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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军:土成木寸的乡建

 图灵狗 2017-03-25

中国千城一面的城市世相,忽视了自然生态与文化传承。在热衷模仿西方建筑时,恰恰丢失了我们原本持有的自信和能力。

中国乡村的民俗民风丰富多元,有种蓬勃生长的生命力。尤其是在乡村建筑,它讲究将人文、历史、风水、地理环境各种因素融合在一起,加之农人在生产与生活中漫长观察经验,形成“匠在前意在后”的建筑法则,即正是乡村建筑的智慧所在。

若我们懂得用眼睛去注意乡村建筑,并稍加沉思就会发现,农人非常顺应自然,似乎他们也知晓如何巧借自然来建造房屋。农村建筑让我们感觉到了自然生态之美,以及建筑领域的延续,说明大地上还存藏着修复民族文明的根基。

乡建说难则难,说易则难,并非一蹴而就,反之,它是非岁月不可。难,在于它纵横“人、文、地、景、产”多个层面,任何环节的阻塞就会影响整个乡建发展。而易就是要与农民合作生产,他生产,你正需,达成互补与对等的关系。

五年来,我通过创立乡建机构——土成木寸,对乡建实践有很多的反思。乡建系统思想是循环、流动和统筹。乡村建设需要系统地运用知识资源和各方面的人才,做到入乡随俗,避免水土不服,同时还要与时俱进。我们要对儒释道等各种乡村信仰的传统,有比较深和比较近的了解接触;我们的目标是修复乡村文明,重拾乡村自信;倡导自然而然、生生不息;促发农民合作,开启农业培训,实现农村营造。


 

乡建前辈的启迪

 

提及乡村建设,我们不能只是在当下乡村凋敝的现状里思索出路,还得从对于乡村建筑和乡土建设有较深研究的人士那里,吸纳养料与借鉴经验。

梁漱溟与晏阳初是民国时期乡村建设运动的两位代表人物。在乡村破产、民族危亡的历史时刻,作为知识分子的他们深知中国积重难返,毅然决然地走出书斋,投入到乡村建设运动中,将自己的理想付诸行动,为寻找中国的出路,共同进行了长达多年的探索。

梁漱溟是新儒家的代表人物,晏阳初则是留学美国,具有现代民本政治观的人。他们对中国文化出路的选择是不同的。梁漱溟认为中国问题是文化问题,是极严重的文化失调问题。他主张乡村建设要先从文化入手,进而引发政治、经济方面的改造,并提出了政、教、养、卫的乡建方法;晏阳初认为乡村建设的使命是民族再造,只有改变“愚、穷、弱、私”的四大病症,才能改造出具有知识力、生产力、强健力和团结力的现代公民。

“土成木寸”乡建机构,受到四位前辈的极大的启发。一者是对中国乡建的平民教育做得比较好的晏阳初先生,二者是对农民、乡土文化和传统相当熟稔的梁漱溟先生,再者就是在乡土建筑实践中有一定研究的亚洲建筑之父杰弗里·巴瓦和凯瑞·希尔,他们对于我怎么进行乡土建筑,怎么建筑美丽乡村有着深远影响。


 

找回乡民的自信

 

过去几年中,我们不断往返城市与乡村之间,用深入民间的方式,尽可能的去了解真实的乡村现状,了解农民的真切想法。面对乡村,就像一次全新的学习。久而久之,也就明白现在诸多的乡村建设模式,是靠外力在推动,假如外力一旦抽走,之前的成果随之散尽,这仍不足以使我们真正实现“乡建”。倘若我们一直偏执地相信城市人能够建设乡村,却也很有可能毁灭最后的稻草。如何让农民自发的参与乡建,又是要全新思考的课题。

但是,中国各地农村存在“空巢老人”与“留守儿童”的困境,显而易见,那股至关重要的青年力量被吸入城市后,乡村日渐失去活力,气息颓靡。房屋空置成为废墟,耕地荒废成为荒野,手艺无法传承成为记忆,家族不再紧密各奔东西……,究其根本之因,还是人的离开。这是一个守住家园的主题,让农民自愿留在故乡生活,让那些涌向城市的青年主动回乡发展,完全还原农民作为乡建主人的身份。

有难度的是,怎么样他们才会愿意留下?这势必会辐射出农民就业、收入、教育一系列的问题。过去,乡村基层相还有些自由空间,是郡县制。到现在,这个空间几乎缩减为零,农民的生产作业要通过乡村行政组织的批准方能施行,自然就牵涉到乡村组织。诸如此类,乡建不是普通之事,它是涵盖乡村各个层面的生态系统。而目前,乡村系统并未形成与打通,整个社会不是循环社会,是一个消耗社会。

我们做乡村建筑时候,在保存文化前提下,既要融入当地的信仰,也要适度采用采用符合当代人审美的设计,尽可能建造出农民满意的东西,就会自然而然地维护传统,透过潜移默化的教育和引导,传递给他们保留古建筑的必要性讯息,以及不用离乡远足,凭借手艺就能获得幸福生活。

走进农村前,我以为的乡村教育是先入为主的观念,实则不是,与农人生活过后,才觉察到两者之间是相互的教育和感化。农人顺应大自然,他们可能从来都没意识到是向大自然学习。然而,那些真正与大地打交道的人,完全是向自然全借力成长,他们心里懂自然。

能否保障乡村建设的可持续性,归根结蒂,是我们如何系统地、正确地引导农民“把家乡建设得更像家乡”,找回自信。比如,我们在做项目进行了一些功能的延伸,开设了兼具互联网采购功能的乡村书屋,定期派老师给原住居民讲课,不强调马上看到成果,而是埋下一颗大树的种子,让他们自然产生转变,给予道理的启发,培养他们乡建的信心。

 


因地制宜做乡建

 

2015年开始,“土成木寸”以民居营造展开,以每年三个试点的速度扩展。这些项目始终围绕乡建系统的理念前行,每一步都紧密结合当地文化与建筑特色,创造适宜当地乡民生活的空间和审美的建筑。中国地大物博,南北差异,我们试图在乡建中找到一些共性。这些实践有成功亦有失败,要因地制宜的总结和修正方式与方法

浙金江华有一个普通的白杜龙村,我们扮演了协作者的角色,尝试以乡贤带动的乡建方式。如今进入了第二个年头,缓慢而生长着,是一种自然而然的生生不息。村民提出了把家乡建设的更像家乡,这源于乡贤的带动。一旦村民看到了希望,乡村也就有了自信。

在山西五台山佛光寺的佛光村,陕县太阳村的地坑院,我们推行了修复地域建筑带动乡民第三产业的绽放计划。佛光寺举世闻名,也是梁思成与林徽因先生最早发现的中国唐朝木构之一,佛光寺的唐代建筑、唐代雕塑、唐代壁画、唐代题记,历史价值和艺术价值都很高,被人们称为“四绝”佛光村由原寺庙佃户在七十年代移迁至寺西北方居住,是佛光寺历史人文的一部分,我们通过民居修复,让原主民了解价值,并自发地进行保护。

河南陕县地坑院乡村改造项目,我们先是进村实地考察。北方雨水少,地坑院最早的建造就设计了地下水窑,用来收集雨水,而当地农民就信奉水井有井龙,厨房而有灶神。开凿孔窑洞,形成自然通风。另外,地坑院与地面的四周砌一圈青砖青瓦檐,防止雨水下渗,有效解决原来潮湿的问题,进而凸显窑洞冬暖夏凉的特点。室内布置更是别出心裁,就地取材,以农具、树枝、植物做装饰,巧妙运土炕取暖作用,让做饭与制暖同步完成,淋漓尽致地用现代方式,来创造一个新的有机生活。我们借由一个民居改造的过程,让农民意识到窑洞仍有居住的价值,间接地培养了他们的信心,窑洞传统文化自然而然也就会受到了保护。

中国数量居大的是那些普通的乡村,那些脏乱差的乡村,那些乡村更应该乡建。当每个原乡人把他视为家乡时,就有了我们心中的乡建。合羹之美,在于合异。乡村建设有同有异,同,是乡建是每个人的故乡建设,这就是乡愁;异,是根据每个乡村的生态人文、社会结构、产业经济的不同,因地制宜,找到适合的乡建方法。既有美丽乡村乡建,也有脏乱乡村的乡建。前者是美丽乡建,而后者是社会乡建。在我们看来,后者更有意义!


 

乡建系统的重塑

 

乡村建设重在系统的重塑。今日之乡建,既不同于西方的社会变革,也不同于晏、粱的文化启蒙,它是一个规划、产业、文化与社会组织改造的系统工程。任何单一的乡建实践,都无助于今日乡建目标的实现。通过调研与实践,我们归纳了六个方面的思考:

第一,村镇组织。

乡村组织建设,最早大致源于秦商鞅令。仕民为伍,五户为一,逐步形成聚落。聚落形成以后,自然形成了一个信仰的组织和血缘的组织,并随着社会历史的进步,不断自我完善。今天的乡村组织仍需完善,尚缺好的协作经济组织与民间产业协会,进而形成一个经济上的反哺与政治上的自治。协作与合作才可持续发展。梁漱溟先生当年提到四类乡村政治环境。第一类:好的政治,文化进步,多数人受益而不是少数人受益。第二类:有好有坏的政治,有村长但集体不团结,消极不作为。第三类:坏处较大政治,剥削弱者,尚有管理和次序。第四类:为害最大的政治,没有管理与次续,各顾自己,乡村无序。

第二,乡村教育。

乡村教育首先是对原住民教育的系统,通过教育引导村民来进行乡村建设、产业复兴,以此种种的向前推进。

首先是生计教育。生计教育的就是产业教育。不但要教会农民怎么赚钱,更应教会他要尊敬科学知识,合理耕作,合理做好多种经营。要传授他们经济知识,比如说他们过去世代采用的生态农耕,如何用现代的方法提升价值,怎么来做好副业的服务业,如农家乐与民宿等。解决生计问题与生产生活设施,环境提升是让年轻人返乡的重要因素。一定要推行合作制度,因为农民现在是一个分散状态,怎么进入合作制度这是比较重要的。锻练互助能力,现在的乡村的因为都是老人和留守儿童,需要通过一些好的方式来培养他的互助能力,举行一些社会活动,注意引导,逐渐培养。    

其次是环保教育。环境差,是农村青年愿不愿意回归乡村的关键所在。要普及环保知识,现在处理的垃圾与污水有很多种方式,这点还要根据地区与环境的不同,因地制宜,垃圾资源化,粪水堆肥回田化,引导养成良好的卫生习惯,不但家庭整洁更要村庄整洁,乡村社会也是一体之情的社会。把环保建设加入村规民约,乡村在有些时候用法律的方式并不能完全解决问题。而约定俗成和信仰反而更有效能。
    三是心灵教育,重要的是如何启发心灵自觉。自愿很重要。

第三,乡村金融。

有些贫困乡村的有资源而无资本。农村有资源,但政府资本、社会资本要厘清关系,政府作那些,社会资本做那些,村民做那些,只有把这三种力量结合起来,才是形成一个乡村建设的合力。找到好的经济活力,才能建设好自己的家乡。

乡村金融是什么?其实乡村的金融就像井田制,八份私田共耕一份公田,这是一个反哺的机制。在耕读传家的传统乡村社会中,公田是帮扶私塾师生、孤寡老人及弱者的。现代乡村在各方面上也应该是一个反哺的、循环的社会系统,不应当是一个消耗系统。乡村金融一定是在乡村的养老、教青、育幼上有反哺。比如说我的盈利部分,怎么去反哺扶弱、互助,这对于乡村经济是特别重要的。

第四,乡村信仰。

所谓乡村信仰,是家庭信仰与传统信仰(儒释道),尤其是家族信仰,是祖宗的照拂,在仪式参与中,构建起基于氏族关系的情感系统,是一种信仰融入生产生活的生态科学。

农民有多种信仰,并不是单一信仰。农民的社会信仰有可能是不同宗教,但还有家庭信仰,就是他崇祖敬天。一般中国传统乡村的家庭单位都有堂屋,这就是他的家庭信仰,贯穿他的家庭生活。而他的社会信仰随着时代的发展逐步也在变化。乡村信仰和乡村生活方式都是相互连接的。乡村建筑要融入乡村信仰,它或将是推动乡建可持续性的一股力量。

第五,农人主副业。

农人的主业和辅业,农忙与农闲,农忙种养,农闲多进行副业经营。农民是向大自然学习的,如耕地有讲究的,旱庄稼和水庄稼的间作。现在的农村副业过重影响了主业,主业也受进口粮食的价格冲击。山区人工耕作的成本过高等系列因素,产生了就业危机,农民只有进城打工。而随着城市未来就业机会的减少,如何解决农民新的就业是一个最重要的问题。农民的就业不解决,养老、教青、育幼政府不做好配套,原住民年轻人就是回不去的,农村就会缺少活力,一些农村就会面临消亡。因此,在以农业为主业的核心下,依照乡村农耕秩序,鼓励农民农闲之余做手工,通过副业增加收入,继而解决民间的手工艺传承问题。

第六,地域的设计。

过去的村庄没有专门规划设计的,而是通过风水的规划和法式的营造。像田埂、河塘、家庙、宗祠,怎么建园、造溪均有法式。而这个法是顺应自然、利用自然之法,一个循环的生态之法。物尽其用,物尽其美,乡建上会得到充分体现。而当前,由于乡村教育和乡村信仰的缺失,大部分农民不会主动参与建设。我们应在传统中导入当代的生活方式,通过提升环境质量,从而创造当地就业。 

“土成木寸”作为致力于研究乡建系统的平台,一直在积极发挥一个乡村协作者和服务者的角色。我们一直秉持着尊重自然、顺应自然的态度,努力修复乡村文明,重拾乡村自信,让乡村回归中国乡土的脉络,以及华夏农耕文明的持续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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