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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红与许广平

 老骆驼4753 2017-06-21

每晚八点不见不散


作家:青青

经作家授权发布

写萧红要不要写写许广平,这个问题我想了许久,许广平对于萧红的意义远没有鲁迅大,但萧红之所以能与鲁迅亲密无间地见面,交谈,都与许先生有关的。萧红去世之后,许广平于1945年、1946年写过两篇追忆萧红的文章,都是见证二萧在上海生活、工作最真实可信的资料。喜欢萧红的人绕不过许广平,况且从许广平这里我们看到一个爱鲁迅的“子君”,也可以看到女性友情之脆弱和亲密的质地,实在是很有意味的。


许广平是鲁迅生活上的良伴,二人感情真挚,爱情甜美。有《两地书》为证,有题《芥子园画谱三集》赠诗为证:


十年携手共艰危,以沫相濡亦可哀;

聊借画图怡倦眼,此中甘苦两心知。


也许最初的爱情是理解与温柔构成的,但许广平与鲁迅结婚后,总是在忙碌。来了客人,都是许广平下厨房。鲁迅喜欢北方口味,许广平就提议请个北方厨子,十五元的工钱鲁迅觉得贵,请不得。此后依然许广平下厨。鲁迅生病,在楼上单吃,许广平每回送菜上楼时,都是在楼下仔细挑选的,要拣嫩的菜,只要叶,不要茎,鱼肉拣烧得软的,没刺的。鲁迅不陪的客人全由许广平代陪。


许广平带孩子,帮鲁迅抄写稿子,打毛线衣。在鲁迅深夜写作时,她则在一边躺下睡了,之所以早睡是第二天要早起忙家务。




在萧红眼里,许先生(许广平)对自己忽略了,每天上下楼跑着,所穿的衣裳都是旧的,次数洗得太多,纽扣都洗脱了,也磨破了,都是几年前的旧衣裳……许先生冬天穿一双大棉鞋,是她自己做的。一直到二三月早晚冷时还穿着……许先生买东西也总是到便宜的店铺去买,再不然,到减价的地方去买。


萧红与许广平在花园里照相,许广平衣上的纽扣掉了,让萧红站在她面前遮挡,省下的钱都印了书和画。


鲁迅与许广平共度十年,创作量超过了以往任何时候。鲁迅过世后,许广平除了抚养孩子,还解决了鲁迅的原配朱安与鲁迅母亲的部分经济问题。




从性格上看,许广平是那种大气、爽朗、有决断,相对比较粗放一类的女人,好处是为人大度宽容,不拘小节,情绪比较稳定。不足是敏感力要差些,特别是对一些细微纤弱的感情变化,感觉要迟钝得多,比较缺少艺术家的心灵感应。也因此她对鲁迅心灵深处脆弱、敏感、病态的一面,感知不会很深入。


在鲁迅与许广平的爱情中,主动的是许广平,鲁迅是被爱。婚姻里,爱的那个人总之要辛苦一些的,她从爱情的一开始就是付出的,这种付出一直延续到婚姻里,鲁迅爱的她都爱着,鲁迅做着的她都认为是重要的,鲁迅交往的人她都视之为朋友,不管是不是她自己喜欢的类型。这里面,有多辛劳,有多忍耐,就有多少爱情。


就是因为鲁迅要结交二萧,许广平就马上视二人为朋友,这个是不容置疑的。因为她爱着鲁迅,凡他说好的一定不会差了。她在《忆萧红》一文里这样记录见到萧红的印象:

 

中等身材,白晳,相当健康的体格,具有满洲姑娘特殊的稍稍扁平的后脑,爱笑,无邪的天真,是她的特色。但她自己不承认,她说我太率直,她没有我的坦白。也许是的吧,她的身世,经过,从不大谈起的,只简略的知道是从家庭奋斗出来,这更坚强了我们的友谊。何必多问,不相称的过早的白发衬着年轻的面庞,不用说就想到其中一定还有许多曲折的生的旅程。
   

我们用接待自己兄弟一样的感情招待了他们,公开了住处,任他们随时可以到来。[1]




萧红当然也是极聪明的,她看到了许,马上像姐妹一样拉住她,攀谈起来,女人的亲热是很快的,这与她们反目的速度几乎可以成正比。你若在公开场合看到两个女人谈得笑靥如花,可千万别认为她们就是密友,她们可能仅仅刚刚认识。萧红的敏感聪明帮助了她,她越表现得天真,许广平越放心。这个她是极明白的。她与海婴成了好友。第二次见面,她送海婴的是一对枣木旋成的小棒槌和一对油光发亮的核桃。萧红的玩物很讨海婴喜欢,鲁迅去信致意:“代表海婴,谢谢你们送的小木棒,这我也是第一次看见。但他对于我,确是一个小棒喝团员。他去年还问:‘爸爸可以吃么?’我的答复是:‘吃也可以吃,不过还是不吃罢。’今年就不再问,大约决定不吃了。”


似乎因了萧红的小棒槌,鲁迅也变得如此富有童趣。鲁迅说:“他看你梳着辫子,和他差不多……”


萧红不仅送海婴礼物,还经常陪他玩,在家里还亲自做她最拿手的烙油饼和包饺子。聪明的萧红深知如何讨好女主人,她到了鲁迅家时常帮助许先生做饭,二人边做边谈,说了许多女人间的私房话。也许,萧红知道,女人之间的友谊与她们分享的秘密成正比,秘密越多,她们的友谊越牢固。


萧红告诉许先生她自己经常头痛,有妇科病,每次月经时都肚子痛,许广平大方地告诉了许多自己的经验,让萧红吃乌鸡白凤丸,萧红吃了很有效,快活地秘密地告诉了许先生,许先生为能帮助她感到快乐。这些分享拉近了二人的距离。但也许她看出了鲁迅喜爱萧红,也许是鲁迅对萧红的厨艺赞不绝口让许广平心里不太舒服,反正,在1945年写的《忆萧红》里,表现出对频频来访的萧红的厌烦:“终于她到日本去了。直至鲁迅先生死后才回到上海来”,请注意“终于”两个字流露出来的微妙的意味。而在此后的1946年写的《追忆萧红》中更清晰地表达了对萧红的不耐烦:“……这时过从很密,差不多鲁迅先生也时常生病,身体本来不大好。萧红先生无法摆脱她的伤感,每每整天的耽搁在我们寓里。为了减轻鲁迅先生整天陪客的辛劳,不得不由我独自和她在客室谈话,因而对鲁迅先生的照料就不能兼顾,往往弄得我不知所措。也是陪了萧红先生大半天之后走到楼上,那时是夏天,鲁迅先生告诉我刚睡醒,他是下半天有时会睡一下中觉的,这天全部窗子都没有关,风相当的大,而我在楼下又来不及知道他睡了而从旁照料,因此受凉了,发热,害了一场病。我们一直没敢把病由说出来,现在萧红先生人也死了,没有什么关系,作为追忆而顺便提到,倒没什么要紧的了……”




萧红生前,也回忆过这段日子,她写道: “鲁迅先生很喜欢吃北方饭……有一天约好了我去包饺子吃……以后我们又做过韭菜合子,又做过荷叶饼,我一提议鲁迅先生必然赞成,而我做的又不好,可是鲁迅先生还是在桌上举着筷子问许先生:我再吃几个好吗?”


而周海婴在《鲁迅与我七十年》里,是这样回忆这段日子的:……这时候父亲也总是下楼,和他们一边交谈,一边参观萧红的做饭手艺,包饺子和做“合子”(馅饼)这些十分拿手的北方饭食,一眨眼工夫就热腾腾地上了桌,简直就是“阿拉丁”神灯魔力的再现。尤其是她那葱花烙饼的技术更绝,雪白的面层,夹以翠绿的葱末,外黄里嫩,又香又脆。这时候父亲也不禁要多吃一两口,并且赞不绝声,与萧军、萧红边吃边谈,有说有笑,以致压在大家心头的阴云似乎也扫去了不少。这时我小小的心灵里只有一个愿望,就是希望他们能够常来,为我们带来热情、带来欢快…… 


周海婴当时是孩子,孩子对美食的回忆总是快乐的吧?许广平不同,作为家庭主妇,还有什么比丈夫夸别的女人做的饭食好吃更令人心情失落的呢?估计鲁迅是明白许广平的心思的,所以在对萧红的手艺“赞不绝声”之余,还要向许广平请示“我再吃几个好吗?”




许广平是无私地爱着鲁迅,虽然她对萧红过频的来访心生怨怼,但她却忍耐着,还像朋友一样接待了萧红,这一切是因为鲁迅喜爱着萧红,这她内心是清楚地知道。    


一个妻子的委曲求全,做太太的温柔敦厚,全在这忍耐成全里了。如果没有许广平的温柔敦厚,就不可能有二萧,特别是萧红与鲁迅亲密无间的交往,如果没有许广平的忍耐包容,也不可能有萧红在鲁迅面前的任性娇纵。特别是萧红去日本的当晚,1936年7月15日,鲁迅在在家里设宴为萧红饯行,许广平亲自下厨做菜,鲁迅日记当天有记载:“晚广平治馔为悄吟饯行。”想一想,许广平当时的处境是丈夫危在旦夕(10月19日鲁迅逝世),儿子年幼,作为一个主妇,一个妻子,她当时的心境该是如何焦虑与苦涩,我想,那晚上,她注视自己病重的丈夫的目光是忧虑的,抱起孩子的手臂是沉重的,她看着发烧的鲁迅靠在躺椅上,还在关切地叮嘱萧红:“每到码头,就有验病的上来,不要怕,中国人就是会吓唬中国人,茶房就会说‘验病的来啦,来啦!’


许广平此刻作为一个爱着的妻子,劳累过度心力交瘁的主妇,暗怀妒忌的女人,碍于丈夫的名望与面子,她只能把一切偷偷地咽进肚子里,自我消化,就是此后对鲁迅与萧红的追忆文字,也只字不提,仅仅是从字里隐约地透出些怨气。这得多么包容温厚的胸怀才能做到,此刻,我不禁为许先生一大哭了。


[1]许广平:《忆萧红》,载1945年11月28日上海《大公报·文艺》,署名景宋。


(本文选自《落红记》一书)




作家简介:青青,原名王晓平,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河南省诗歌学会副会长,河南日报报业集团驻济源记者站站长。著有《白露为霜——一个人的二十四节气》《采蓝》《小桃红》《落红记——萧红的青春往事》《访寺记》等。其中,《白露为霜》获孙犁散文奖,《落红记——萧红的青春往事》获第二届杜甫文学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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