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心灵成长领域这些年来,为自己和他人处理了无数心中的创伤,那些伤口有的还很新鲜:可以看到有的像是利刃穿过,伤口平滑却鲜血难止;有的像是火烧,皮肤、筋骨铰接在一起。有的伤口已经结痂,只在表面留下不易察觉的疤,即使在内心中刮起一阵阵狂风时也不知道何处在丝丝作痛。 绝大部分的心灵创伤通过专业的方法可以疗愈,创伤背后积攒的情绪於堵也能得到释放,由创伤引起的情感、思想和行为偏差也能修正,使我们摆脱它的束缚,拥抱新的生命。然而,即使最优秀的咨询师,最坚强刚勇的来访者也可能面临一种境遇——这个伤口很深,伤及灵魂,或者业力所致,又或本来就是灵魂此生的功课——伤口无法痊愈。 我们看到过这样的例子:小姑娘的母亲年轻时清秀可人,却在外出时不幸遭遇强暴,极端的痛苦使得神智陷入昏聩,不辨家乡,四处流浪。父亲是出身贫瘠的农村,没有文化,家徒四壁,脾气古怪,五六十岁上仍没能讨得媳妇。父亲偶然从路边“捡回”母亲做了“老婆”。小姑娘孕育在大小便皆无法自理的母亲腹中,出生后饱受饥寒,稍年长就承担起养家糊口,照顾近七十岁的老父和痴傻的母亲。童年和青少年期被劳作和责打掐断,她的眼中再难看到光芒。 也可能看过这样的例子:从集中营“偷生”的青年,从与心上人一起灯下阅读,探讨着《神曲》与《浮士德》救赎意识的青葱校园到瞬间被塞进沙丁鱼罐头似的“死亡列车”,再到日复一日被饥饿、羞辱、暴力折磨到体无完肤而失去抵抗的可能和意愿,像行尸走肉般的存活着的集中营。一批批狱友在焚尸炉化为灰烬的同时等待着自我生命的消亡。却“意外”的活了下来,重返“人类”世界。所有亲人、朋友、爱人以不敢想象的方式死去,独留自己活着,忍受人性全无的记忆噬啮。 这样的例子极端,易于了解。而有的创伤,在他人看来并不可怕,甚至不值一提。但对于当事人而言却是伤筋动骨。我曾经的来访者,一位看起来非常干练知性的女士就是这样的例子——她养的小狗丢了,她陷入了无法自拔的痛苦中。周围的朋友陪伴她、安慰她,却没有办法帮助她走出困境,也有人坦率地质疑:“不过是只狗,至于这么怀疑人生吗?”不管理性如何分析,这位女士情感的伤痛没有丝毫的纾解。 她来到咨询室是想寻求一个疗愈伤痛的办法。我们一起尝试了很多方法。在过程中,我了解到在她还是小姑娘的时候,身体羸弱,父母总不允许她与院子里的小朋友一起“疯玩”。她度过了非常孤独的童年。上小学后,她放学仍然必须第一时间回家,但终于妈妈买来两只小鸡、两只小鸭养在屋顶与她作伴。从没养过小动物的她欣喜又紧张,把课余全部的热情投入到四个小生命上。然而,她并不了解小鸡小鸭的生命总是脆弱,一只小鸡长到一个多月为了喝水跳进水盆淹死了,接着一只小鸭生病也死去。这是她第一次接触到亲近生命的死亡。在她的惶惑和伤心中,另外两只小鸡小鸭长到半岁,那是她每天新的欢乐的源泉。有一天爷爷奶奶从老家来,她放学回家直奔楼顶却没有看到她的小伙伴,冲回家中,闻到厨房传来的阵阵香气,妈妈不甚在意的说,宰了鸡鸭做“大餐”。 她说,好像是一阵冰风吹进她的心脏。她惊雷般的哭泣让家人不知所措,他们软硬兼施让她吃了几口红烧鸡和子姜鸭。她说自此以后,她养成了一个毛病,遇到特别伤心的事就会像野兽一样哀嚎,但只要有人劝,哭泣就会戛然而止。 走过这段往事,她已经很清楚这次小狗丢失痛苦的根源。她很积极的配合着处理这段伤痛记忆。随着治疗的深入,她一次次的带着坚韧和决心回到那个痛苦的时刻,一次次去与那个当下的所有人事物和解。 终于,她谈论起那只调皮可爱的小狗。她在它只有巴掌大时带回家,二十年来头一次重尝照顾一个生命的喜悦。她倾尽全力,不眠不休照顾患犬瘟而在生死边缘徘徊的它。她悉心研究各种犬粮、宠物用品。她带它去所有能去的地方游玩,看它撒欢。她常抱着它静静地坐着,感受着两个生命互相依恋的幸福。 她带着更多的坚韧和决心让悲痛在自己心水川流不息。她随着治疗再次与这段经历中所有的人事物和解,大意的父母、偷走小狗的人、看到却没有及时发声的人、断断续续的天眼以及告诉她这只是一只狗的朋友。 她渐渐不再低沉,不再一脸病容,恢复锻炼且由衷的快乐起来。但是,即使在治疗尾声,每当念起小狗的名字,泪水依然会马上盈满她的眼眶。她说,“我不再需要掩饰和对抗我的伤心,我谅解了所有的人,也接纳了这样的境况,我健康积极的继续生活下去,追寻更美好的未来。我不再急不可耐的想要止痛疗伤,因为这个伤口让我看到每一只小动物都觉得可爱,让我给流浪动物提供更多照顾,这个伤口让我对人也有了更多理解和慈悲。因为想念留下的泪水洗涤着心灵的尘埃,我感到自己变得更加洁净。” 她的故事如此富于启发意义,我想可以作为我们对待创伤的一个有益的参考。也许她的痛苦尚不如之前所举事例那样深刻,但处理的方式却是共通。没有的觉知的陷入悲伤情绪的狂潮会磨损我们的心灵,使我们变得刻薄寡恩、怨天尤人或自我屠戮。努力的看透痛苦背后的真相是必须要做的事。无论是出身于错位家庭的女孩,还是经历过非人摧残的青年,承认,就蕴含着疗愈的力量。而即使所有的和解都已达成——女孩原谅了伤害母亲的人、母亲、父亲、冷眼旁观的亲戚;青年原谅了纳粹、告密分子、迟来的解放者和自己——伤痛可能仍在。女孩看着四面漏风的家和躺着肮脏被褥中喃喃自语的母亲,依然会痛哭;青年在狱友的墓碑前献花,依然会嚎啕。但是伤痛不再继续残害他们的灵魂,他们带着这份伤痛,好像是背负着十字架,前行。这个沉重的十字架将成为力量,帮助女孩为妇女儿童权益奋斗,帮助青年写下揭露纳粹暴行的史书,让他们的灵魂开出美丽炫目的花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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