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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汉人体漆雕经脉研究

 johnney908 2017-06-23

梁繁荣 谢克庆 和中浚 成都中医药大学

何志国 绵阳博物馆

 

   1993年春,在四川省绵阳市永兴镇双包山发掘的2号西汉木椁大墓(编号YSMZ)后室中,出土了一件人体经脉膝雕(以上简称漆雕),经有关人员研究后认为,该漆雕的制作年代当在西汉武帝初年以前。漆雕上有红色漆线十多根,在黑漆的烘托格外清晰分明,而这些红线即为针灸经脉循行经路。这是迄今为止不仅在中国,而且在世界上所发现最早的标有经脉流注的木质人体模型。它的出土,为研究古代经络学说的形成与发展, 提供了十分宝贵的资料。

   漆雕经脉的数目与名称

   漆雕上标记的红线共十九根,其中一根位于身体项背正中,其循行路线与《难经·二十八难》、《脉经·平奇经八脉病》、《针灸甲乙经·奇经八脉》等书记载的督脉分布途径基本相同,因此可以称之为督脉。漆雕上描绘的其它十八根红线均在身体两侧在右对称纵向分布每侧各九根,其循行路线与《灵枢·经脉》所记载的十二经脉中的九条经脉相似;上肢外侧分布的三根红线与《灵枢·经脉》中手阳明大肠经脉、手少阳三焦经脉、手太阳小肠经脉有些相似;上肢内侧分布的三根红线与《灵枢·经脉》中的手太阴, 肺经、手厥阴心包经、手少阴心经基本一致。足内侧无经脉分布,外侧则有三根,纵行分布于腹、胸和头部,与《灵枢·经脉》篇的足阳明胃经、足少阳胆经、足太阳膀胱经, 大致雷同。因此,从十二经脉来看,则缺少足三阴经,从奇经八脉分析,则仅有督脉一根而已。

   1973年湖南长沙王堆3号汉墓出土的医书《足臂十一脉灸经》和《阴阳十一脉灸经》, (后又统称《帛书·经脉》)均记载有十一条经脉,缺少手厥阴心包经,亦无奇经八脉的载述。《黄帝内经》是中医的经典著作。一般认为我国经脉学说完善于《内经》时代,可见其在经脉学说发展史上的地位。由于《内经》非出一时一人之手,故所载的经脉亦有不同的观点,《灵枢.本输》载有十一脉的五输穴,独缺手厥阴心包经,与马王堆帛书的观点一脉相承。而《灵枢·经脉》篇详细记载了十二经脉的名称、循行与病候,被公认是十二经脉学说成熟的标志,为后世医家所宗。但《内经》中记载的奇经八脉都比较零散,《灵枢·本输》《灵枢·营气》都记载了督脉之名和主要循行于后背项中的特点,然《素问·骨空论》记载的督脉循行内容较多,其循行方向也与《灵枢》不同,至《难经·二十八难》始规范了督脉循行路线。人体漆雕虽只描绘有10条经脉,但比《足臂·十一脉灸经》和《阴阳十一脉灸经》多出手厥阴脉和奇经八脉中的督脉,与《灵枢·经脉》相比也多出督脉,但缺少足三阴经三条经脉,这也正是人体漆雕的独到之处。其实,多出督脉一经亦不足为怪,在奇经八脉中,督脉的形成比较早的。《庄子·养生主》载:“缘督以为经,可以保身,可以尽年。”李颐释云:“缘,顺也;督,中也。”王夫之解曰:“身后之中脉曰督。”庄子为战国时人,可见在战国时即已形成督脉理论。至于人体漆雕无足三阴经,可能是由于足三阴经的形成比较晚,在人体漆雕绘制年代尚未成熟,不在漆雕模型上标记。湖南长沙马王堆出土的《帛书·经脉》中关于足三阴经的记载就比较简略,如足太阴经《足臂十一脉灸经》记载:“出大指内廉骨际,出内踝上廉,循……口膝内廉,出股内廉。”少腹以上的循行全无。《灵枢·经脉》篇虽对足三阴经有较多的描述,但一般认为它缺少足三阴经在腹胸部的体表循行,现今经络图中足三阴经在腹胸部的循行线,不过是一些穴位的边线。因此,人体漆雕未描绘足三阴经的循行径路并非遗漏,可能是反映了当时对经脉认识水平的实际情况。

   漆雕经脉的名称由于没有文字标记我们只能依据古代文献作些推论。在马王堆《帛书·经脉》中有称手三阳为耳脉、齿脉、肩脉等,这主要是依据经脉循行经过的部位而命名。《灵枢·经脉》篇对经脉的命名则依据经脉的循行部位(手足、阴阳)和所联属的脏腑,分别称之为三焦手少阳之脉、大肠手阳明之脉、小肠手太阳之脉等,体现了经脉名称的完整性和科学性,故为后世医家所推崇。漆雕经脉的循行较《帛书·经脉》完善,分别循行于四肢的指端、上臂内外侧、躯干和头部,未见有联系脏腑的现象,因此,其名称可称为:手太阴脉、手厥阴脉、手少阴脉、手太阳脉、手少阳脉、手阳明脉、足太阴脉、足厥阴脉、足少阴脉和督脉,现列表比较如下:

   漆雕经脉的走向与交接

    漆雕表面虽然标有十条纵向分布的经脉径路,但均未标明每经脉的走向,故只能从既知的汉以前医籍对经脉走向的载述中作些对比考察。

   《灵枢·经脉》篇对十二经脉循行路线的记载,文字谨严,很有条理,每条经脉之间都有表里配合和循环流注的关系。这样,各经脉的走向是分成有顺有逆,即“手之三阴,从脏走手;手之三阳,从手走头;足之三阳,从头走足;足之三阴,从足走腹。”(《灵枢·逆顺肥瘦》)因此,《灵枢》对十二经脉的排列,从第一条(手太阴)至第十二条(足厥阴)是有严格顺序的。这种情况,在帛书却有很大的不同,①在总的排列上,帛书是按足三阳、足三阴、手三阳、手三阴分类,而不按循行流注;②各经走向一般都是从四肢向躯干,不分顺逆。在人体漆雕上的经脉由于没有文字表述,走向交接较难辨认,但仔细考察,也具有以下特点:①各经的循行显然都是从肢端走向头部,不分顺逆;②各经的排列显然也是按手三阳、手三阴、足三阴分类,而不是按循行流注;③, 大部分经脉虽在头部联络,但无交接规律。

   关于经脉的走向与交接,在《黄帝内经》中也是几种观点并存:①《内经》叙述十二经脉多按循行流注的关系排列,用以说明气血运行是“如环之无端”,周流不息。② 《内经》论述十五络脉、十二经别、十二经筋等,这些属于经脉的支别及其外围部分,则按三阳三阴排列,而且一般都起于四肢,不象经脉那样分顺逆。这一现象在《灵枢》, 其它篇章中还有体现,如《本输》篇论脏腑的特定要穴--井、荥、输、原、经、合穴, 就是从四肢末端开始的。《根结》篇论经脉的“根”和“结”,《卫气》篇论经脉的 “本”和“标”。《脉度》篇论经脉长度,为“手之六阳,从手至头”;“手之六阴,从手至胸”;“足之六阳,从足上至头”;“足之六阴,从足至胸中”,也是从四肢向头部量。漆雕经脉的起止点亦与之相同,首先,其在四肢末端的起点都非常明确,如手阳明脉起于食指末端,手少阳脉起于无名指末端,手太阳脉起于小指末端等。相反,这些经脉循行到头部以后多出现纵横交错的汇合局面,婉如江河发源于山谷而最终泄合于大海,因而不可能把头部看成诸条经脉的起点。其次,漆雕经脉还有个别联络两经的分支,而这些分支大多从四肢分出,向头颈部循行,如手太阳脉有分支自手背分出腕部, 联络手少阳脉。有些经脉则出现合并上行的特点,如手少阳脉在肘关节以上与手太阳脉相并,手太阴脉在颈部与手厥阴脉相并等。从这些现象可以看出,漆雕对经脉的描绘,其着重点是在四肢,主要以四肢为出发点,论其与头面躯干的上下伸展联系,这种先四肢后躯干的描述,与经络学说的形成过程有很大关系,是古人认识经络的基础。现代针灸临床采用不同的刺激方法,如针刺、按压、脉冲电等,在四肢穴位引出的经络感传现象,大多从四肢向上传导,其走行部位大体与古代经络记载相一致。因此,人体漆雕的出土,再一次证明经络的发现与古人长期的医疗实践分不开的。

   漆雕经脉的循行特点

   关于漆雕经脉的循行径路,我们已撰文在《中国针灸》1996年第四期上作详细介绍, 在此不再赘述分析漆雕经脉的循行径路,可以看出以下特点:

   1.手三阳脉相互交会联络较多。此三脉起于上肢末端,然后出现多处联络,如手太阳脉与手少阳脉在腕背相交,至腕上再分别上行;手阳明脉则有分支在腕背分出与手少阳脉相联。更为奇特的是手阳明脉行于上肢前臂外侧前缘,至肘上二寸处交于手少阳脉,然后又向上交会于手太阳脉而上行,这与马王堆帛书和《灵枢·经脉》篇的记载都有些差异,反映了经络理论逐渐发展完善的过程。

   2.手三阴经循行均上头。马王堆出土的《帛书·经脉》篇载述手三阴经时,除缺少手厥阴心包经以外,其余经脉的循行也只到腋胸部,而不上行至头。《灵枢·经脉》篇载述手三阴经则起于体腔内脏腑,出腋下而径走上肢内侧,同样不与头部发生联系。故针灸学中有阴经循行均未上头的说法。漆雕描绘的手三阴经则迥然不同,既比《帛书》多出了手厥阴脉,而且循行不走腋胸而上达头部。其中手太阴脉循行至“侧颈部(此处有手厥阴脉交会)--耳前--耳上缘至头顶”;手厥阴脉至“侧颈部与手太阴脉交会, --下颌角分出至口角旁与足阳明脉交会”;手少阴脉至“颈部交会于足阳明脉”而上行。漆雕阴经循行上头而不走躯干,既反映了早期经络学说的面貌,也说明了头部在身中的重要性,《灵枢·九针十二原》指出:“十二经脉,三百六十五络,其血气皆上于面而走空窍。”现今不少微针疗法(耳针、头针、面针、鼻针、口针、舌针)均选择头, 面部作针刺部位以治疗全身疾病,显然是有一定道理的。

   3.纵横交错的头领部联络。漆雕描绘的十脉系统除足少阳脉外,其余九脉均上达于头, 而形成纵横交错的联络。其中手太阴脉在颈部与足阳明脉交会;手厥阴脉在颈部与手太阴脉交会,至下颌角复分出循行至口;手太阴脉则与手阳明脉、手少阳脉、足太阳脉、督脉在头部交会;手阳明脉与手太阴、手少阳脉在颞部交会等,诸脉在头颈部相互联络, 交并达20余处。这既与马王堆出土的帛书差异较大,也与《灵枢·经脉》迥然不同。现代经络研究发现,经络感传达头时多模糊难辨,也许是因为头部经脉交会太多的缘故,值得我们作深入探讨。

   4.足三阳经的循行与《灵枢·经脉》大体相同,如阳明脉循行过乳头内廉,主要公布于下肢外侧前缘及胸腹部;少阳脉行身之侧,分布于下肢外侧中间;足太阳脉分布于头、背腰及下肢外侧后缘,这些描绘既比马王堆帛书全面,又与《灵枢·经脉》一致。但也有不同之处,如足少阳起于足外踝下,止于腋下;足阳明脉不止于鼻而达于巅顶 足太阳脉起于足跟,在腰部有一条分支与足少阳脉相联,至头顶,止于鼻旁等。

   5.描绘有督脉。督脉是属于手足阴阳十二经脉(即“正经”)以外的奇经八脉之一,在马王堆帛书及《灵枢·经脉》篇中均未记载有督脉,其它早期古医籍如《九卷》(《灵枢》古传本之一)佚文、《素问》、《黄帝明堂经》《难经》等书中虽有记载,但其循行经路不尽相同,有循行于项背正中者;也有循行于少腹胸部者;还有循行于下肢内廉,贯脊属肾等,但由于督脉穴位的联系,一般多以《难经·二十八难》之说为确,而漆雕描绘的督脉正与《难经》之说一致,说明二者之间存有渊源关系。

   6.不联络体内脏腑。经络具有联系脏腑和肢体的作用,人体的五脏六腑、四肢百骸、五官九窍、皮肉筋骨等组织器官,依赖经络系统的联络与沟通构成一个有机的整体。《灵枢·海论》说:“夫十二经脉者,内属于府藏,外络于肢节。”在马王堆帛书中,这种经络脏腑的属络还不明确。漆雕经脉由于采用描绘的方式,体内的经脉循行不可能画出,但从经脉走行来看,大多数走向头部而不入躯干,显然不与体内脏腑发生联系。至《灵枢·经脉》时代,互为表里的阴阳经脉与脏腑的属络关系方十分明了,这反映了经脉理论不断发展完善的过程。

   漆雕经脉的理论渊源

   综上所述,西汉人体漆雕标记的经脉与我国古医籍中载述的经脉系统除有某些相同或近似处外,还有很多不同之处,而成为较为独立的经脉理论体系。从漆雕经脉理论体系分析可以看出其形成肯定晚于马王堆汉墓《帛书·经脉》理论。首先,漆雕上标记有 《帛书·经脉》记载一致。其次,漆雕经脉之间有着较为广泛的联络,有的经脉已形成, 表里两经之间的沟通,如手太阴脉与手阳明脉等。

   与《灵枢·经脉》相较,漆雕经脉则有许多不成熟的地方。在《灵枢·经脉》篇里, 经脉的分布完整严密,全身各脉之间依次衔接构成了“经脉流行不止,环周不休”, “如环无端,莫知其纪,终而复始”的流注体系。而漆雕各脉比较零乱,尤其在头部纵横交错,次第难分,不如《灵枢·经脉》成熟。此外,漆雕描绘的经脉以四肢为主,不联络体内脏腑,未构成表里配属关系,个别经脉的循行还处于粗简阶段,如手太阳脉至肘上合并少阳、阳明而上行,足少阴脉至腋下而终等,显而易见,漆雕经脉理论早于《内经》,这说明经脉学说的形成是经历了由《帛书·经脉》到漆雕经脉,再到《灵枢·经脉》篇的几个不同发展阶段。

   诚然,漆雕经脉理论的形成与《帛书·经脉》理论不无关系,但也有可能另有所本。 人体漆雕出土在四川省绵阳市永兴镇双包山也不是偶然的巧合,此地位于绵阳涪江之畔, 涪江即汉代的涪水,据《后汉书》记载,在这里曾产生过三代师传的著名针灸家涪翁及其弟子程高,再传弟子郭玉。郭玉在东汉初任职太医丞,史书曾记载他受汉和帝之命为贵人治病“一针即瘥”的故事。至于涪翁,不仅针术高明,医德超群,而且还有专门的针灸著作问世。《后汉书·郭玉传》载:“初有老父,不知何出,尝渔钩于涪水,因号涪翁。乞食人间,见有疾者,时下针石,辄应时而效,乃著《针经》、《诊脉法》传于世。”可惜这些著作早已变佚。西汉人体漆雕制作的时间和地点都和涪翁生活的年代相近,因此,漆雕经脉理论是否与涪翁《针灸》记载的经脉内容相同,或与涪翁《针经》记载的经脉理论存在有渊源关系,值得我们今后作深入研究和探讨。

   总之,西汉人体漆雕描绘的经脉凡十条,这十条经脉可分别称之手太阴脉、手厥阴脉、手少阴脉、手阳明脉、手少阳脉、手太阳脉、足阳明脉、足少阳脉、足太阳脉等,漆雕经脉的描绘以四肢为重点,一般从四肢末端走向头面,并在头部形成纵横交错的联络,它的经脉循行除与我国古籍中载述的经脉循行有某些相同或近似之处外,还有很多不同之处,而成较为独立的经脉理论体系。因此,人体漆雕不仅是我国医学史上最早的针灸经脉立体模型,而且也在很大程度上上弥补和丰富了我国古代经络学说。认真研究漆雕经脉理论的学术价值,对于当前研究经络的实质和拓宽经络理论的临床应用等都有着不可低估的现实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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