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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度婆罗门教历久常新的“古儒库拉”教学模式

 無情360 2017-05-21

武汉大学哲学学院副教授曹彦在《世界宗教文化》2016年第5期发表论文《印度婆罗门教历久常新的“古儒库拉”教学模式》,论文摘要如下:


婆罗门教在印度传承了数千年,基本形式至今没什么太大的改变。其中的原因并不是因为婆罗门教是印度的国教,受到国王的保护。根本原因之一就是印度的婆罗门教寺院都是归婆罗门私有,代代相传,自我呵护。每个自成体系的村庄都有传承了上千年的婆罗门家族。富有的婆罗门家族会有大的寺院,贫穷的婆罗门也可在自己的家中摆上神像直接传教。正是因为婆罗门教寺院与国家政权的关系不大,所以才能不受战乱和王权更迭的影响,历久常新。反观受国家供养的印度和中国的佛教寺院,往往很难避免社会动荡的影响。

实际上,婆罗门教不仅寺院与国家政权没什么关系,广大的婆罗门教的教学机构也与国家没什么关系。这些婆罗门学校会受到多方的资助,但是是私有的。作为教师的婆罗门,除了精心培养自己的子女作为接班人外,也会培养其他的婆罗门孩子,以及刹帝利、吠舍种姓的子弟。

作者观察到,当今仍有许多婆罗门种姓的小孩,他们并不进入国家的现代教育体系学习,即不上小学、中学、大学。他们从小就在婆罗门教师的私塾学习,完成他们所谓的“人生四行期”之一的“梵行期”的学习,然后就回家作为神圣的婆罗门祭司给他人做祭祀挣钱。为了进一步提升某方面的知识和能力,他们会在老师的推荐之下进行游学,到其它地方更出名的明师的私塾处进修。为了与当今现代文明相接轨,大的私塾会请来英语教师,进行为期一个月的强化学习。之后这些从来没有上过正规学校的小婆罗门就可以非常流利地与外国人进行英语口语交流了。反观我们国家的大学生,读了十几年的英语,都只会哑巴英语。而他们的秘诀就是在一个月中背熟1000句英语常用口语。这对于要精确背诵四吠陀的小婆罗门来说,这实在太容易了。

作者在印度遇到一位印度年轻人,他是某大学梵语专业的博士毕业生。在读博期间,花了5年的时间在一个婆罗门的私塾中专门学习了《梨俱吠陀》的背诵。我问他知道《梨俱吠陀》的意思么?他回答,不知道。他的回答让我很震惊!也就说,他只是如同背咒语那样背下了《梨俱吠陀》,全然不知其中的意思。他作为一个大人,竟然也要严格像一个小孩那样进行学习。婆罗门作祭祀时,要背诵相应吠陀诗节,不仅要做到不能背错字母,而且要每一处发音的高低长短都要正确,甚至根据这些发音的变化,还要正确地做出相应的手势动作。有一处错误,祭祀就会被认为无效,甚至会带来灾难。而这一套吠陀体系,只能通过私塾中婆罗门教师的面对面的口耳相传,一句一句地学来。基于吠陀的神圣性,这些传承下来的吠陀背诵,从古至今都没被改变一音一字。

通过这位梵语博士,我们可以看到,不仅正统的婆罗门教知识保存在这些私塾中,而且这些民间的婆罗门教师掌握着婆罗门教极高深的知识,他们的水平不亚于大学教授。因此,婆罗门教师的私塾教育方式在婆罗门教的文化传承中,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这种教学方式,梵语尊称为“gurukula”,音译为“古儒库拉”。下面我们将着重探讨“古儒库拉”的情况。


一、“古儒库拉”的基本特点

gurukula是一个梵语复合词,由guru和kula两部分组成。guru音译为“古儒”,基本含义是“重”、“大”的意思。又指值得尊敬的人。我们跟他学习,故guru在汉语界一般译为“明师”。kula指“家”、“家庭”的意思。故gurukula指明师之家,按中国人的理解,可以翻译为私塾。但是,印度的明师之家的宗教特性很重,师生关系不一般,所以它的意义要超越中国古代的私塾。

古儒的宗教性,在当今主要体现为他是精神导师。当代的印度人,虽然许多人不到古儒库拉中去学习,但也会拜一些有修行的人作精神导师,每星期还要带上一些小礼物去见古儒,不仅可以接受古儒的开示和祝福,还可以把自己的生活困惑向古儒请教。古儒被他们当作与自己有缘的神的化身来看待。

实际上,印度人学习技艺也要向老师学习,他们把这些水平极高的行业师、技艺师也称为古儒。其中一个重要原因是,印度的许多技艺都与宗教有关,或以宗教境界的升华,人神的合一为最终目标,如雕刻、绘画、舞蹈、音乐、医药、天象等等。所以这些行业师、技艺师都被尊称为古儒。

技艺师作为精神导师,在音乐教育方面表现最为突出。在印度古典音乐的传承过程中,“文本”中记录的只是演奏(唱)的基本框架,至于其蕴含的“神韵”只可靠古儒一点一滴地传授了。因此,师徒之间的传承在口传心授中得以保留正宗的古典音乐精髓。印度古典音乐的传承在自古以来口传心授的传统下,充分发挥“心”与“情”的相互作用,音乐由“心”提供,同时又被“心”来接受。音乐既有具体可感的“形”,又有更丰富的内涵“神”。完成学徒生涯并离开艺术之家的学生还要定期回到自己老师身边聆听其教诲并获取艺术创造新的灵感和火花。  无论是音乐的传授者古儒还是表演者大师,他们的音乐具有神的旨意和象征,人们对他们充满了赞誉、企盼、敬意。古儒用过的乐器甚至被作为圣物来看待,不允许随便触碰。

古儒与学生的关系也很不一般。学生要毫无保留地臣服于自己的老师,这一切都是发自内心的、真诚的,绝无任何虚伪和做作。师徒关系确立后,学生住在老师家,在学习的同时料理老师家中的事务并侍奉老师。


二、梵行期中的“古儒库拉”教学模式

前面通过介绍印度的传统音乐教育的情况,使我们大致了解到印度的“古儒库拉”教育模式的特色是与中国私塾不同的。但要全面的了解“古儒库拉”这种教学模式,我们得把标准的婆罗门孩子在梵行期的“古儒库拉”的学习情况拿出来讨论。

1.     何为“梵行期”?吠陀时期,印度逐渐进入阶级社会。古印度阶级区分的基本表现形式就是种姓制。最重要的种姓有四类,即婆罗门(祭司、负责主持宗教祭祀之人)、刹帝利(武士、王室贵族)、吠舍(农民、商人或手工业者)、首陀罗(奴隶)。根据《梨俱吠陀》的“原人歌”的描述,婆罗门是原人的口,刹帝利是原人的双臂,吠舍是原人的双腿,首陀罗是原人的双足。因此婆罗门种姓的地位最高,其次是刹帝利,吠舍。首陀罗的社会地位最低。

婆罗门教还主张,人生应该有四大追求——法、利、欲、解脱。法是指宗教道德规范和种姓义务,利是指经济利益和物质财富,欲是指愿望和爱欲,解脱是指灵魂超越轮回并获得最大的自由。

为了实现这四大追求,婆罗门教把人的一生分为四个阶段。少年梵行期学习正法,青年家居期追求利、欲,老年林栖期和遁世期探求解脱。

其中,梵行期是指一个婆罗门教的儿童在8岁以后,要举行入法礼。不同的种姓举行入法礼的时间也有所不同。对于要精通吠陀的婆罗门,可在5岁。入法礼,是为儿童选择宗教导师、敬拜导师,而举行的一种重要仪式。经过入法礼之后,这个孩子要离开自己的家,到导师家中,接受正规的宗教训练。宗教导师,在印度称为“古儒”(guru),一个导师要带几个或十几个学生,他们吃住在导师家中。在这里,学生在与外界封闭的条件下,过禁欲独身的生活。印度婆罗门教把接受宗教教育、过独身生活,称为“梵行”。因此,人生的这一时期也被称为“梵行期”,一般要经过12年左右。

2.     拜师程序。从师学习吠陀是获得第二次生命的开始,入学被视为是再生族(前三类种姓)人生的一件大事。吠陀时代的入师礼(又称入教礼、入法礼)要持续三天。在这三天里,老师从精神上孕育着学生,教师之于学生就像母亲十月怀胎,在精神上孕育着学生的新灵魂,迎接学生的第二次出生。每个学生必须为自己起一个新的学名,这个名字要源自家族神明、祖先或某个星座,以示他在精神上的重生,以进入更高的生命阶段。《摩奴法论》中明确规定:婆罗门的入教礼不得晚于16岁,刹帝利的不得晚于22岁,吠舍的不得晚于24岁。逾此期限,未按时接受此圣礼的这三者便丧失接受入教礼的资格,而成为“弗罗提雅”(vrātya),受贵人的鄙视。  再生族获得宗教性的第二生之所以那么重要,是因为《摩奴法论》中宣称:“只要尚未为吠陀出生,他就相当于首陀罗。(2.172)”

3. 教学内容。秉承着婆罗门教“吠陀天启,祭祀万能,婆罗门至上”这三大纲领,婆罗门教的学习内容主要是吠陀圣典和祭祀礼仪、种姓法则。吠陀是印度史上最为古老的文献,由《梨俱吠陀》、《娑摩吠陀》、《耶柔吠陀》和《阿达婆吠陀》四部分构成,不仅难以理解,唱诵起来也极为烦琐。一般学习一部需要10年时间。即便优秀的学生在其修业期间,也只能学完一部,余下三部只能留作后来续读。以后又增加了解释吠陀和祭祀的原理及哲理的梵书、森林书和奥义书。到了后期,由于科学的发展,为建筑祭坛、祭场增加了几何学、代数学;为选择吉祥祭期增加了星占术和天文学;为正确诵读和理解吠陀,发展出来了语音学、韵律学、文法学、词源学。同时还要讲授军事、武术、瑜伽、音乐、美术、诗歌、因明、哲学等知识。  在所有的知识中,吠陀和法论是最根本的,因为《摩奴法论》中宣称:“吠陀应该称为‘天启’,法论则为‘传承’;两者在所有的事情上都不容置疑。(2.10)一个再生人如果依仗因明论来藐视法的这两个根,他就应该被善人抛弃;非难吠陀者为异端。(2.11)”

最初,婆罗门、刹帝利、吠舍三个种姓的人同习经义。种姓分化逐渐明显后,教育也随着分化,刹帝利仅学少量经义,则用更多的时间去学习射术和行政管理;吠舍子弟最初也学习吠陀经典,后来《吠陀》的学习被取消,学术科目也不再学习。他们虽然还有少数人送子弟入古儒库拉,但多数是到匠师家中,通过师徒传授的方法,进行实际操作,学习技艺。  这便是古代的职业培训,宗教的意义减少,世俗的意义分量较重,所以不属于传统的“梵行期”的范畴。

4. 教学方法。吠陀知识的传播从一开始就与教育紧密相连,吠陀仙人亦是老师,他们编撰的文本被视为家族的特有财产。起初,仙人们只将文本中的知识手把手传授给自家的儿子。每个仙人的家族实际上具有类似吠陀学校的功能,招收学生教导自己所占有的那部分吠陀文献,教与学的关系在梨俱吠陀时代便完整确立了。作为思想统治阶级,婆罗门紧紧抓住文化控制权,在整理、阐释和扩充吠陀文化体系的同时,不断强化文献的宗教价值和权威性。吠陀知识的传承一般只局限于婆罗门阶层,教育被赋予极为诡秘的色彩。  吠陀不仅被传说是神圣的天启圣典,而且吠陀梵语本身也是神的语言,故不允许抄写,全凭一句一句口耳相传。而且吠陀梵语艰深晦涩,在佛陀的时代,就有许多吠陀词汇无法被理解了。因此学习吠陀十分困难,一般须 10 年左右才能学完一部。这种学习的神圣性、机械性和烦琐性决定了垄断这种知识的婆罗门古儒的绝对权威性,以及学生的高度依赖性。所以《摩奴法论》明确规定:“谁如实地用吠陀灌满一个人的耳朵,谁就应该被视为父母,那个人绝对不可得罪他。(2.144)”  “谁未经许可就从正在诵吠陀的人那里学得吠陀,谁就犯有偷盗吠陀的罪恶,并且必将下地狱。(2.116)”

作者在印度德里郊区的一个古儒库拉住了20多天,看到了古儒教学生背诵吠陀的情景:一位古儒和两位学生面对面盘腿而坐,古儒背诵一句,学生背诵一句。如果学生背错了,古儒就一巴掌打过来。整个过程,打了很多巴掌,可见教学的严厉性。有一次,有两位学生闹矛盾打架,古儒对他们的惩罚时,用棍子当众打他们,竟然木棍被打断了。


三、对“古儒库拉”教学模式的反思

通过以上的讨论,我们可以感受到,“古儒库拉”这种教学模式,是为婆罗门至上服务的,是为种姓固化服务的。实际上,不仅许多知识不允许被书写,就是为了让知识只被某种种姓、某种行会所控制。甚至许多重要的文献,原来是用俗语写成的,后来被认为非常重要后,会被翻译为梵语,而原来的俗语文献会被弃用,从而相应的知识只能落入极少数精通梵文的婆罗门的手中。甚至可以说梵语是知识的加密系统。梵文成为防止知识向外扩散的高高的壁垒。而且,即使重要的知识为了流传而被书写下来,但也常常采用非常简练的“经体”创作,如梵语语法著作《波你尼经》,六派哲学原典《数论经》、《瑜伽经》、《胜论经》、《正理经》、《弥曼差经》、《梵经》等等。这些经典不仅许多经句省略了好些字,而且整部经就像现代书的目录一样,没有老师的亲自展开来讲解,这些经典对学生来说只能是“天书”。所以实际上,对于许多婆罗门教徒,甚至一般的僧侣而言,梵语的“吠陀经典”和“奥义书”几乎不在其认识范围之内。而近代用方言改写的《罗摩衍那》或《薄伽梵歌》,才是印度大众认识和认可的经典。另外,至今仍有一些心肠不好的古儒,为了让学生多为自己服务几年,会故意不教授其中的“秘诀”,让学生摸不着头脑。

但是我们也要承认,这种模式,会使得作为知识掌握者的古儒能够获得稳定的经济支持,从而可以专心从事学术研究,进一步推进相应学科的深入发展。为了进一步提升固化知识所带来的社会地位和经济地位,印度哲人普遍提出“知识即解脱”。这些便是印度古代文明以及当今的宗教文明能够傲视全球的原因。

(全文参见《世界宗教文化》2016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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