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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抱柴草的母亲

 唐尧怡人 2017-03-29

怀抱柴草的母亲

《河北日报》(2017年3月24日) 10版

□韩进勇

柴米油盐酱醋茶。昔日的生活,柴字当头。而在贫苦的农家,酱醋茶可以没有,油和盐也可以没有,甚至连米都可以暂时断绝。揭不开锅的日子,咬咬牙将糠麸、野菜,甚至树叶、树皮咽进肚子,总还是可以挺过去的。唯独不能没有柴。柴门篱笆、苇席草帘,草泥抹就的墙壁和屋顶……柴是生活的围拢、铺垫和护卫,是家的形式和内容。没有了米,如果不声张,外人是不会知道的。然而没有了那缕炊烟,便没有了生活的标志和证明。柴可以化作温暖,化作烟火,化作一家人过日子的气脉。

柴便是草木,是各种各样没有其他用途的草木,只能用来烧火做饭。树叶、树枝、树根,高粱、玉米、大豆等庄稼的叶子、根茬,还有那些叫不出名字或者根本没有名字的杂草和蓬蒿,都是农家的柴。最成气候的要数麦秸,成堆成垛。小时候,家家都有麦秸垛,它简直和屋舍一样,成为一户人家的形象标志。

柴草低贱,却是农家生活的能源和动力。祖祖辈辈的日子,总是用这些柴草延续的。像所有传统的农家妇女一样,母亲一生的光阴几乎都在这些柴草里。想起母亲,我几乎总是同时想起灶膛的火,想起屋顶的烟,想起门前屋后的柴堆草垛。回忆母亲,仿佛总是看见她走在锅灶和柴堆草垛之间。岁月无边无际,季节循环更替,而那段几步远的距离,母亲仿佛一生都不能走完。一把一把地从垛上撕下柴草,然后抱起来从门外走向屋里的灶台,最后填进灶膛生火做饭。一天一天,一年一年,那个怀抱柴草的女人不知不觉就从我年轻的母亲变成了白发的亲娘。她把自己的年华和心血,连同柴草一起,大把大把地填进了灶膛,化作一家老小的温饱。

谁能说清母亲对柴草的感情呢?岁月有多深,母亲对柴草的感情就有多深。那是她的财富,大抱大抱的柴草便是母亲大抱大抱的光阴,大抱大抱的爱。粮食能让母亲欣喜,柴草也能让母亲欣喜。少年时代,当我把从地里拾来的柴草背回家,母亲总是喜笑颜开,不住地夸奖,我仿佛成了家里的大功臣。粮食是金贵的,柴草也得珍惜。一粒米不能糟蹋,一把柴也是不能浪费的。“省粮省在囤尖上,省柴省在垛底下”。母亲烧柴总是从长计议,精打细算,这是她的持家之道。

柴有软有硬,除非逢年过节,招待客人,母亲是舍不得烧那些硬柴的。即便是那些软柴,母亲也是能省则省。平日里抱柴的时候,也总是宁缺毋剩。如果柴草不够了,饭菜还欠点火候,母亲就会快去快回,从垛底下打扫些渣渣末末填进灶膛,但这样的情形是不多见的。母亲的手眼很准,做多少饭用多少柴,预备的大多恰到好处,用她的话便是“可丁可卯”。常常是柴光了,火住了,饭也就熟了。一星半点的柴也能物尽其用,是母亲烧火做饭的“理想状态”。母亲烧火很细,从不胡填乱塞,总是一缕一缕地慢慢填进灶膛,用烧火棍调理着,让每一根柴都充分燃烧。由于母亲的节省,每年麦子下场的时候,我家总还有些陈年的柴草。那是母亲积攒下的温暖,又仿佛她节省下来的光阴。

柴草是农家温暖的根源,也贮藏着农家的欢乐。不用说那袅袅的肉香,也不用说那满锅热气腾腾的饺子,一日三餐,哪一顿饭香不是柴草的功劳呢?尤其是对麦秸,我们永远一往情深。盛夏,中午,天地火烧火燎。母亲在灶台上忙活,大汗淋漓。麦秸,干爽响脆,噼噼啪啪在灶膛响爆着燃烧。这是农家最忙也是生活最热烈的时节。麦熟过后,再穷的日子,谁家不吃几顿暄腾的大馒头、筋道的过水手擀面,还有一滴油都不用放的发面火烧呢?不用上饭桌,站在当街门口或者大槐树下,一手举块火烧,一手举根嫩黄瓜,咬一口火烧再咬一口黄瓜,那是我们品过的世间最干净、最纯粹的香。多年之后,总是发出感慨:这火烧咋就没了当年的味道呢?然而感叹总是徒劳的,昔日的火烧不仅仅是新麦和骄阳的味道,还有慈母心和麦秸火的味道。没有了母亲,没有了灶膛麦秸的火,到哪里去找当年的味道呢?

如今,母亲已去世多年,乡间也已告别了柴草炊烟的时代。现代生活里,人们似乎忘却了那些遥远的过往。然而,当年那个拾柴少年却常常深深地怀念母亲,怀念那些炊烟袅袅的岁月。也许到了真正知冷知暖的年纪,才能认识柴草的意义。农家烟火的时光里,母亲和柴草的气息相混相融。于是在我的感觉里,柴草的气息便是母亲的气息。母亲有柴草的属性,柴草则是母亲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她们一起给了我最深远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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