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句分长短,别样风流:在人大附中讲填词

 环球g0kk7og6xo 2017-03-16

句分长短,别样风流:在人大附中讲填词

昌盛


词这一文学艺术兴起于隋唐,发展于五代,在两宋时期达到巅峰,它的发展与当时的社会、音乐、文学密切关联。词受音乐和近体诗律的双重影响,故又有“长短句”“诗余”“曲子词”“曲词”等名称。


不同词牌的词在篇幅、结构、句型、用韵上都不同,以其清简抑或繁复的语言、工整抑或多变的句式、拗怒抑或流婉的音节,获得强大的结构张力和丰富的表现形式,与古风和律诗的美感特质相异甚殊。词更适宜表达自由灵巧、细腻深微、复杂而个性化的情思,给了学生另一重创作空间。



 “天生是词人” 


“现在的学生天生是词人”,王强老师在一次聊天中如是说,又跟了一句:“根本写不出古体或律体的感觉”。我当时不禁哑然,而后细想,确有这样的现象:一些学生作的诗,句法或立意都乏善可陈,但换做填词,却总有几句灵动可爱,这种现象且看作“易得佳句”;还有些学生并不通诗律,却能凭着模仿作出词来,这种且看作“无师自通”。


这两类现象成因不同,前者是由于我们离词很近,后者是由于我们离词很远。


先说这“远”。缺乏词律常识的学生,以为词的平仄和用韵很随意,把填词看做写新诗一样的自由创作,于是挑个词牌,随便定个韵,加点传统的意象进去就完成了,这属于彻头彻尾的门外汉。


再说这“近”。没有什么比《虞美人》一气呵成的九字句更能体现李煜的家国之愁,没有什么《如梦令》的格式更适合李清照对“知否”的强调,同样,陆游那“错、错、错”的叹惋也无法安置于其绝句之中。可见,这被唤作“长短句”的词,正以其丰富的句式,成为最切近内心的抒情载体。



而今亦然。


在字数上,学生因灵感而吟得佳句,此句或为二三字,亦或四字、六字,总之此时句子的内容、情感和字数彼此最为自然和谐,倘若强性拗成齐言体式的律诗,那么这自然与和谐就被削弱了。在格律上,不同于近体诗,许多词牌是押仄韵,以及平仄韵交押的,同时对仗方面的要求较低,这也符合了不少人的偏好;在内容上,词可以比诗更加宽泛、贴近学生生活。古风和律诗多体现儒士文化精神,常以运典、讽喻、托物、借景的手法表达生民多艰、羁旅乡愁、怀才不遇等主题,中学生没有去国怀乡、躬耕田园的体验,缺少很多作旧诗的原材料,但多少都有对光阴流逝的怅惘、小别亲朋的忧伤,都容易被自然风物所触动。我们产生诗兴的动机有时并非一种情怀,而是具体的情感,甚至只是一点小的情绪,填词其实很适合记录中学生那些平凡而细微的生命感受。


“远”的误会也好,“近”的默契也罢,总之学生与词有缘。


 学以成其道 


词即乐曲的曲词。隋唐时期,燕乐作为新的乐曲系统形成并蓬勃发展,其节奏、旋律多样,时人为这燕乐所配的曲词,在形式上也就不同于古风、律诗。譬如乐曲《浪淘沙》是要重复一遍旋律的双调,那反映在曲词上,就是形式相同的上下两片。一首词多少字、多少韵、如何押、平仄如何变,都是由乐曲的长短、缓急、高低等因素决定的,所以我们说词是“篇有定句、句有定字、字有定音”。


最早的词谱其实是音谱,后来很多音乐失传,学者便收集前人的作品,归纳出每一种词牌的格律形态,编订为我们现在所使用的词谱。


讲清词的音乐性后,只需教学生认读词谱中平仄、押韵、换韵的标记,再要求其按谱填词、依《词林正韵》择韵即可。


   

词的修辞技法非常丰富,对仗与领字需要重点讲解。


词的对仗形式多样,譬如鼎足对(绿野风烟,平泉草木,东山歌酒)、扇面对(水风轻、频花渐老;月露冷、梧叶飘黄)等,对仗时常不避重字,甚至刻意用重字,如“人”字对(一霎儿晴、一霎儿雨、一霎儿风)、“工”字对(桃花红、李花白、菜花黄)、“丫”字对(汴水流、泗水流)。运用好对仗技法,可使词作更显连绵多姿、流丽生动。


词的领字,譬如“更能消、几番风雨”“对潇潇暮雨洒江天”“念桥边红药”,具有起振全篇的爆发力、涵括多句的包容力,更在音韵节奏上有摇筋转骨之美,填长调时须格外关注领字的声、情与力。

 

词作的篇幅会对内容和情感表达产生直接的影响。篇幅增加,内容也须跟着丰富,典故的运用、繁笔的铺排也就成为客观需要,同时,词作的情感也应复杂曲折些。反过来,字数越少,越要凝集笔力以突出事物特点,所以小令往往语言精炼,抒情直彻。于是,不同词体的美学特征也就各异:小令贵清简灵巧,中调讲究和缓匀齐,长调则以深沉跌宕为尚。


词的每一片要保证独立、完整,且与上下片不失关联,所以过片时,意脉上要似断仍续,呈水穷云起之美。填词还要关注起结的手法,使情、景、事、理高度融合,追求含蓄深婉、回味无穷。


由是可见,填词不能照搬作诗的思路与经验。但作诗填词都要保持兴趣与阅读量,以古为师,法众取上。


我的课叫作“词作赏填”。“赏”什么?我将隋唐至近代的传世名篇做成读本发给学生,再把学生的“赏”细分为三步:


一为通览,把握词作的整体艺术风貌;

二为精研,阅读自己最钟爱的词人的整本词集,以快速形成填词的语感与风格;

三为泛读,跳出偏好,欣赏不同题材、体裁和风格的词作,开阔眼界、丰富技法,最终沉淀为自己的写作特色。


当然,“赏”还包括对同伴习作的研讨。我常挑出较为典型的学生作品,作为正面或反面教材,在课上与学生共同分析。



 创作之经验 


填词的过程可分两类:极具天分的人胸有成篇,参照词律一气呵成;于大多数人而言则非如此,人们往往因某些感发生成了一二佳句,这是本词天成的部分,不妨聚焦于此,千锤万炼,再根据它的字数、格律和韵脚,确定词牌,最后丰实全篇,这是“胸有成意——后有成句——继而成阙——最后成篇”的创作路径。


修改词作比填词更难,也更提升功力。处理词作方法有三:热处理(趁热打铁,解决格律、情理、逻辑上的不谐之处)、温处理(继而与人分享,获得客观反馈)、冷处理(暂且搁置那些自己无能为力的瑕疵,待阅读量和创作经验增加后再作反观,以开茅塞)。


创作经验的不足,会导致作品原本追求的美感反入雷池。譬如:追求内容和角度的“新”,反成材料和表达的“生”;追求语言和手法的“奇”,反使作品却读起来“怪”;追求情感表达的“真”,反因铺垫不足或情景未融而显得“直”;追求语言晓畅“平”易,反因内容单调而显得“白”;追求色彩之“丽”,反成遣词之“俗”;追求意象之“浓”,反成堆砌之“密”;追求意境之“淡”,反成意象空乏的“疏”。这些关键词不妨记住,用以自评。


 别样之课堂 


词是乐曲的歌词,这是中学师生皆知的常识,可如果学生只会填词却不会唱,那么词在声韵上、句式上的魅力就都被架空了。


我的课堂倡导音乐的回归。我会用筝来弹唱宋词,也会为词作重新度曲,带学生体验词乐相融的美感,同时我会把倚声填词和唱词的基本规则讲给学生,于是我所收到的作业,不仅有狭义上的词作,还有学生自己创作及演唱的词乐,甚至为流行乐曲重新填写的歌词。音乐的加入,不是创新,而是正道的回归,它会丰富词作的美感,更能给学生更深刻创作体验。


学校里“古体诗词三诗人”


比起作诗,填词更像是一门鼓励多角度去描叙生活细节、关注“微思考”“小情绪”的艺术。作诗没有“大志向”则缺少风骨,但填词往往要尊重人的“小情绪”,判断词作品质的未必是情感的境界大小,还可以是真挚动人的程度,所以一首词只要不是无病呻吟,而是言之有物,那么哪怕它是写生活的细节,也能打动人心,成为好词。

 

今年北京有场雨后“双虹”惊艳全城,我戏作《十六字令》咏之:

 

十六字令

青黄表里白为宗

晴光断

空色两相同

 


学生也纷纷填起词来:


荷叶杯  虹

张亦晨

雨打珠帘轻净, 虹影,满春庭。

画楼如洗闼如染,云淡,彩光凝。

 

荷叶杯 许钰晨

一晌破空初见,迎面,色三重;

二心风雨雨将短,天晚,暮光浓。

 

十六字令  韩庚达

彩梦流光几色重

东风起

旖旎却成空

  

当元曲、新诗等后继而起,当词所依托的音乐发生缺位,当如今的语言环境使填词愈发艰难,当自己的呕心之作难觅知音……外部环境变了,我们或许再努力也到达不了宋人的高峰,那么我们还能不能填词、要不要填词?我想,这是学生不得不面对的问题,而它的答案,会催生当代人的对传统文化的认同感和使命感。


古典诗词第三期结课合影


一代有一代之文学,一代有一代之使命,学生若能成为古典底蕴、世界眼光、现代精神共同熔铸的词人,便成为了古典诗词之道的肉身。今人以填词来陶养性灵的过程,其实也是词自身演进的过程,既然词得到了传承和演进,那它将是永不老去的文学生命。


主持人语

       昌盛老师对当下中学生“天生是词人”的现象有着精辟的见解:“中学生没有去国怀乡、躬耕田园的体验,缺少很多作旧诗的原材料,但多少都有对光阴流逝的怅惘、小别亲朋的忧伤,都容易被自然风物所触动”,因此“填词其实很适合记录中学生那些平凡而细微的生命感受”。既然“学生与词有缘”,就要让这种缘为学生生命添彩。

       于是,在昌盛老师的指导下,人大附中的学生们开展创作实践,无论是词作赏填、处理词作三法还是音乐的回归,无不具有新意且凸显词的魅力,更符合学生的认知规律。读罢昌盛老师的文章,真有一股冲动,去人大附中的填词课上听一曲古筝,学写一首古词,把我的“小情绪”也表现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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