什的什读作shi,《说文解字》解释为“什,相什保也”。而宜昌民间俗称的“家叶”,叶读作ye,《说文解字》解释为“叶,草木之叶也”,并为“凡物之薄者皆得以叶名”。如一叶扁舟。由此,窃以为钹、马锣、勾锣之类均系薄铜具,将家叶作家什未尝不可。另一方面,从民间流传的鼓书手抄本来看,多有别字替代的,如《打花鼓子》:“冬冬冬。叹车的车。车叹的车。叹车广车叹叹车~~~”外行乍见,肯定是白字先生,但内行窥门道,击鼓奏乐,便锵然成韵了。姑用拼音翻译:冬为dong,叹为qiang,车为qie,的为di,广为kuang。以此类推,前人误将家什作家叶,口耳相传亦有可能。

 

老爷子与老哥子

    老爷子与老哥子是时兴于宜昌民间的口语称谓,年不可考,主要用于亲戚或家门之间,也有延伸到社会交往之中的,一般系男性口头禅。

    就我个人而言,从小到大称祖父为爷爷,称父亲为爸爸,称叔父为几爹,对乡邻男性长辈相应称之“某家(ga)爷爷”或“某家大爹”,而对姊妹的公公或岳父则称亲爷。这亲爷如亲爹,使用甚广,由来也久。又常听家父说“我们俩爷子”,而当和祖父在一起时又成了“我们三爷子”,若再加上一个叔父或兄弟姊妹时又成了“我们几爷子”。第一人称是这样,第二、三人称也是这样,如外人路遇,会开口相问:“您(lia)们这几爷子到哪儿去呀?”也有“他们几爷子”之类的说法。可见爷子至少是二辈人,且爷为男性长辈,子多指男性,间及女性。《现代汉语词典》也有如此注释:“爷(儿),口语,长辈男子和男女晚辈的合称,如父亲和子女、叔父和侄子侄女、祖父和孙子孙女(后面必带数量词),如爷儿俩、爷儿几个。”对照口传与文载,爷子与爷儿仅一字之别,实质并无异。

众所周知,老指年岁大,有尊称年纪较大的意思,如老师傅。旧有“老爷”之称,主要是对官吏及有权势者的称呼或官僚、地主家的仆人等称男主人。

    而“老爷子”三个字组合成一种称谓,所指代的对象就没有“老爷”与“爷子(儿)”那样广泛了。在现实生活中,老爷子一般是家族中晚辈对年老长辈的一种尊称或昵称。

    至于“老哥子”,形同老爷子,只是“哥”为亲戚或族人中同辈而年纪比自己大的男子。

  

小娃子家

    小娃子家是宜昌乡间沿袭甚久的一种自谦之词。述者少时在故乡就多次耳闻目睹男女老少如是云。近来回乡参加祖父的葬礼,遇着邻里一位家门老兄,彼此笑脸相迎,我先打个招呼:“您好啊!良宜哥。”这位老哥子年近古稀,比我长二十好几岁,犹自称道:“我小娃子家。你回来啦!”无独有偶,在晚席桌上,家父对请来打坐夜丧鼓的一位老先生敬酒时说:“老师傅您的身体蛮硬朗咧!今年高寿啊?”这位老师傅来自伍家乡,是当地有名的一个鼓手,时下回话道:“我一个小娃子家。今年六十八岁了。”家父接话道:“那您比我还大二岁。”

    伍家乡原本宜昌市东郊,与我家乡同属古夷陵(宜昌县)境。就方言“小娃子家”来看,不仅说法一样,音调也一样。小娃子自是指小孩子,音同普通话,惟“家”读作ga,一如俗称“家家”、“家公”的家(ga)。“小娃子家”的意思,类如“我是一个小孩子”,“我还年轻”,在问话人面前不足挂齿,以此表示对人的尊敬或客气。

 

花头与被窝

    我们知道木头、石头、骨头之类,这是“头”词素接于名词性词(名词后缀)构成新的名词,表示某种物品。在宜昌方言中,就有“花头”的俗称。花是指棉花,花头就是棉絮的意思,普通话为棉花套子。棉花套子其实就是棉被,有里有面,面多为布,里套棉絮,为睡觉时盖的东西。宜昌民间又俗称之“被窝”。

    述者少时在乡,常听父老乡亲将棉花织成的被絮称作“花头”,床单之下铺着的棉絮也叫“花头”,数量以“床”为单位。至于将“花头”连带被套并称为“被窝”,大约是以人睡的地方作借代。幼儿的摇篮便俗称“摇窝”。这也很容易令人联想起“鸡窝”、“狗窝”的。如此说法固然不雅,但民间确也有将人头发蓬乱喻为“鸡窝”的,更有“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的老话。另从民间鼓书手抄本来看,有一则《光棍泼汤》,说唱的内容是,有张、李两个光棍调戏某良家妇女朱氏而打上官司,恰逢包大人放粮回程,包大人看过双方状词,便问张李二痞子:“~~~你把她卧房家叶讲,什么壁子什么门,什么牙床什么橙,什么被卧什么心,什么怅子什么顶~~~”显而易见,手抄者是凭口传心记而写下来的,其中“橙”、“怅”应为“凳”、“帐”;“被卧”即“被窝”,音同义同。

 

掉底子

    宜昌人将言行出丑或出错而招之话柄的称为“掉底子”,与“丢面子”或“失面子”大同小异。对于“底子”,现代汉语无所注释。就“面子”而言,有“体面”或“表面的虚荣”的意思,如“爱面子”、“要面子”;也有“情面”的意思,如“给面子”、“碍于面子”等。俗云“驴子屙屎——外表光”,也是指的面子。相形之下,倘若“没了面子”或“丢了面子”,便是“掉底子”了。

    记得读高中时,一日上厕所,偶听某同学说女厕所里曾死过一个女学生,究其原因,却是那女学生上课时因不慎掉落裤子,自觉在师生面前出了大丑,丢了面子掉了底子,一时想不开便自缢了。而在日常生活中,人们也自尊自爱,生恐掉底子丢面子。这有顾嘉蘅的一则论靴轶事足以佐证。顾是清末宜昌名人,以连任五届南阳知府在豫鄂两省享有盛名。顾年过花甲时退休,携眷归里。据说有一日,顾被邀赴宴,在“顾大人到”的吆喝声中,由一班有识之士及乡绅耆老迎接入座。畅谈间,顾不经意地微跷一脚,从袍下露出了多处补裰的青帮高底朝靴,在座一客戏谑道:“顾大人靴已破,为何不易新靴乎?”顾付之一笑道:“靴虽破旧,但底子厚耶。”这一语双关 ,当时满座宾客愕然,而取笑之客则不胜尴尬,大有自掉底子的感觉。

 

    蛮的意思有多种,如粗野、不通情理,鲁莽、强悍等,推究起来,蛮荒时代的蛮自是最早的本义。在步入文明时代后,古代中原人又泛称南方人为南蛮或夷族,因此《史记·楚世家》载:穴熊以后的楚人“或在中国,或在蛮夷”。尽管芈姓楚族是由北方迁徒的华夏族,但也被中原人视为蛮夷族,称之“楚蛮”、“荆蛮”等。而本在南方的巴族人则被称为“巴郡南郡蛮”,也曾被称之“廪郡蛮”、“武陵蛮”和“荆郢蛮”。自元世祖统一中国后,为巩固其统治地位,实行民族歧视政策,把全国各族人分为四等,地位最高的是“蒙古人”,第二等是“色目人”,第三等是“汉人”(即以前金代辖区的汉族和契丹、女贞等族人),地位最低下的是“南人”,贱称“蛮子”,包括江南的汉族和其他各族人。可见“蛮”字贬义十足,唯一值得称道的大约是女子的“小蛮腰”,为某些男人们所美其名。

    宜昌古属南蛮,既为楚族望地,又为巴族发祥地,对于“蛮”字,除沿用“野蛮”、“蛮横”、“蛮缠”、“蛮干”、“蛮劲”等带贬义的词外,还蛮有所好地作形容词“很”、“挺”来褒扬,如“蛮好”、“蛮大”、“蛮像” 之类。

 

糟蹋与苛费

    就现代汉语而言,糟蹋当属贬义词之列,其义既有浪费或损坏的意思,也有侮辱或蹂躏的意思。这糟蹋既适用于物类,也适用于人类,前者如“这阵大风糟蹋了不少果子”,后者如“日本鬼子糟蹋了不少中国妇女同胞”。述者还记得少时在乡学到的一句歇后语:“乌龟吃大麦——糟蹋粮食”。

    然在宜昌民间,常又将糟蹋用于彼此来往中的客套话。如某人在某家食宿一时或数日,临走之时便会说:“糟蹋您们了”或“我糟蹋了好几天”之类。其意不言而喻,是麻烦了别人,多谢了。

    苛费与糟蹋大同小异,也是宜昌民间的一种客套话。如某人做生,收到贺客礼金,便会说:“真是太苛费您了”或“把你苛费了”之类,总之表示感谢。

褓包

    褓包是述者根据民间俗成的方言谐音而定,准字无考,大凡言行举止失体或出差错令人嗤之以鼻,宜昌人便会讥讽为“褓包”,笨一点、憨一点和愚蠢一点自也不在话下,至于痴、呆、傻之类更在其列。在宜昌方言中颇有几个带“包”的贬义词,使用较多而较广的如“苕包”、“苕气包”、“憨头包”、“撒尿包”和“极左包”等。而这些个“包”,也统统可归入“褓包”之中,有如人的“五官”是耳、目、口、鼻、身的总称一般。

    “苕包”、“苕气包”和“憨头包”的意思大同小异,不脱笨、憨、蠢之嫌。“撒尿包”则是多指尿床且屡教不改的小孩。这样的小孩若被外人知晓,往往会被伙伴取个“撒尿包”的绰号。而大人尿床或不避讳随地大小便,就是“极左包”,因系谐音,亦可写若急着包。记得1986年左右,述者在宜昌县莲沱中学任教期间,有一天,一辆公共汽车途经学校,停靠公路边上下客,一名女乘客急匆匆地从车上跑进路坎上一户教师宿舍,旋又急急忙忙上车,房主是位女同事,她见有不速之客串门,原本疑为小偷,待进屋察看后,方知是那妇人在厨房里撒了一泡尿。女同事既气又恼,却又无可奈何,只得送上一句“真是个急着包”,后当笑话讲个别人听。现实生活中,急着包的运用涉及男女老少言行过急的方方面面,比如某小孩跟着大人跑,一不小心摔了一跤,便有可能被大人斥为“急着包”。褓包的运用就无须赘言了。因无定论,姑以“襁褓”的褓借代。开个玩笑,说了这么多,若还问其意,便是“褓包”了。

 

小翼

    在宜昌方言中,有个为人所称道的词,音读作xiaoyi,其义难定,然一听即明,述者据意会,由小心翼翼简化而作“小翼”。

    按现代汉语解释,小心翼翼原形容严肃虔诚的样子,现用来形容举止十分谨慎,丝毫不敢疏忽。方言“小翼”的来由无从稽考,记得少时在乡,既曾被人誉为“小翼”,也曾赞许他人“小翼”。大凡小翼者,是指言行举止有礼貌,懂规矩,为人谦和,有与善处,用土点的话说,是德行好,言行乖巧,讨人喜欢,尤其会请教人之类。如某某逢人便张家爷爷李家婆婆、张家大爹李家大妈地对人打招呼,说话轻言细语,从不恶语伤人,别人便会称道他或她是个小翼人。总而言之,小翼人是好人。宜昌民间广而用之,众所周知,积习已久。久而久之,有人还把这个词拿来自诩。前不久,我一个表兄邀我同赴朋友宴请,其作东的一个朋友便在席间自云:“其实我这个人是很小翼的。” 是也不是,我这个初识之人自不会评头论足,因为“小翼”并非一朝一夕或一言一行便定论,而是有如人的性格长期形成,比如经常“您无大小”地称呼别人为您(lia)者,向以“小娃子家(ga)”自称者,便是非常小翼的人。

 

冇得法与冇得改

    单从字形看,冇(mao)是“有”内无二,其义为没有的意思。宜昌民间常将没有说成“冇有”或“冇得”。由此引伸,又有“冇得法”和“冇得改”、“冇得救”之类的方言。

    所谓的“冇得法”,自是没有办法,不外乎是遇上什么为难的事或伤脑筋的事,显得无可奈何。“冇得救”的意思大同小异,只是说法不同而已。如“这个球打出界(方言读gai)外,冇得救了”,“这个人走上邪路,冇得救了”等。至于“冇得改”,可不能类推为“没有改正”之类的意思,而是指好得冇得法,好的不得了,独一无二似地别无选择,有如正确答案不能再更改一般。如“他出的这个主意,冇得改”,“那个姑娘真标致,冇得改”。

 

老巴子与母老虎

    老巴子是宜昌人对老虎的一种俗称。我小时候就听家父讲过,隔壁的戴家(ga)大爹年轻时上后山去打柴,曾碰巧遇到一只老巴子,当时吓了一大跳,过了许久才发现是只死老虎,由此捡了个大便宜。事隔多年后,家乡再无老巴子的踪迹,迄今也只能在动物园里一睹尊容。然“虎门无犬子”、“虎毒不食子”和“母老虎”之说,仍在民间经久未衰。

所谓“母老虎”,并非真的老巴子,而是借指有如母老虎厉害的妇人。虎本百兽之王,故有狐假虎威的寓言,也有“虎死英雄在”、“老虎的屁股摸不得”和“脱了裤子赶老虎——既不要脸,又不要命”之类的俗话。有称母老虎比公老虎还凶猛还厉害。而现实生活中,在男尊女卑的旧时代,固有男子惧内者,到了“妇女能顶半边天”的新时代,大丈夫“怕”老婆的人则更多,其中不少还被人戏称为得了“气(妻)管炎”病。相应的,某些妇女同胞也就被戏称为“母老虎”了。

    若论老巴子的来由,说来与巴人始祖不无关连。宜昌境内长阳历史上始称佷山县。传说远古佷山居住着五个氏族,经公平竞技,巴氏务相胜出,被大家推为首领,尊他为廪君。据说廪君死后,其魂魄化为白虎。现今一直流传着一个“白胡子老儿化白虎”的神话传说。巴人为了缅怀廪君的功勋,“以虎饮人血,遂以人祠焉”。白虎后来成为巴人的图腾,廪君被尊为巴人始祖。

    土家族人(古代巴人)以虎为图腾,亲切地称老虎为“老巴子”,编织有许多新奇有趣的故事。如民间故事家孙家香世代务农于五峰土家山寨,长大嫁居长阳县都镇湾杜家冲村,能讲故事400余个,后被发现与推介成为“土家族第一位杰出的民间故事讲述家”。据《清江流域的女故事家》(刘守华撰)载,孙讲述有10多则关于老虎的故事,“这些老虎有的请人去给它拔除脚掌上的柞树刺,有的请人去给难产的母虎接生,事后都衔来山里的野味报偿恩德;有的老虎误伤了人,便老老实实地代死者照料老人,悔过谢罪;还有的老虎成为虎丈夫或虎媳妇,同人类通婚并生儿育女,其家族繁衍至今。”

 

抱鸡母

    宜昌人俗称母鸡为鸡母,抱鸡母则是抱窝的母鸡。《现代汉语词典》有注释,“抱”即“孵(卵成雏):抱小鸡,抱窝”。

    鸡本人的十二属相之一,既为人所称道,也难免遭人贬嘲。比如农户年年在鸡笼上贴上一个“鸡鸭成群”的春联,更有期盼“鸡窝里飞出金凤凰”来的;但人们又往将“小肚鸡肠”、“鸡毛蒜皮”挂在嘴边,甚至来个“鸡犬不宁”、“鸡飞蛋打”。以“抱鸡母”作代表,要说其不论对鸡族,还是对人类,贡献都挺大。但“抱鸡母”抱窝期间脾气特别凶恶,既护窝又护子,且有“吃着碗里护着锅里”的霸气,连人也不放在眼里。或许如此,也不知是何时何地先发明的,竟将霸道一点或凶悍一点的妇人喻为“抱鸡母”。此虽不雅,然在民间流传甚久,迄今犹存。

 

讲古与日白

    鄂西一些地方把讲故事、说笑话称为讲古、讲经、日白。宜昌素为鄂西重镇,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要说各地都有“日白粉经”的能手乃至“讲经高手”,述者小时就曾听老辈讲过不少故事,既见过“打丧鼓”者连说带唱几通宵,也见过站在田梗上的“锣鼓师傅”口若悬河无稿纸,远近有名,只是名不见经传而已。

    民间说唱,上可追溯到远古。在没有文字记载以前,人类就凭口耳相传神话传说或民间故事。这一传统,历代相承,经久不衰。只是人们虽然喜闻乐见,民间却别称之“日白粉经”,而官方更是视为“下里巴人”,故而难登“大雅之堂”,往昔对此记载亦难得一见。及至现代,国外有这样的规定:能讲故事100个的人,可称之为民间文化重点传承人,相当大学教授级;如果能讲故事300个的人,可定为民间文学特级传承人,即相当于特级教授。五峰土家族自治县的刘德培便是20世纪80年代在我国南方发现的民间文学重点继承人,与北方发现的朝鲜族老大娘金德顺齐名,被中国民间文学研究会称作“会讲百则故事的民间故事家群”中的南、北代表,并誉之为“国宝”。继刘德培之后又发现两个民间故事家:一为男性,名叫刘德方,是宜昌县人;一为女性,名叫刘家香,是长阳土家族自治县人。按民间的说法,他们都是讲古高手或日古子、日白能手或日白佬。

 

守岁与守夜

    守岁与守夜既是民俗,也见方言,宜昌民间广为流传,相沿甚久。

    所谓“守岁”,就是大年三十家人团年后,在除夕之夜通宵达旦不寐。旧时因条件所限,多是一家人围着火笼烤火干坐,度过漫漫长夜,故俗语有云:“三十的火,十五的灯。”也正因此,少时的家乡,几乎家家户户预备有一个特大的树蔸子,专供守岁之用。而今因普遍使用铁火炉,仅存遗风。守岁的习俗也已淡化,大多是以观看中央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或打牌娱乐之类辞旧迎新而已。

    要说守岁是岁末年始地坐一夜,也算守夜,不过是喜事。而民间约定俗成的“守夜”却是丧事,是停丧期间守孝人围着新亡者坐夜守灵,通宵达旦非只一日,其俗称又叫“坐夜”。守孝人坐夜中,常伴有“打丧鼓”的习俗。宜昌民间丧鼓有坐丧、转丧、跳丧之分。其中坐丧就是歌师坐着,一边打鼓,一边唱丧歌,或一人独唱,或多人轮唱,或几人对唱。对唱时相互诘难,颇能显示歌师的才识。唱词内容多为亡者生平事迹、古典小说中的故事情节等。丧鼓调时而高亢激越,时而低回婉转,时而悲戚忧伤,精彩处引人入胜,听者忘形。转丧就是歌师在前,吹鼓手(一般有锣鼓、唢呐、小号等乐器)随后,缓缓绕棺材而行,歌师高唱哀歌,吹鼓手以乐器伴奏,死者家属紧随其后,神情隶穆,以示哀悼。跳丧是三峡地区土家族悼念死者的一种传统的祭祀性歌舞,土家人称之“跳撒尔嗬”。

据清《宜昌府志》载:东湖县(后为宜昌县,今为夷陵区)丧礼,“初属纩即殓,钉棺不用铁,三日,行成服礼~~每于殓后,具酒食,邀众客群挤丧次,一人挝大鼓,更互迭唱,名曰打丧鼓,又名唱丧歌。”述者家乡即在其境内,少时耳闻目睹不少,今年五一前夕,祖父去世,停柩三日,坐丧二夜,家父几兄弟请了二个歌师打丧鼓。五一之夜,各方亲戚请来的七支民间鼓锣队进行“悠时”,也就是转丧。这七支鼓锣队少则六人,多系八人,依次秦乐引领孝子孝孙们围绕灵堂与柩杠悠时,以示悼念。悠时之后,歌师打丧鼓,守孝人坐夜,直到天亮出殡。有道是“十里不同风俗”,由此可见一斑。

 

大爷家与姑娘婆婆

    少时在乡,时常听闻“大爷家(ga)”和“姑娘婆婆”的方言称谓。比如劳动生产时,有人分工便喊道:“大爷家们都到这里来,姑娘婆婆们到那边去。”倘遇俩口子吵架或两男女发生争执,有人便会出言相劝男的:“你一个大爷家,怎么和姑娘婆婆一般见识?”显而易见,大爷家既泛指男子汉,也单指某丈夫,相应的,姑娘婆婆则是指妇女或妻子(俗称媳妇子)。按字面解释,大爷家与姑娘婆婆应是男婚女配之人,即指成年男女,然在现实生活中,未婚配的青年男女甚至少男少女若混迹在其中,也会被“一视同仁”地称之为大爷家或姑娘婆婆,尤其是男性,很容易享有“大爷家”的称誉。述者少时便有亲身体会。

    稍加考究,这“大爷”并非论辈,而是排资,有如旧时帮会中所称的“龙头大爷”或民间俗称的“老爷”。“家”是个后缀词,读作ga,如自家屋里,张家大爹,李家大妈之类。“大爷家”便有男性自尊自重的意味。至于“姑娘”,宜昌方言本指女儿,出嫁之时称新姑娘;“婆婆”本指祖母或婆佬妈,这里泛指年老的妇人。两者笼统成“姑娘婆婆”,便是妇道人家了。与我乡毗邻的枝江,就将“妻子”和“中年妇女”称为“姑娘家”(《枝江县志》有载)。

 

神稀与日古拉稀

    神稀与日古拉稀是宜昌方言,意思大同小异,来由无考,相沿至今。

神稀就是开玩笑,也有不正经、不认真的意思。单就字眼而论,神是虚无缥缈的,稀是少不多见的。神有神吹的意思,好象荒诞无稽的神话。稀有稀松的意思,即差劲或无关紧要。因系谐音,稀也可能是“嬉”或“嘻”,前者有玩耍或耍弄的意思,后者是形容笑声的象声词。而日古拉稀大约是多词混杂,会意而成。宜昌民间有“日白”和“讲古”的方言,说的都是讲故事或讲经,也叫日白粉经,日白或讲古的人常被人戏称为“日古子”或“日白佬”。如此俗称或许听来不雅,然终归为人所称道,人们也喜闻乐见。但“日古拉稀”就不同了。因为宜昌方言中的“拉稀”是指“屙稀baba(注:此字为尸字头下一个巴,字典上有,电脑上无)”或“泻”(即拉肚子)。故也有口语“日古稀”和“日古俩(lia)”的,其“俩”为“俩撒”或“俩乖”,方言指脏、龌龊,与“拉稀”近义。这就好有一比,“日古拉稀”与“日白”、“讲古”故不可同日而语,较之“神稀”也差劲或低级无趣。在现实生活中,例句如“你莫神稀”、“这个人太日古拉稀了”、“他太日古俩(lia)了”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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