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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我“植树”,不“牧羊”

 GXF360 2017-07-10
这一天,我“植树”,不“牧羊”

这一天,我“植树”,不“牧羊”

◎ 向 浩

是我坚持让培东接大姐的,培东怕麻烦我,想让大姐自己打车到南山。但我觉得,姐弟见面,不应该是“一个赶,一个等”的样子。

我和培东站在福田社保局门口的马路边。他打了一个电话,随即撂下我,径自一人走向门口的马路边,伸着脖子不停地往社保局门口瞅,单薄的身影,却撑满了我所看见的世界。因修地铁被破坏的路面凌乱不堪,汽车一辆接一辆地从他旁边颠簸而过,但他似乎忘掉了周遭,我想,他的世界里,此刻只有——姐姐。我望向培东,在五米开外的地方,忽然发现,那不是弟弟在等姐姐,而更像父亲在等孩子,殷殷热盼全裸露在细长的脖颈上。

我远远地看着他,不喊他,也不过去,因为他已站成了一道风景、一首诗。突然,他嘴角微微一扬,整张脸倏地灿烂起来。这时,他终于转过脸来,看向我,仿佛才想起我是陪他一起来的。我明白他姐姐出来了。他向我走过来,就在我绕过车尾,迎向他的时候,大姐出现了。

一袭长裙,长发飘飘,气质一点都不输培东。他们没有拥抱,没有握手。只是大姐的眼圈有点微红,声音有些发抖,也微微显得有些着急,似乎很多话要说,但因嘴小而塞住了。培东赶紧拉开车门把姐姐让进车内,然后说:

“妈妈让我带点家乡米粉给你。”

“嗯……”

不知怎的,一听到这话,我的心不由得一紧,眼眶一下子就湿润了。这对话,让我察觉到了他们多年的默契,默契到让人怀疑他们未曾分开过。

姐姐比培东年长近八岁,只身来深圳二十多年了。小的时候,姐弟俩关系特别好。培东跟我讲姐姐和他的故事给我听:

“小的时候,家里条件不好,我常常站在家不远的山坡上,等着姐姐给我带回来一块圆圆小小的酥饼。姐姐读中学,一星期回家一次,每次回来,她都会从微薄的饭菜票里挤出一块饼。那个年代,酥饼对我来说是非常难得、贵重的东西。因此,每逢周六的中午,我就会站在高高的土堆上,等着姐姐回来……”

从那一刻起,每每回忆起这些,我的眼前立马就会浮现出一个跟《城南旧事》中英子一样的小女孩,挎着书包,摇着拿着酥饼的手,从山路上一路冲过来,嘴里不停喊着弟弟的名字。我也似乎看到了那个小男孩,一边喊着“姐姐”,一边接过酥饼,边吃边不停地对着姐姐傻呵呵地笑。我感觉,这种山坡上的等候,在那段岁月里,几乎占据了培东情感的全部。一周周盼望的、一周周省下的,难道仅仅是一块酥饼?!

坐在车里,我静静地听他们聊天,温润的浙地方言,柔软得让人舒服。听他们讲话,我完全感觉不到是弟弟跟姐姐在说话,而更像哥哥在对妹妹说话,一边硬朗,一边温存,流淌在车里的全是思念和牵挂。我感觉他们像是历经了多年别离后的重逢,其实根本不是这样的。

我约姐姐来听弟弟讲课。姐姐知道弟弟很有名气,但从来没有听过弟弟讲语文课;姐姐知道弟弟很有才华,但从来没有亲眼见过弟弟在课堂上的样子。第二天,在玉龙学校,她如约来了,还带着她的朋友们,一起听弟弟讲语文。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我把他们请到第一排,好让姐姐把弟弟的样子看得更清楚,把弟弟的话语听得更明白。

在《春酒》醇酿里,培东一遍又一遍地带着学生读,姐姐和好友们也跟着学生们一起,一遍又一遍地读。我忍不住偷偷地、好多次看向她们,真的,可爱得像一个个孩子。陶醉的样子,像清晨日出时,洒在海面上的阳光片子,泛着神采,泛着灵光。她们和学生们一起回答问题,只不过是在台下轻轻地嘀咕,培东是听不见的,我却听得真真切切。情感的绸缎哦,密密地斜织在会场每一个人之间,每个人的心被这些绸缎严实地包裹着,感动得都可以拧出泪水了。而台上的培东呢,就是文中的母亲啊,端着一杯取之不尽的春酒,给这个孩子一点,这孩子醉了;给那个孩子一点,那个孩子醉了。台下的亲友、教师呢,则被从课堂里溅出来的酒滴子惹得一个个面颊绯红,满眼醉光漾漾。

下课的时候,我问姐姐:“第一次听弟弟的课,感觉怎样?”姐姐轻启朱唇,欲语又止。我知道,她心跳的速度已经占据了自己所有的注意力。我想,我们听的是培东的《春酒》,姐姐却在回忆姐弟一起的童年、少年、青年,乃至如今的中年,一节课里,该有多少故事和瞬间堵在她的心口啊。姐姐很激动:“……嗯,我就感觉培东的课,好美,好美……培东的课真的好美,好美啊!”她已眼圈泛红,眼见眼泪就要流下来了,我赶紧不问了,让姐姐入座。我感觉此时的姐姐,心情比我们复杂得多,因为生活的记忆,让她在这短短四十分钟里不停转换角色,一会儿是姐姐,一会儿是读者,一会儿是听众,一会又是女儿,一会又是妈妈,现在却又像被弟弟保护的“妹妹”了……姐姐在落座的时候,不经意地问了一个问题:“语文课为什么会这么美呢?”我把问题递给了培东,因为,这是很多很多人都想问他的。培东告诉了姐姐和全体教师答案。显然,那些不足以说明“为什么这么美”,因为真正酿出春酒的材料是情感和时光啊。

我和培东结识在江阴,一起参加一个鲁迅作品教学研讨活动,而在这之前只是在他的文章里想象他的课堂。上完课后,他当着我的面对师父黄厚江老师说:“他基本素养很不错,可以把课上得很好……”说实话,那次受邀上课的都是业界大家,我辈本是惶恐不安,能听到如此评价,犹如一股暖流注入心田。晚上的时候,我们一行人散步,五六月份的江南,时遇好风光。我们沿着街道走,晚风吹动灯光,灯光摇曳心旌,几个同行的人优哉游哉地往前走。不知不觉,我和培东竟兀自走到了最前面。他不停地跟我说,课可以怎样改,叮嘱我要常常进课堂上课,而且还让我偶尔去小学或高中蹭蹭课……我就像一个小学生一样在他面前不住地点头,就像面对我的恩师们一样听话。其实,尽管培东年长不了我几岁,但何尝又不是我的师父呢?……当晚我就约他来深圳。他跟我说:“我在全国走了那么多地方,深圳,你是第一个请我的。我姐也在深圳……”

有几个工作室的老师告诉我,夜里,他们时常会把肖老师的文章一遍又一遍地朗读,读着读着,就会满眼含泪了。往后一些日子,我独自在小区里散步的时候,我驱车赶路困乏的时候,我对职业前途惶恐不安的时候,我对生活充满焦虑的时候……我也同样会读培东的文章:

“教育的基石,是真实,所以,累了,就歇歇吧,放手几节课,孩子依然在路上鲜亮地成长。”

“看,休憩之后的奔流,更有力量;听,调整之后的步伐更为坚实。”

“懂得进退的人生,才是真有意义的人生,深谙动静之理的工作,才最能体现高效率。”

……

培东说:“每个语文人都会有很多故事。”是的,故事把他泡成了我们的偶像,也把我们一起泡在语文的大海里。语文的美,很多时候是因为教语文的人“美”才美的。

培东正在和初一的学生学习《植树的牧羊人》,我回头望了一下我们的老师,都在屏息凝神地听课。我突然意识到,培东和我们大家都是勤劳的“牧羊人”,我们在语文这块肥沃的土地上,耕种着自己的庄稼,培育着自己的秧苗。我们一样的热爱语文,热爱劳作,一样地享受“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的闲适。只不过,他永远是前方不远处的掌灯人,默默地、虔诚地、谦卑地照亮后来者前行的路。

但今天,我们又是“植树人”,他把钱老的语文教学至理诤言种植在了每个龙华教师的心里:

“ 老老实实教会学生读书。”

“ 碧波深处有珍奇。”

“当大家都喊着要创新的时候,我回归常识性思维。”

“当常识性思维支配一切的时候,我努力创新。”

语文的种子,是靠一代代人播种的,传承是最美的续约。培东优雅地把这四句话一句一句地递给大家,大家优雅地一句一句记诵下来,然后我们再一点一点地传播下去。而后,我们可以望得见:在碧蓝的天宇下方,在淙淙的小溪尽头,在阔叶无边的森林远处,在袅袅炊烟孤升的人家深处……我们看见孩子在背诵,看见年轻人在翻书,看见老年人在讲故事……黄昏带来遐想,黑夜驱走不了我们的渴望。在每一个晨曦乍现的地方,我们都用“语文”把每个生命唤醒。这才是“美美的语文”啊!

这一天,我没有去牧羊,我暂时放弃了蓝天碧野,暂时放弃了山冈涧溪,暂时放弃了清风流云……我默默地背着锄头,在龙华每位语文人的心田里埋了两颗种子:

一颗是“要美美地教语文”,一颗是要“深深地爱亲人”。

这一天,我没有去“牧羊”,我去“植树”了。

(广东省深圳市龙华区教科研中心;518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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