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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吃饭,更加要好好的吃

 北北的fish 2017-05-03

“麻辣烫,素的五毛,荤的一元。如果吃六串素的,不吃荤的,就可以省下三元钱——够一张地铁票了!”

2006年10月,若对我如是说。

那时若刚到上海来,与我一起的第一个国庆长假,两人不知算计,稀里糊涂把钱花个精光。此后一个月,每天买早餐,都得满家里沙发底床脚拣硬币凑数。为了省地铁钱,逢她要坐地铁去长途车站回学校时,我自告奋勇,晃晃荡荡骑车,划过2006年秋天的落叶,载她去车站,好省些地铁钱。她也在寻思着各色开源节流之法,好让日子长治久安。

比如,上头这个。


她所说的麻辣烫,是我们小区街拐角一家麻辣烫——与重庆的麻辣烫不同。

此事说来话长:川渝地区,论火锅,则锅底极厚。比如重庆汤底,牛油汤滴在桌布上,须臾便凝结为蜡状;成都火锅,汤底也放牛油,但正经火锅店,讲究底料丰富庞杂,久熬才香。是为与重庆的区别。但无论川渝,除非有铜喉铁胃,轻易不敢喝火锅汤。

如果汤清淡些,下锅烫完,起锅再吃的,是冒菜。冒菜是可以连汤吃的。

跟重庆人说麻辣烫,好些认识的,会理解为是串串——将串串搁在锅里,烫完起来吃。粗看,可算是火锅的零碎版本:重庆人似乎更习惯这么吃。


中国东部各城市吃的麻辣烫,是将食材处理成小块、下锅烫后捞起来吃,在我看来,更接近于冒菜的麻辣版本。

汤不同,料也不同。在重庆吃火锅,进门要的四大金刚,基本是:鸭肠黄喉、毛肚菌花,还要问:“有没有脑花?有没有酥肉?”外地人听了,很容易瞠目不知所对。在中国其他大城市吃所谓重庆麻辣烫,麻花、酥肉、菌花之类会少一些,而代之以牛肉,毛肚,土豆,藕片,以及各类蔬菜——还是很像冒菜。


——我们吃的,就是这么一家普通的麻辣烫。食材搁在玻璃柜里,没有脑花酥肉,只有土豆、藕片、平菇、粉丝这些家常菜。店堂黯淡,后厨一个徒弟负责收拾食材;老板黝黑屹然,前台收账;不结账时,就叉手站在锅旁,看着那几个大笊篱里的食材,仿佛琢磨药剂反应的巫师。

算着时辰,舀起料来,倾在盆里;下葱蒜辣椒,一勺汤哗啦下去,香味被烫得跳将起来;食材们忽然活了,能鲜龙活跳地钻喉咙、下肠胃,肚里一片暖了。

那个冬天,我和若就吃这家。我先担心她不习惯:毕竟刚离家的女孩子,每天吃苍蝇馆子不合适。若却很欣赏这老板。

“辣椒和花椒挺好,汤也地道!”

我们偶或去得早——麻辣烫毕竟是宵夜居多,我们却是晚饭点便去——看老板一个人熬汤:他的徒弟到开店时候才来,也没有帮手。就低头弯腰,黑发藏银针,大勺揽着锅里牛骨的分量。偶尔抬头看见我们,嘴角一咧,满脸皱纹都刷啦啦抖开了:

“来啦?”


穷日子过去了,宽裕些了,我们还是爱来这里吃。简单,随意,人少——店堂太黯了,没几个人乐意坐下吃,都是打包走。我们得以躲在店堂深处,昏黄灯光下坐等。那时我们宽裕些,吃得起荤菜了,但还是爱吃这家的涮素菜。在别的馆子吃煮炖的蔬菜,总觉得不够味。“近来要补充些蔬菜了!”就跑去麻辣烫馆,多拿两串空心菜。

老板端着两碗麻辣烫进幽暗室内给我们时,偶尔还评点几句:

“近来好多荤的哦!”

“吃这么多鹌鹑蛋哦!”


2008年夏天,我陪若回重庆,因为没有确定名分,所以她回她家住,我自己在外头住酒店,这么过了三天。每天晚上,我独自在坡边一个锅吃麻辣烫:岔腿对着一个锅,下四五十串、开两三瓶啤酒。我一个人吃了五十三串,两瓶啤酒——鲜香猛辣,直吃得嘴里一片噼里啪啦,许多辣香在烟花般烫舌,满嘴的香。但最后数串串又数啤酒瓶结账时,才觉出寂寞来。

数完串串结完账,一个人沿着山路下坡回家时,因为喝多了,走得步子松泛,想唱歌,唱了半句,就觉得自己像醉汉一样,还是算了。如果身边有人,走着唱唱歌就不会那么突兀。

回酒店睡下。第二天早上一个人去餐厅吃自助早餐时,要跟服务生再三确认“对这一桌是要咖啡,另外请不要收走”。商务酒店的早餐经常是好几个人一起吃的,一个人一桌的基本老外居多。一个人吃早饭,都不敢端超过两个盘子的,不然就会显得特别寂寞。

习惯了两个人吃饭后,很容易就觉得一个人吃饭太冷清。然后,就稀里糊涂起来。

那会儿,我很怀念在上海吃到的,不太正宗的麻辣烫。


2009年2月,若回重庆过年。我发烧,生了两天病,靠家里的存粮过活。过一周,好差不多了,还留着点病影子。我到麻辣烫铺去,点菜坐了。

老板看看我,“一个人来了?”

“啊。”

“感冒啦?”

“啊。”

给我的那碗麻辣烫,没容我嘱咐,老板没加辣椒和花椒,葱姜蒜却下了不少——即,跟冒菜也没啥区别了。端来给我时,我吃了一口,热辣辣的,直梗脖子。老板没走开,就语带感慨地,对我道:

“一个人吃饭,更加要好好的吃;吃好睡好,没有过不下去的事!”



——待一个月后,我和若再去他那里吃麻辣烫时,老板愣了愣:

“两个人来了哦!”

——我猜他那时,心里一定觉得浪费了感情:“原来没分手哦……”




2016年10月某黄昏。我回上海,坐车经过那家店,扫了一眼。店堂敞亮了许多,多了几个衣服干净的帮手,装食材的也从柜子变成了冰柜。那天我过得急,没来得及再坐进去,容他“托”一声,将盆放在我面前。只是看他独自叉手站在锅旁,看着那几个大笊篱里的食材,仿佛琢磨药剂反应的巫师,还是会想到那句话。


“一个人吃饭,更加要好好的吃;吃好睡好,没有过不下去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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