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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04-17 00:01 | 豆瓣：frozenmoon （文/杨时旸） 11 虽然都是看房，都是奔波，但为了租和为了买，心情完全不一样。这是杨成最切身的感受。 他知道北京各种奇葩又善变的限购政策，所以，保险起见，他还是先找到中介问了问情况。中介问他是外地户口还是北京户口，纳税社保满没满五年，名下有无房产等等。他一一作了回答。中介说，“没问题。您先把暂住证办了，等着提交材料做购房资格审查。”杨成这才想起来，自己来北京这么多年连暂住证都没有。他一直觉得这东西没个卵用。这是第一次真的需要用到这个证件。他嘟囔了一句，最近没时间去办啊。中介说，“没事，把您的身份证原件给我半天儿，再给我四张一寸照片。我去给您办了，您不用管。这东西需要房本复印件什么的，您也甭管了，我就随便给您找一个复印件提交就行了。”杨成觉得这服务还挺周到。临走的时候，他顺嘴问了一句，“我太太曾经在外地买过一套房，她的名字。这个会影响用我的名字买房么？不会算二套吧？”“您名下不是没房子么？也没贷过款么？那就没事，外地的房子，目前北京查不出来。”中介说。 杨成和钱潇几乎把所有业余时间都扔在了选房子上，他们发现，和租房子相比，买房的可选择余地其实更小。主要还是因为穷。 他们在手机上安装了几乎所有房产中介的APP，什么我爱我家，链家，爱屋及屋什么的。他们分别注册了账号，认真标记每一个合适的房源。他们对比了一下，发现幸福里小区的性价比其实很高，就决定干脆就在这解决战斗算了。对周围环境又熟悉，看房的时间成本又低。何乐不为呢？ 很长一段时间，杨成和钱潇几乎没什么话说，饭桌上一个看电视，一个看手机，其他时间里也都差不多。加上最近接连搬家，精神消耗很大，两个人心情都很糟糕，就更懒得说话。这几天，杨成突然意识到，开始筹划买房子这件事让两个人心情好了很多，这几天说的话比以前一个月加起来都多。看房子让两个变得亲密这件事确实有点奇怪，杨成心想。 他们各自拿着手机给对方看自己选中的房子，评论每一个发布的信息，好像自己能随手买下全部楼盘一样。他们经常看见有的房源下面写着“房主能收钱”。钱潇指给杨成看，“还有不能收钱的吗？给钱不要吗？”两个人大笑。 “业主不收钱啊。”杨成打电话给中介小杜，想看三套房子，每报出一套，小杜就扔给他这句话。“什么意思啊？什么叫不收钱啊？”杨成有点懵。“就是吧，好多业主其实是把房子挂出来探探价的，未必就着急现在卖。现在这个情况呢，房子一天一个价，你今天卖了，没准明天涨十万，就亏了，所以人家根本不收定金。”小杜对杨成讲。杨成这才意识到，自己和钱潇前两天嘲笑那句“房主能收钱”时多么无知。他原本以为自己凑够了钱，就能买到东西。但没想到，自己的这些想法只适用于那些不稀缺的物品，房子现在仍然是稀缺品，所以，即便有钱，也未必买得到。 杨成和钱潇这一代人出生在1980年代，虽然小时候连彩电都得凭票购买，但他们的记忆中其实早就没有了稀缺的概念。他们这三十年生活中唯一觉得稀缺的只有钱。但房子第一次让他们认识到什么叫稀缺。他终于意识到，之前觉得房价会降的想法多么幼稚。有时候人们总是一厢情愿地把自己美好的希冀当做现实，但这样的次数多了，你就离现实越来越远。 周二晚上，小杜给杨成发了条语音，说幸福里三区有个一居，业主可以收钱，要不要去看看？钱潇正在洗澡，杨成隔着门冲钱潇说了一句，就直接下了楼。过了几分钟，小杜骑着电动车来了。房子在顶层，他们俩借助手机的灯光一层层攀爬，这种老小区的楼道灯有一半以上是坏的。即便房子五万块钱一平米，灯也仍然是坏的。 “姐！你好。我是链家的。”小杜在门口喊。一个主妇样的女人开了门，杨成打了招呼，穿了鞋套往里走。这房子40多平米，使用面积不过30多平，所谓的客厅狭小得连沙发都放不下。他走到卧室，发现床上还躺着个小宝宝。杨成心里想，为什么每次换房子，不管是租是买，都能碰到家里有刚出生不久的孩子呢？“您这是要换房子啊？姐。”小杜替杨成问房主。房主说，现在有了孩子，这房子肯定是住不开了，准备搬到天通苑去，那边虽然不方便，但是毕竟比这边稍稍便宜一点，添点钱，能换个大一点的，没办法。杨成突然释然了，他明白了为什么每次换房子都会遭遇一个有新生儿的家庭。在这座城市，他能租到和买到的房子都是那些最普通的房子，这里面住着最普通的人，在一个新生命降临之后，居住变得局促，人们必须考虑升级的时候，他才得以像替补队员的身份那样拿到了那个剩余下来的机会。 杨成看了看厨房和卫生间，各处拍了几段视频。和房主告辞，下楼。倚在一辆汽车旁边，小杜递给他一根烟，两个人聊了一会。“杨哥，您觉得这房子怎么样？” “客厅有点太小。”杨成回答。 “嗯，老房子，格局都不太合理。这个小区基本上这样的房型都这样。这房子三天内，准出。”小杜吐了一口烟说道，“您考虑考虑吧。我跟您这么说，我们自己有大数据的，全北京一共有25万多人现在想要买房，现在整个北京就只有差不多五万多套二手房在卖。所有房型都算一起。五个人抢一套房。价格会怎么样，您自己想。基本上现在卖房子的都是因为自己要换房，改善。要不然基本不会出手。” 杨成觉得看房子的经历如同一次顿悟，在一天之间能洗刷掉自己的很多的执念和偏见，比如，在此之前，他一直认定北京的房价高企是因为有大规模的人炒房导致的。现在看了这几天的房子之后，他突然明白，根本就没人炒房。外地不好说，至少北京根本不可能。对于普通住宅来说，必须纳税、社保满五年才能具备最初的购房资格，这一点就已经阻挡了众多有大笔自己但没有资格的投资者。更何况，外地户口在北京只能购买一套住房，北京户口只能最多购买两套住房，哪怕你全款也没可能多买。这样严苛的限制，怎么可能有炒作的空间呢？几年前，一切限购条文都没出台的时候，有人可以囤积房子，确实没有问题，但那过于久远，对于杨成和钱潇来说，那一切和自己无关。当下，炒房是不具备条件的。最多，那些游资会去炒商铺，炒那些商住两用的loft，和普通住宅无关。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杨成宁愿相信那些新闻里的评论和网上的牢骚与埋怨，也不愿意去正视现实。他不知道这是因为什么，或许沉溺于不切实际的幻想远远比走进现实要省力气。 杨成和小杜告别。小杜骑着电动车去见另一个客户，杨成溜达着往回走。晚上八点五十，初秋，有一种独特的静谧。小区里的水果摊子正在打扫，便民超市的一家人围坐在门前的圆桌上吃饭，有说有笑。旁边烤串摊子前，几个人坐在一堆啤酒瓶子中间，有人穿着公交车司机的制服，有人穿着出租车司机的淡黄色衬衫，用北京话大声吹牛逼。在北京，北京话像一种少见的小语种。杨成从这群人中间慢慢走过去，他喜欢这样的烟火气。这让他感到踏实。 12 几天之后，杨成和钱潇搞清楚了一件事。幸福里小区一二三区，晚上灯火灿烂的有几千户，但加在一起真正有心出售的房子一共五套。其他房源挂在网上，不过都是图个乐儿。 杨成在电话里和中介小杜嘀咕。“我们其实也不喜欢这样的市场，没办法成交。市场平稳的话，这个月卖了，过俩月涨五万，人家也认，现在不行，这个月卖了，下个月涨二十万，哪个房主都接受不了，觉得亏得太大，所以都等着。”小杜也很无奈。 晚上，钱潇和杨成靠在沙发上刷房源信息。“不行就换个地方看吧。这样不是个事。”钱潇说。杨成点点头。他们决定把目标再往远处放一放。比幸福里再远两三站地也有几个很成熟的小区。其中有个叫蓝岛苑的小区，他们觉得还不错。 “哟，你那天晚上去看的那个，卖了啊！”钱潇惊讶地说了一句。杨成把她的手机夺过来看。果然卖了。就是那个刚生了宝宝，准备搬到天通苑去的一家。房源的左上角贴着一个勋章状的图标，上边写着“已售”，下面的售价标示：275万。比他看房时涨了10万。而距离他去看房不过只有7天。杨成和钱潇都有点感慨。钱潇的手机嗡嗡地震动了两声，提示：有一条新短信。杨成还在拿着钱潇的手机刷房源。那条短信在手机左上角滚动着：我回国了。来自一个没储存名字的号码？ “谁啊，这是？”杨成问。 “啊？不知道啊，陌生号啊，发错了吧。”钱潇皱着眉头说，“行了，甭管这没用的了。赶紧找房子吧。”接着把手机拿了回去。 之前，杨成每次租房搬家，最烦的一件事就是总有中介没完没了地给他打电话。但这一次，电话出奇地寂静。根本没有人搭理他。他感到有点害怕。他决定不在一棵树上吊死，得多找几棵树吊着。他给不同的房源下面不同的经纪人分别都打了电话，告诉对方自己的要求，至少有八个人。这是他第一次希望能接到来自房产中介的电话。哪怕是骚扰电话。 杨成第一次觉得接到一个福建口音的电话是一件幸福的事，作为一个福建人，小高的普通话已经算很好了。20出头已经是蓝岛苑店的店长。他们见面之后，小高带着杨成在蓝岛苑转了一圈，介绍了一下这个小区的情况，地铁，菜市场，“旁边是个大学的附小。”他说，“不管您现在需不需要，以后卖的时候好出售。这个您得考虑。”杨成觉得这个小兄弟挺踏实。当天，小高带着他去看了一套房子，两居室，小两口租着，养了一只狗，关在笼子里，对着杨成不友好地叫了几声就按兵不动了。屋里陈设很简单，一张宜家的木板桌上摆着两杯红酒。杨成脑子里瞬间飘过一句话，“房子是租来的，但生活不是。”出了门就觉得那句话纯属扯淡。房子是租来的，一切就都是租来的。这才是真相。这一对小两口很快就顾不上喝红酒了，因为房子快被卖了，马上就得搬家滚蛋。 那房子在一楼，窗子对着快速路，晚上很吵，所以售价低于小区均价一点点。杨成坐在店门口和小高抽烟，说考虑考虑。小高有一搭无一搭地聊着市场行情。夜幕一点点升上来。突然之间，店里传出来一声凄惨的哭声。杨成吓了一跳，扭头看到一个姑娘披散着头发大哭着从椅子上瘫坐到地上。那声音惨绝人寰。店里的几个中介都奔过去劝她，想把她重新扶上椅子，但又都束手无策。 “什么情况这是？”杨成问小高。 “咳。这姐在我们这附近看房子快一个月了，没有合适的。手里就拿着那点钱，眼看着房子十万二十万的涨。就眼睁睁看着房子从稍微够得着到真的买不起。首付就真的不够了。”小高叹了口气，把烟头弹出去。 杨成突然觉得有点悚然，下意识地盯着姑娘的背影，想，一个月之后，钱潇不会变成这样吧。 他和小高交代了一下自己的要求。决定坐地铁回家了。 进门的时候，钱潇已经到家，随便做了点吃的。他们坐下吃饭，杨成讲起刚刚见到的那个姑娘。钱潇没说话，半是同情半是无奈的点了点头。吃完饭，钱潇去厨房刷碗。杨成倚在沙发上刷手机，发现小高发了条朋友圈：下午店里一个客户眼看着手里的钱越来越不值钱，马上就买不到房子，嚎啕大哭，我也挺心酸。还配了个痛苦的表情。杨成顺手点了个赞。把手机扔到一边，准备去洗澡。突然觉得好像点赞有点不妥。拿起手机又把那个赞撤销了。这才去了洗手间。 他在莲蓬头下冲着热水，心想，如果是哪怕两周前，自己要是看到哪个中介说出刚才朋友圈里的话，一定会觉得这都是让人买房子制造恐慌的伎俩。现在亲眼见证才明白什么是真实的。他觉得买房子这件事正在悄悄改变自己的很多东西。 系列文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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