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厌倦

厌倦

雨已经停了，街道是那么清洁，树上的灰尘被冲刷一空。 泥土凊新，青蛙正在池塘里大声聒噪。它们个子很大，喉头兴 奋地鼓胀着。微细的水珠在小草上闪闪发光。倾盆大雨过后， 大地一片宁静。牛群被淋得湿透，下雨时它们没有任何地方可 以躲避，而现在正心满意足地嚼着青草。一些孩子正在路旁雨 水汇聚成的小溪边嬉戏，他们没穿衣服，看到他们水灵灵的躯 体和明亮的眼睛真好啊。他们正在享受生命，而且他们是多么 快乐啊。没有别的重要的事，当有人对他们说话的时候他们因 为快乐而微笑，尽管一个字也听不懂。太阳已经出来了，在地上投下浓重的日影。

对头脑来说，清空它自己的所有思想，持续地“空”，不 是被制造成“空”，而仅仅“空”，是多么必要啊！对所有的思想、所有昨天的记忆以及下一刻死掉，是多么必要啊！死掉很简单，而延续却很难，因为延续是保持“是”或“不是”的努 力。努力就是欲望，而只有当头脑停止获得的时候欲望才会死 掉。仅仅活着是多么简单啊！但这不是停滞。在不想要什么、不想成为什么、不想去任何地方中蕴涵着巨大的喜悦。当头脑清空了一切思想，只有那时富于创造力的宁静才会存在。只要 头脑还在为了达到而运转，它就不会安静下来。对头脑来说， 达到就是成功，而成功永远都是一样的，不管是在起点还是终 点。如果头脑还在编织“它自己的成为”的蓝图，就不会有头 脑的清空。

她说她过去一直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忙碌，要么忙孩子， 要么忙社会活动，要么参加体育运动；但是在这种忙碌背后总 是隐藏着厌倦、压力和单调。她厌倦一成不变的生活，快乐、 痛苦、客套奉承以及其他每一件事。在她的记忆里厌倦一直像 乌云一样笼罩着她的生活。她曾经试图逃避，但是每一项新的 爰好很快就演变成了进一步的厌倦，如死一般的沉闷。她读了 大量的书，也曾经卷人家庭生活的寻常纷争，但是贯穿始终的 就是这令人筋疲力尽的厌倦。这与她的健康无关，因为她身体很好。

为什么你觉得厌倦呢？它是某些挫折、某些最基本的欲望 被阻碍而无法实现的结果吗？

“没有特别严重的挫折。有一些表面的障碍，但是那些从 来没有让我心烦；或者当它们打扰我的时候，我很聪明地应付 并且从来没有被难倒过。我不认为我的麻烦就是那些挫折，因 为我总是能够得到我想要的。我从不要求不可能的事，我的需 求总是合理的。尽管如此我对每件事，我的家庭和我的工作， 还是心生厌倦。”

你说的厌倦是什么意思呢？你是指不满意吗？没有一件事 令你完全满意吗？

“不完全是这样。我就像任何一个普通人一样感到不满意， 但我一直能够让自已对不可避免的不满意安之若素。”

你有什么爱好吗？在你的生活中有什么浓厚的兴趣爱 好吗？

“没什么特别的。如果我有浓厚的兴趣爱好，我就不会感 到厌倦了。我天生就是一个热情洋溢的人，我向你保证，如果 我有一项爱好我是不会轻易放弃的'。我曾经有过许多断断续续 的爱好，但是最后无一例外地湮没在厌倦的阴云里。”

你说的兴趣爱好是什么意思呢？为什么会有从爱好到厌倦 的转变呢？爰好到底是什么意思呢？你爱好那些让你高兴、让 你满意的东西，难道不是吗？难道爱好不是一个获得的过程 吗？如果你无法从一件事物中获得什么你是不会对它感兴趣 的，是吗？只要你还在获得就会有持续的兴趣，获得就是爱 好，难道不是吗？你试图从和你有关的每一件事物中获得满足 感，而当你彻底榨干它以后，自然而然地你就开始厌倦。每一 种获得都是某种形式的厌倦、烦闷。我们想要换一个玩具。一 旦对这一个失去兴趣，马上就换另一个，永远有新玩具可以 换。我们为了获得而翻新花样；我们从快乐、知识、名誉、权 力、能力、拥有家庭等等中获得。当从一种信仰或一位救世主 身上无法获得更多的时候，我们就失去兴趣并转向另一个。有 的人在一个组织中酣睡，再不醒来；而那些醒来的人却加入另 一个组织，再次人睡。这种获得的行为被称为思想的拓展和 进步。

“兴趣爱好总是获得吗？”

事实上，你对不能带给你任何东西的事物感兴趣吗，无论 它是一场游戏、一场比赛、一次谈话、一本书或者一个人？如 果一幅画没有给你什么感觉，你就会忽略它；如果一个人没有 用某些方式刺激或干扰你，如果在一种特定的人际关系中没有 快乐或痛苦，你就会失去兴趣，你会厌倦。难道你没有注意 到吗？

“是的，但是以前我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考虑过。”

如果你什么也不想要，你就根本不会到这里来。你想从厌 倦中解脱。因为我不能给你那种解脱，你将再次厌倦。但是如 果我们能够把获得、兴趣、厌倦的过程结合起来了解的话，那 么也许就会有解脱。解脱不可能被获得。如果你获得了解脱， 那么你很快就会厌倦。难道不是获得使头脑麻木吗？获得，无 论是积极地还是消极地，都是一个负担。一旦获得你就失去了 兴趣。在努力去占有的过程中，你是机警的、兴致勃勃的；但 占有就是厌倦。你想要占有更多，而追求更多只是在奔向厌 倦。你尝试各种形式的获得，而且只要有获得的努力，就会有 兴趣存在；但是获得总会有尽头，所以永远会有厌倦。难道这 不是一直在发生着的事吗？

“我想是这样，但我还是没有掌握全部含义。”

现在我就解释给你听。

占有令头脑疲倦。获得——无论是知识、财富还是美德 ——导致麻木。头脑的本性就是获得、吸收，难道不是吗？确 切地说，头脑为它自己创造的模式是一种攫取的模式；而头脑 恰恰就是在那个行动中为自己预备下了厌烦和厌倦。那很快演 变成厌倦的兴趣、好奇心是获得的开始；而那个想要从厌倦中 解脱的急切欲望是占有的另一种形式。于是头脑从厌倦到兴趣 又到厌倦，直到它完全筋疲力尽。而这兴趣和厌倦的连续的起 伏颠簸被视为理所应当。“但是怎样才能从获得中解脱而又不陷入更多的获得呢？” 只有允许获得的整个过程的真实被经验到才有可能解脱， 而不是通过试图变成不获得、背离。不获得正是会很快变成厌 倦的获得的另一种形式。困难，如果可以使用这个词的话，不 在于从字面上了解上面所说的话，而是在于体验到虚假的就是 虚假的。在虚假中看到真实就是智慧的开始。困难在于让头脑 停止，头脑总是在焦虑，它总是在追求、获得或拒绝、搜寻并 找到。头脑从不停止，它总是处在连续不断的运动中。过去笼 罩着现在，创造出它自己的将来。它是一个在时间中的运动， 念头之间几乎没有停顿。一个念头紧跟着另一个念头，头脑总 是让自己紧张，并因而筋疲力尽。如果一支铅笔总是很尖，那 么很快什么也不会剩下。同样的道理，头脑不停地使用自己并 且筋疲力竭。头脑总是害怕到达终点。但是，生命一天一天都 在结束；它一直在对一切获得、记忆、经验、过去死掉。如果 有经验怎么还会有生命呢？经验是知识，是记忆；而记忆难道 是体验的状态吗？在体验的状态中，难道还有经验者的记忆 吗？头脑的清空就是生命，就是创造。美存在于体验中，而不 是经验中。因为经验永远是过去的，而过去不是体验，它不是 活生生的。头脑的清空就是心灵的镇静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