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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振村：“全课程”，给孩子一个丰富完整的世界 2012 年，“全课程”研发启动；2013 年，北京亦庄实验小学成为首所“全课程”实验校；2014 年，一些勇敢的学校跟随我们开始了“全课程”实验；2015年，浙江省教育厅以红头文件的形式在全省推广“全课程”。 现在，越来越多的同行到我们学校参观，了解“全课程”。现在中国的学校里课程改革实验可以说琳琅满目，俯拾皆是。为什么在这么多的课程成果面前，刚刚上路的一个新探索，会引起如此广泛的关注，它背后究竟蕴藏着什么样的教育秘密？ 基于儿童立场的主题单元框架 现在国内的学科教材，编写的主旨基本上都是从学科立场出发，完成学科知识的传递、学科能力的培养，也就是说从学科出发，再回到学科。我们想来一个转向：从基于知识立场、学科立场转向基于儿童立场，包括儿童的情感需求、认知特点和生活经验，这三大要素就是我们构建课程体系最基本的出发点。 儿童对世界的认识几乎都是从自我出发的——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怎么去；我要跟世界建立什么样的关系；我要成为怎样独特的我。所以，“我——世界——我”就成了我们教材的主脉络。 例如关于春天的学习，传统教材里春天主题的设计基本上就是一个单元，四五篇诗文，孩子在一周的时间里通过这四五篇诗文来认识春天、感受春天。这种学习，春天被隔离在了教室的外面，学习跟孩子的生活是两张皮，孩子在学习中很难留下深刻的情感体验。 而“全课程”教材是如何设计春天课程的呢？孩子们要用整整一个多月来学习《发现春天》这一主题教材。注意，是“发现”春天，“发现”就需要去探秘、去寻找，儿童强烈的好奇心就可以得到很好的满足。我们所有的课程都有开启仪式，春天课程怎么开启呢？老师会要求孩子带上纸、笔，带上你的整个生命和情感，让眼睛更明亮，让耳朵更灵敏，让皮肤更敏锐，然后到校园里、公园里、大自然里去寻找春天，看谁找到的春天多。这个课程一开启，就让春天跟孩子紧密地融为一体。 这本教材里面有诗，有文，有画，有歌，有舞，有电影，有春游，通过这样的多维度，孩子们可以立体地感受春天。当然最后孩子们还要用多种作品，多元的形式来创造春天。春天还未结束，一年级的每个小朋友都已经画了几十幅甚至上百幅的画，由家长笔录了很多文章。这些画怎么处理？老师们正式给孩子集体印刷出版，出版社是北京亦庄实小出版社，书号没有，但是仪式很隆重，每个教室都铺上红地毯，举行首发式，然后签名售书（这人生的第一本著作基本上都卖给了家长）。 这样的课程，孩子的学习始终伴随着春天，发现春天，体验春天，创造春天，春天即课程，课程即春天。系统的、理论化的套装知识和生动的经验知识由此有机融为了一体。 “全课程”实验学校还有一个特点，一年级孩子的人生第一节语文课就是绘本（接下来还要学习大量的绘本），而不是通常的汉语拼音，为什么要这样安排？因为汉语拼音实在是太枯燥，太难了，如果一开始就教拼音，孩子对学习的向往，对学校的兴趣将荡然无存。而绘本故事却很好玩，孩子们很喜欢。 一年级的孩子进入校园，他最需要的是什么？是规矩和拼音吗？凭借成年人的权威和控制匆匆忙忙建立起来的规矩，对儿童是一种外在的约束，最终一定会影响他的思维和心灵。刚踏入小学校园的孩子都是忐忑不安、心存恐惧的，这个时候他最需要的是安全、自由和爱。绘本的选择，就是基于这样一种需求。绘本给儿童的想象提供了广阔的空间，好玩、有趣、从不说教。低段引入这种孩子最喜欢的文本样式，可以给孩子安全、自由、兴趣、热爱，这是一个美好的开始，这是一个幸福的开端，孩子就这样开始了他的小学生活。 横向的丰富远胜纵向的深度 教材的建立到底是往宽处着眼，还是往深处挖掘，这真是一对矛盾。中国中小学的教育，学科高度细化，细化到“老死不相往来”，“井水不犯河水”，这样做的最大优势也是最大问题就是越学越深，每一个学科都成了学科的深井。每一位老师只研究一门学科，必然教得越来越深，课标专家、学科专家也都站在学科角度拼命为自己的学科争课时、争容量，增加知识的难度，这样带来的一个巨大问题就是：孩子的压力越来越大，负担越来越重。 学科过度深化，必然超出孩子的认知水平。心理学家说，对于儿童而言，他把一个棒棒糖送给你，和一个亿万富翁给你一千万是差不多的。这就是儿童的世界，他们的认知自成体系，当他们的心理和思维还没有达到你那个水准的时候，深挖无济于事，而是要尽量在他的认知基础上往宽处拓展，因为未来生命的楼宇建设得越高，就越需要宽广的地基。有了广阔的知识背景，他未来才能有往深处发展的基础。“全课程”是按大单元主题来编排的，每一个主题都由多维度来支撑，目的就是尽量在横向上拓展课程的丰富性。 比如“家”的主题课程，从低段到高段，怎么让孩子来学？一年级，认识各种各样的家，谈一谈你对家的感受。我们选的绘本是《有爱就有家》，告诉孩子世界上各种各样的家都可以幸福。无论是单亲家庭，父母双全家庭，只有爷爷或奶奶的家庭，同性恋家庭，丁克家庭等，有爱就有家。有了这样的结论，那些特殊家庭的孩子就不会自卑了，他就得到一种暗示，只要身边的亲人爱他，家就很幸福。这就是一年级关于家的多元文化的认识和接纳。 接着让孩子描绘自己的家。当初我们把毕加索的《母与子》引入教材还有争议——孩子能看懂吗？其实孩子在阅读绘画方面，是远超成年人的，孩子都能读懂。怎么知道他都懂了？因为他欣赏完《母与子》之后，就开始自己画画。一年级的“写作”就这样开始了，他不会写字，绘画就是他的语言。 课程内容还要与生活发生链接，我们要求孩子给妈妈做一顿爱心早餐。有个小朋友对妈妈说：“妈妈，最高贵的就餐是伴着音乐的，我给你吹个曲子吧。”虽然可能那曲子不怎么好听，但是妈妈感受到的是浓浓的爱。 当然还要有实践，要签家庭承诺书，还要有签约仪式。首先是孩子承诺，每天把快乐带回家，让家里充满阳光；然后家长也要郑重承诺，要照顾好家庭，拒绝打牌网聊。大人以为承诺很容易，以为就弄着玩的，殊不知小朋友盯得很紧。最后每个承诺书都做了一个精致的镜框，合影留念，挂在家里最显眼的位置。 “家”的主题，每学年循环一次，把家庭成员的关系，家庭的生活，家庭的责任都包含在里面。我们来看看，中段三年级的家庭课程有哪些升级。 第一个板块，研究姓氏。包括为什么会有姓氏、你家的姓氏都有哪些趣事、研究自己的姓氏、了解家族中伟人的故事。这个叫邵子涵的孩子这么写道： 姓邵的名人，我知道一个，他叫邵普涵，和我就差了一个字。他是清朝人，是一个经济学家和历史学家……邵普涵上课一定是认真听课，从来不乱跑，才当上经济学家和历史学家的。 ……我一点也不想成为一个什么家，我就想当一个普通人，因为我的知识还不够多。而且，我是普通人，就会有自己的休息时间。那什么家的，他们可不能！ 这样的作文好在哪里？好在真实，是一种个性化的表达。现在中国的中小学教育培养的都是公共话语，孩子们已经失去了个性化表达的能力。你完全可以训练他这么写：“邵普涵那么伟大，我一定要向他学习，做新时代的邵普涵。”但那不是孩子的话。 第二个板块，制作家谱。先研究教材里提供的家庭图谱，然后和爸爸妈妈一起制作家庭图谱，这一点非常重要。孩子们做的复杂的家谱，甚至可以上推百年，一个家族的历史，就是一个民族的历史；而且形式多样，有树形的，金字塔形的等。 第三个板块，讲述家庭故事。先学习教材，然后采访自己长辈，写写自己家庭的故事。 第四个板块，书写家训。过去的贵族家庭都是有家训的，现在我们都不是贵族了，所以我们家族都没有家训。我们的孩子开始尝试推动他的爸爸妈妈向贵族靠拢，先学习课文中的家训，然后制作家训。这个孙家颖小朋友写的家训是：“善行而远之！”怕他爸爸不理解，还专门标注了意思：善良地帮助别人，你会走得更远。 第五个板块，拟写家志。想一想，你也要成为爸爸妈妈，你也要成为爷爷奶奶，你的后人怎么写你的故事。孩子们都觉得很新奇，很开心，我们再来看邵子涵模仿自己的儿子写的《怀念我的爸爸》： 我的爸爸叫邵子涵，一个又爱画画又爱看书的人。 我不知道爸爸为什么不去当画家和作家。有可能，他知识没有那么多。也有可能，他对当什么家不感兴趣。 我爸爸虽然不是什么家，但他每天都很快乐。……爸爸上班的地方也不是那么伟大，而是一个叫美术班的普普通通的班。他很喜欢他上班的地方。他说，这里有许多阳光，他能带给很多孩子阳光。 我很喜欢我的爸爸，因为就生活在他的阳光里。 还是说自己的心里话，写自己的真性情，这些话是我们大人想不出来的。 还没有结束，第六个板块，艺术实践——观摩家物。把家庭中一件重要的物品搬到教室里供孩子研究，然后画下来，可以发挥想象力做变形。 再往上推，高段的家庭课程我们打算研究那些影响人类历史的大家族，研究家族文化的衰落。比如中国的四大家族，英国的伊丽莎白家族，日本的天皇家族，这些家族为什么能影响世界历史，为什么家族文化在现代社会逐渐走向衰落，这就进入文化层面了，孩子研究以后，就可以培养更加宽广的视野。 就这样，一个“家”的课程，跨越低中高三个年级，以极为宽广的视野进入了孩子的精神世界。 启动热认知学习方式 “全课程”大力倡导热认知学习方式。所谓热认知，是指学习伴随着动机、情感、情绪。与此相对的是冷认知，即单纯的知识灌输，死记硬背的学习方式，不讲求情感体验。 四年级数学的传统教材里有一个《方向、距离和位置》单元，设计了5 课时：第一课时学习用方向和距离确定位置，教材举的例子是从北京到上海。这远远超越了一个10 岁小朋友的思维框架，他的地理概念可能就是从家到学校。第二课时教材中出现了一个路线图要孩子看。第三课时学习如何确定位置。第四课时练习，第五课时复习。这基本上就是冷认知，没有动机，没有情感，孩子不知道学这个有什么用。可能你苦口婆心地教，他也能掌握，但是一出校门他很可能照样迷路了，因为他学的是冷知识，不知道怎么使用。 基于热认知的学习原理，我们学校的杨玉翠老师把这个单元设计成寻宝活动。第一节课老师就宣布：我们这周要寻宝，宝贝已经在校园的某一个角落藏好了。话还没说完小孩就开始讨论，哪个方向、哪个地方更有可能寻到宝，寻宝要用哪些方法。 于是，老师加以引导，寻宝要分成五步：第一步要先设计方案；第二步得学会看图；第三步制作寻宝工具，方便测试方向和距离；第四步按照路线图和相关信息到校园找；第五步把寻宝路线绘制成地图；第六步写出寻宝的过程。学生们成立秘密寻宝小组，每个小组自己研究。 寻宝那天刚刚下过小雨，各个小组拿着自己制作的“定位探测仪”秘密行动。这种学习，带着强烈的好奇心，伴随着旺盛的兴趣，最重要的是孩子们要经历无数次失败，而且多学科融合：从数学学习到科学制作，最后写研究报告，数学老师杨玉翠、科学老师王通、语文老师纪现梅合作完成了这一周的课。孩子们由此而掌握的知识和能力肯定会终生难忘，因为他的学习是伴随着强烈的动机和浓郁的兴趣的，这就是我们“全课程”大力倡导的热认知。 现在很多学校在做班级的整本书共读，亦小也有，比如读这本《一百条裙子》：主人公旺达是一个非常贫穷的女孩，但是因为虚荣心，撒谎说自己有一百条裙子。结果班里的佩琪和马蒂埃每天见着她就故意问：你那一百条裙子呢？旺达最后离开了这个学校，但是她画了一百条美丽的裙子留给这两位欺负她的同学，令她们又惭愧又感动。这样欺负和被欺负的事情几乎在每个教室里都有，要怎样用热认知来阅读它呢？ 课堂上，老师先跟孩子们一边读一边讨论，到此为止，仍然是一种冷认知。为了往热认知转移，接着进行深入讨论：你喜欢谁？给人物打个分。你是谁？是被人欺负的旺达？那就写一写你被欺负的经历。是欺负别人的马蒂埃？也写一写你欺负别人的经历。这就是在故事中寻找自我的过程，热认知慢慢开始了。 你看孩子们写的自己： 我曾经是之前的旺达，常常被别人欺负。有一次一些人要踢球，我被他们绊倒了，却没有一个人扶我，反倒给我起外号。但是我觉得我又是现在的佩琪，创造其他事物，做更好的自己！有一次，小季有好多字不会写，我就过去帮他…… ……如果你成了故事前面的旺达，一定要寻求老师和爸爸妈妈的帮助；如果你想成为故事后面的旺达，那就画出你最美的一百条裙子。 你看，故事最后都回到了孩子自身，朗读、理解、写作能力蕴含其中，核心目标是理解自己，热认知启动。 接下来，老师让孩子们弄来很多碎布料，让每个孩子用真实的布料在纸板上设计自己的裙子。当然，这里是学校，不是裁缝店，这里的设计和制造裙子是包含着教育目标的，所以老师最后让孩子们写出他的设计意图，你看这个名叫袁崇天的孩子写的： 我设计的裙子是给那些富人穿的……我为什么要给富人设计裙子？因为富人们之所以有钱，是因为他们的努力比平常人多。 ……富人们穿上了我设计的裙子，感到无比自豪。晚会结束后，她们会用自己的钱去交税。这件裙子带给了富人温暖。 为什么八岁的孩子能说出这样的话？因为这是一个来自富裕家庭的孩子。他的爸爸对他要求非常严格，估计经常跟他讲：儿子啊，我们有钱是因为我们比别人付出得更多。你还可以看出他受到良好教育后体现的公民意识——要交税。 最后，孩子们还要表演这个故事改编的剧本。 所以你看，一本书不再只是读完讨论完那么简单，两周的时间，朗读、写作、艺术设计、戏剧表演，其中包含了孩子对自我和他人的认识，对人际关系的重建，包括同情、理解、包容和帮助。这就是一种热认知，全身心去学习，投入情感，带着强烈的动机，伴随着情绪的体验。 从儿童出发，回到儿童本身 中国的教育一直处于变革之中，这么多年来，我们对学科的研究，对教法的研究，对学法的研究多而深，但是我们对于儿童的研究、对于儿童心理和认知规律的研究少而浅。我们忘记了谁在学，忘记了我们为谁而研究，这个“谁”就是儿童。 我们认为自己对孩子了解得很透彻，事实可能并非如此。美国做了一个实验，实验的情境是：孩子们到森林里去找藏着的小动物，看谁找得多。研究者设计了三种情况，第一种情况只提问题和要求；第二种在第一种的基础上，老师示范怎样才能找出动物；第三种在第二种的基础上，进一步教给孩子具体的捕捉方法。然后，让老师们分析，哪一种情况下孩子找到的动物最多。 绝大多数老师都认为第三种情况下孩子找到的动物最多，但实际情况却恰恰相反。原来，第三种教得太细，太多了，已经把孩子的探究热情和动机给化解掉了，把孩子的好奇心和创造给扼杀了。 每一个儿童都是一个宇宙，我们对宇宙的了解多么浅薄，我们对儿童的了解就有多么浅薄。所以，要创新课程，首先要研究儿童。儿童是一切课程改革、教学改革的起点和归宿，没有第二个起点，也没有第二个归宿。“全课程”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一句话，“全课程”从儿童出发，回到儿童本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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