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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读

 昵称413468 2017-07-18


清末民初,中国知识分子“开眼看世界”的同时,西方世界也意识到了“看中国”的重要性。作为最早开始观察中国社会的西方媒体之一,英国《泰晤士报》几乎事无巨细地报道了影响中国时代走向和历史进程的重大事件。

100 年后回顾这些报道,湮没的细节浮现,通过西方主流媒体对中国事务的洞察,我们也得以借助“他人的眼睛”重新审视自我。 1912 年 2 月 12 日,袁世凯逼迫宣统皇帝溥仪颁布退位诏书,统治中国 268 年的满族王朝至此陨落。《泰晤士报》当日发文,回溯了清王朝崛起与覆灭的完整历程,努尔哈赤麾下八旗子弟的金戈铁马早已化为尘沙,紫禁城不复辉煌,空吟一首帝国末日的挽歌......

清王朝的崛起与覆灭

方激 译

(本报记者,1912 年 2 月 12 日刊登)历世历代以来,“中国”这个名称对于我们大多数人而言,一直都有某种浪漫的意味。对于我们的祖先来说,它代表的神秘国度是一个为上层贵妇所钟爱的丝绸和锦缎的原产地;而在当下,那些稀有的瓷器珍品,那些白色、绿色或其他仿彩的玉石,都从那里穿越过不知名的沙漠远道而来。

直到 13 世纪时,在亚洲巨大沙漠地带的游牧部落里,才突然出现了这么一个神秘的国度,它最终征服了从中国海到喀尔巴阡的所有为人所知晓的地带。俄罗斯帝国成为坐拥中华大地的蒙古大汗的附庸国,匈牙利被孤立,普鲁士的武士们在普里士堡被征服,而巴格达也消亡在灰飞烟灭之间,可汗们和他们那些曾经荣耀无比的统治年代也最终画上了句点。

成吉思汗时期的版图

一场大征服的结果造就了在一位领袖率领之下的大联合,几十年间,这位领袖主宰了自波斯湾和黑海一直延伸到太平洋的大片疆土,有史以来,中国第一次从云遮雾障中露出了脸庞,成为西方世界眼中的一个现实。

一路行进到那里的旅行家们仿佛都揣着一支美妙无比的画笔,其中有一位,正是无人可以匹敌的极善于描绘眼中一切的马可·波罗。他在欧洲与“契丹”(当时的西方人所理解的中国)之间来回穿梭,而旅行家的队列也同时交换着东西方的土特产。诸如印刷业、银行业、航海罗盘仪、火药等等的诸多发明,都吸引着他们远道而来;而中国本身,也被如潮涌一般而来的全新概念席卷着,其中尤以来自波斯的为最甚。

中国人

我们并不能说,由此而来的新曙光,就这样驱散了许多环绕着这片朝阳之下美妙土地的浪漫与神秘。我们自己在思想、品味上与那些身着锦衣华袍的美妙男女所存在的距离,再加上那些常常无动于衷的黄色脸孔和斜睨双眼,才使一切似乎显得完整。

清末的中国人

他们的语言在结构上显得粗野;他们的书写看上去是如此奇特;他们所信奉的几种宗教(一种比一种更加古怪)令人完全摸不着头脑;他们的建筑(尤其是那些宝塔和庙宇),还有他们的船只、他们精美的陶瓷和漆器、他们的家族生活、他们的道德和政治理论,所有一切都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产物。艺术家、剧作家和画匠都在这群奇特而又深具吸引力的人身上挖掘着千奇百怪的故事。

他们和我们是如此不同,这一点并不足以为奇。以日本的例子来说,这样一个文明、开化的人类社会也曾经在千百年来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在这一点上,大自然是厚待中国的,只有一点例外,那便是在大海以东,大自然赋予了他们被阻隔开来的国境线;而在西边的西藏,又赐给他们世界上最连绵巍峨的高山。在它的南面,绵延着人口稀少的野蛮国度;而北边又毗连着向着入侵者敞开的大片土地。

在这片广袤的“死胡同”里,我们所知道的中国孕育着、生长着。它的人民最早来自何处,我们不得而知,从目前所掌握的证据来看,中国人比其他种族更接近于希腊人口中所称的“土著”。他们在说话上和西藏人有些许相似,从这一点上来说,他们和与他们相邻的蒙古、土耳其、朝鲜、日本其实都相隔甚为遥远。

“百家”

在华南地区的森林和山岭之间,依旧散布着众多的原始部落,其中最主要的一支被汉人称作“苗人”。在长江被汉人占领之前,他们曾毫无疑问地在长江以南的地区形成人口稠密的汉人“遗族”。在长江和所谓的黄河之间的土地,是汉人最初的家园,那里便是所谓的“百家”。

苗族老人

无疑,他们在这里发展、壮大,也许是在远古时代经过了一些自然环境的融合,他们已经在强大的生命力、精巧而壮观的艺术以及政治、道德的成长上历经了多次的兴衰盛亡;其间,还交织了几乎如拜占庭帝国停滞时期那般的历史阶段。

显然,每一次复兴之后,都伴随着新鲜血液和新鲜主张的大面积嫁接和移植,这些新鲜的事物,都是中国被牵制在自己百姓的双手中并受制于外族时由关外引进的。每一次循环,都是繁荣兴旺到达巅峰后再复归衰败。

在这些外族的征服中,最为著名、或许也是对中国最具影响力的一例,便是上面所提及的长达约一百五十年的蒙古的统治。那些对于“蒙古”这一名称不熟悉的人,应该会记得该朝代的那位著名的、也是非常开明的统治者:忽必烈大汗。

在 14 世纪中叶,蒙古人被逐出了中原,汉人再度恢复了元气。接下来掌权的,是汉人自己的朝代,也就是明朝。这个朝代对于研习中国精美陶瓷和工艺绘画的学生们来说,恐怕是再熟悉不过了。从文学艺术的角度来看,这是一个不啻文艺复兴一般的朝代,今天在世界上所能见到的众多最伟大的、最博采众长的著作,便是在那个时代里诞生的。

黄公望《富春山居图》

明朝一直持续到 17 世纪的 40 年代,之后,中国再度被异族所统治。今天,我们对这个称为“满族”的种族,恐怕已经再熟悉不过了。

满族

那么,满族是个什么样的民族呢?在中华帝国北方绵长的边境线上,有三个民族与其毗连。从体格上来看,他们都有某些类似之处,都有黄色的皮肤、稀疏的胡须、斜视的双眼和平坦的脸庞。他们的语言在语汇上虽有很大的不同,但是在语法结构上却颇为相似。

然而,从较早的年代起,他们便留下了明显不同的历史,他们之间的亲族关系被轻易地夸大了。这三个分支便是突厥人、蒙古人,还有满族人与他们的近支。东突厥人曾经在长城以北占据过支配地位,但是他们逐渐西移,目前已经以阿尔泰山周边地区为核心形成了一个族类。蒙古人分布在东突厥人地区以东的所谓蒙古沙漠中;而东蒙古一带的地区,也就是我们所说的满洲,便是满族人的故乡。

在征服中国内陆之前,满族人就占据着在那片地带以南的非常富庶的地区。那块土地确实是一片已经开发的、文明化的地带,满族人在那里分布广泛,最远甚至延伸至阿穆尔河以北,包括了贝加尔湖以东俄罗斯的达斡尔省,那里的人则以通古斯民族而闻名。

我们必须记住的是,在征服中国时,满族已并非是一个野蛮人的族群了。他们的国度非常富有,拥有着辽阔、繁荣的村镇,道路畅通,文学上的成就在很大程度上则建立于对汉文典籍的翻译,特别是汉文佛教典籍。

清初满族词人纳兰性德

这是一个骁勇善战的民族,人民训练有素、全副武装,而其皇族则更是一个备受上天恩宠的家族。汉人虽具有相当程度的自治倾向,但从来不是极其圆滑的统治者。他们那种有时会显得很残酷的严格要求,总会以高傲的姿态出现,因此,在汉人和从属于他们的族群(也就是边境线上的主要进犯者或是邻近区域的居民)之间,也总是存在着许许多多的麻烦。

这些从属的族群常常令人忍无可忍,其贪欲也的确令人难以忍受。因此,满族人和他们远在北京的宗主国之间出现了一些令人不悦的状况,这总不是什么好事。满族人会毫无疑问地一直想起自己曾经是中国北方那片土地的主人,只是后来被曾经掌权了一个朝代的蒙古人所征服,而那时的满族被称作金朝。

第一位满人皇帝

边境线上的战争持续发生,最终,满族人的统治者太祖,一个天赋异禀、力量超群的人,注定了要出征中国,而汉人的军队在他精干的士兵面前不堪一击。这些事情都发生在 1619年及以后的若干年月中,最终以满人征服汉人帝国、满清王朝取代大明王朝而告终。

第一代征服者的后代们都是些智勇双全的人,其中最值得一提的有两位。长久以来,他们君临天下,为重整中国在兵器上的杰出地位,也为它在艺术、文学、外交方面焕然一新的活力作出了非凡的贡献。当时,整个国家可谓管理有序、繁荣兴盛。这两位伟人即是世人皆知的康熙和乾隆大帝。

康熙画像

清帝国在北方边境线上以及被蒙古人占领的广袤地带里都爆发了激烈的战争,结果,准噶尔部的势力被彻底压了下去,连皇帝本人也参加了征战。商贸繁荣,也促成较大规模集镇的完善,并鼓励了良性竞争。在北京的耶稣会和其他宣教士们将天文学的知识介绍给了中国,也进行了配备精良的观测。

许多世纪以来,中国艺术史上最伟大、最辉煌灿烂的时期,也恰好是在以上提到的两位皇帝的统治时期内。当穿行在邵汀先生或摩根先生的精美瓷器展览馆中时,我们不会忘记,这些无与伦比的珍宝中的绝大多数,都出产于17世纪末到18世纪上半叶,也都标注着康熙或是乾隆年间的字样。在景泰蓝瓷釉和红色漆器的制造工艺上,他们同样保留了明朝流传下来的优良传统。

纪录片《我在故宫修文物》剧照

与此同时,文学上的伟大复兴也发生了。皇帝本人也会作诗,从大英博物馆收藏的一系列玉匾中,我们可以欣赏到其中的一首。大多数的文学作品毫无疑问是翻译过来的,但这种规模宏大、意义广泛的翻译,对于外国学者来说极为有用,他们会因此而更好地了解到,汉语文本的歧义要比满语翻译的歧义少得多。

不久,一项开垦殖民地的壮举发生了。汉人如潮涌一般地进入了满洲的南部区域,也有大批的民众在马六甲地区定居,并在东海群岛的海域里奠定了大规模的贸易基础。

愈发强烈的反应

紧随这一启蒙阶段而来的,则是通常的因果循环。中国的历代王朝一向都是以吞并其主公所拥有的一切作结。这也是满族征服者驻防全国,特别是北方各省和国家首都时所遵循的策略,为的是要控制各地大多具有正宗满洲血统的人士。这些以一系列特殊兵团为单位整合起来的人群,便是我们所熟知的八旗兵。

这很自然,因为汉族已经不再是一个像他们那样好战的民族了,满人们很清楚,他们只是凭着刀剑在控制着中国,不过是在这个国家里安营扎寨的外来者。皇室宗亲、众多的王公贵族以及大半的陆海军指挥官、各地的执政者、显要人物和官员都具有满族血统或出身于满人的世家。

清朝后期,八旗子弟痴迷提笼架鸟

这一点,无疑会引发汉人愤愤不平的情绪,尤其是当满人们在许多方面都不再把自己视为外来者之后。事实上,满人们几乎已经完全放弃了自己的语言,从说话、穿着到生活起居都成了汉人们的翻版。

使这一对立情形变本加厉的,是相传已久的通过科举考试从学校、学院中选拔出类拔萃者的制度,使得皇室和军事阶层的特权尤显低下。当如此多的高官厚位预留给了那些并无才能的特权阶层时,这一现象更是令人难以容忍,而这些特权阶层在治理各地时又总是如此野蛮粗暴。

一直以来,与这些现象同时发生的,则是统治者和贵族阶层逐渐积累起巨大财富的事实,他们骄奢淫逸,毫无节制,并且总是免不了一夫多妻。掌握国家实际领导地位的人,早已不是满族人在早期统治时表现得威武雄壮的那一种类型;女人和被宠信者,还有后宫中那些丧失了性别标志的太监们,则越发把持了国家大事的控制权,统治者们变得越来越软弱无力、放荡堕落。

特别是,一位非常好胜斗勇、一己独大、贪得无厌又专横跋扈的老妇人成了皇宫和权力机器的绝对主人,并堆积起巨大的金银财富,从此之后,事态变得愈发严重。她在国家每一件至关紧要的大事上都要横加干涉,而她的太监们则忙着将这些危险的论断发送到千里以外。

电视剧《走向共和》剧照:吕中扮演的慈禧太后

毫无疑问,在这种令人难以忍受的政权统治之下,长期以来,汉人们渐渐变得非常焦躁不安,已经不止一次地孤注一掷,想要通过多次的血腥暴乱试图颠覆这样的政权。他们拥有伟大的传统,全中国没有其他任何一个民族比他们更为古老,他们已经在许多场合之中显示出可以培养具备优秀品质的伟大人物。

他们喜好研习,渴望着挣脱那些捆绑着他们生活(无论是公共的,还是私人的)并阻碍他们进取心的束缚而获得自由——而他们最终会摆脱梦魇一般的、窒息着他们每一份努力的束缚。每当想到那些在自己眼中被视为奴役象征的标志,譬如说那根拖在男人脑后的长辫,他们就会备感羞辱。这根辫子曾一度被认为是中国人的一种习俗,但实际上,它却是满人强加给汉人的、要对方向自己屈服的某种记号......

▍文章收录于《龙蛇北洋》

《龙蛇北洋》

编译:方激

出版社:重庆出版社、北京华章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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