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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高水平词话:不是《人间词话》而是它?(五)

 国学正典 2020-05-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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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春馆词话》发覆(五)

陈永正(中山大学古文献研究所)


《分春馆词话》卷三、卷四、卷五为评词部分。各卷中对词人词作的评论,具体而微,均切中肯綮,具见卓识。

《词话》卷三主要论述清词。

论清前期词,着重陈其年、朱彝尊及厉鹗三家。称美陈词「雄奇奔放」、「笔力饱满」,为一代词史。激赏其《贺新郎·赠苏昆生》慷慨苍凉,笔力重大,富有重拙大之境界。于朱词则不甚许可,指出其「每有肤浅空廓之病」,独谓其《卖花声·雨花台》词,「气体沉雄,声调嘹亮,当为集中不可多得之高作」。于厉词则称其「幽深隽拔、清逸灵秀,格调典雅」。乾、嘉间,则表出周之琦一人,谓「晚清诸子提出『空际转身』之用笔法,周氏早已付诸实践,其长调亦『重、拙、大』兼而有之」,先生曾致函傅静庵,称周氏《三姝媚》词「功力甚深」「以用笔层转脱换见胜。」

《词话》谓「纳兰性德、项鸿祚、蒋春霖三人之词,方可算词人之词」。先生尝告诫诸生,《饮水》、《忆云》纯以天分胜,虽甚佳,初学者却不宜仿效,惟《水云》可学耳。《词话》论蒋鹿潭词多达七则,举其《木兰花慢·江行晚过北固山》「笔势豪纵,而炼字用语则婉约深至,境界阔大,当为集中最高之作」,《八声甘州》(又东风)词,可以为法。

谓「鹿潭合豪放婉约为一手,以豪放派之气势,达婉约派之情致。故即艶语亦见笔力,无靡弱之弊」。「疏宕婉秀,高健沉郁」的风格,又谓其慢词合南北宋玉田、碧山、东坡、稼轩、清真、白石为一手,「慷慨悲愤,于艺术上自为有清一代之冠矣。」「鹿潭长调多用赋体。赋体笔力须健挺,积健为雄,始无拖沓之弊。」「鹿潭学玉田,则有所发展,参以稼轩之健,白石之峭,用笔重,故不浮,取景大,故见拙。玉田多淡语,毫不用力,得自然真趣,鹿潭作淡语而着力,似不经意而实经意,此乃清词与宋词区别之处也」,均见道之语。

《词话》谓「清词至清季四家,词境始大焉」,指出其「无论咏物抒情,俱紧密联系社会实际,反映当时家国之事。或慷慨激昂,或哀伤憔悴,枨触无端,皆有为而发。」又谓其「运笔力求重,用意力求拙,取境力求大」,故可以为后学之范式。其中论王鹏运三则,论朱彊村八则,论郑文焯两则,论况周颐七则。谓王词学碧山、东坡,郑词学白石、耆卿,朱词学梦窗、清真,况词学梅溪、方回,「俱能得其神髓,而又形成自己之面目」。四家中,「成就以彊村最为杰出」。彊村为词「多用名词,典丽秾密,有脉络,有中心,骎骎乎直驾乎梦窗之上矣。」

先生虽极尊崇彊村,而其心仪者则为蕙风,以为四家中最有情致者,自言「小令学蕙风,以其情致与余个性相近也」,「蕙风虽擅情致,但于雕琢中而见自然,故无轻薄语」。举其《临江仙》听歌八首,谓「小令而能巧用虚词,以虚间密,细味之,可悟填词之法。」并指定《蕙风词话》为诸生必读之书。先生常谓清末词家以宋诗入词,如郑文焯「以宋诗之寄慨运于词中,尤善炼句」。

四家而外,先生谓尚可添两家,一为文廷式,「《云起轩词》以苏辛为风骨,而参以白石之幽峭,时复以同光体诗法为词,更见兀傲挺拔」,「以其俊逸、豪宕之笔,始为苏、辛一派吐气」;一为其师陈洵。《词话》中专论陈氏词有七则,先生肯定「述叔当为大家」,自言「曾学述叔,亦嫌其语意艰而性情滞」,所喜者为「于暮年运密入疏,寓浓于淡」之作,并高度评价其《风入松·重九》词「以气势、筋力见胜」、「善用虚字表神」,先生并有意和韵效法。《风入松·甲戌寒食》词「真合重、拙、大为一手」,淡语而有深致,更是词人炉火纯青之作。

《词话》卷四主要论述南宋、金、元、明人词,在三十九则中,论梦窗词十则,其次是论稼轩词六则。

先生论辛弃疾词,着力于如何学其作法,如谓稼轩「以文为词」,「以俗为雅」,「守律而不为律所约制」,「以其豪宕、疏朗补梦窗之晦涩、质实」,均与时流不同。

先生深喜姜夔词,平生心摹手追,自言学词「参以白石之幽峭」,诗人徐续亦以「白石情怀,梦窗词笔」誉之。先生授徒讲课,设专章研习白石,然《词话》中论白石词仅得两则,此当为整理者之疏漏。先生指出姜夔词「揉合北宋诗风于词中,故骨格挺健」,「白石受稼轩之影响为词中之行气及树立骨格」,「用重笔为刚坚幽清之风格」,故能「以清逸幽艶之笔调,写一己身世之情」,先生认为白石在豪放与婉约两派外,另创「幽劲」一派,这是对姜夔的最高评价。

先生谓史达祖词「成就亦大,且能自成风格」,词句较周邦彦「更多警策处」,咏物之什「能体物入微」,且「情景交融,神味隽永」,屡言史达祖词可学,因其「词藻较新炼」,铸句炼字「刻画雕琢」,而又「新俊纤丽」,缠绵婉约,多巧语,故易为青年接受,最宜于初学者摹习。又谓梅溪词其词「虽时涉纤巧,然其用笔重则气贯,惯于重重联接、层层加紧,至觉其使事下语真切而不虚用」,「尤于用笔之起落转折之处甚为警目」,自已亦「摹拟其用笔,注意其全篇呼应连接转换之法度」。

《词话》谓梦窗词源于片玉,继承与发展周邦彦富丽精工的词风,「寓疏于密,色泽秾丽」,「特愈加雕琢幽邃」,然亦有「清劲疏朗」、「刻画中见自然」、「造句婉秀,饶有韵致」者,先生认为,「梦窗之佳处,一为潜气内转,二为字字有脉络。辞藻虽密而能以气驱使之,即使或断或续之处,仍能贯注盘旋,而『不着死灰』」。「吴氏登临揽胜之作,不少境界开阔,用笔健劲,寓意深厚」,「其格调远高于忆姬诸词」。并以《高阳台》(修竹凝妆)《莺啼序》(残寒正欺病酒)《霜花腴·重阳前一日泛石湖》《瑞鹤仙》(晴丝牵绪乱) 《金缕曲·陪履斋先生沧浪看梅》《宴清都·连理海棠》等词为例,说明梦窗之命意遣词及各种写作手法。

此外于张炎、周密、王沂孙词均有论述,先生于张、周不甚许可,称赏王词典雅,沉着深厚,如《齐天乐》咏蝉,以比兴寄托出之,喻亡国后之凄凉身世与暗淡前途,反映悲观绝望心情,又谓此词与发陵一事无涉,具见卓识。先生颇赏刘辰翁词,谓其多愤懑胸臆,抚时伤事,和泪写成者,胜于陈亮、张元干、刘过、刘克庄诸家。

于金词则推重元好问,谓其早年词多绮丽,中年奔放,晚作则沉郁深厚,每作旷达平淡之语,而情愈苦,以寄其刻骨铭心之哀思。特别指出其风格极近贺铸,合婉约与豪放于一手,此亦为前人未道之语。

《词话》卷五论唐五代北宋词。

先生于温庭筠、韦庄极为推重,尝谓「北宋词无不受温、韦两家影响,或从此蜕变。至豪放悲凉一派,则从李后主后期作品演变而来」。自言甚爱读五代、北宋诸家词,后主、阳春、小晏、秦郎均其所激赏者,又屡屡告诫弟子可读而不可仿之,用心良苦。

然又谓北宋词可学者有三家:柳永、贺铸、周邦彦。柳词之佳者,善于铺叙,层次分明,而笔力雄健,一气贯注;写景细致,言情工切,而又能情景交融,境界开阔。贺铸词风多样,其小令「清刚绮绝」,「以硬语写柔情」,最为可学,先生之情词亦每取法于此。《词话》论清真词有四则,谓其词能博采众美,融化各家之长,成一己之风格,能以曲折、离合、顺逆之法写寻常之事,言情体物,穷极工巧。并举《瑞龙吟》(章台路)为代表作,以窥周词手法、风格之全豹。

《词话》于历代女词人,整体评价不高。即使如李清照,肯定之余,亦不满历来论者「往往偏高溢美」,并指其「生活面狭隘,闺阁气重,不免近乎纤弱」。对清代女词人,则于徐灿、吴藻、顾太清三家颇为赞赏,谓皆足为易安之继。徐灿小令常参欧、晏,能用重笔,以北宋字句结合南宋气骨,故格调颇高。其《踏莎行》词少以比兴手法寓故国之思,可谓「重、拙、大」三者俱备。吴藻词多清新流丽之语,顾太清词不似其他女词人之纤薄靡弱,且笔势较生硬挺健。先生所赏者,吕碧城一人而已,谓其「兴亡之感、黍离麦秀之痛」,「家国之思未尝去怀」。

《分春馆词话》成书后,由陈永正作简要注释,述介书中所涉及的词人、词集的概况,以便初学。

先生信札的内容除了研究词学理论及前人词外,更多的是评骘当代诗词。这是一种真正的自由表达,平等讨论,畅舒己见,可体现先生的文学批评思想。就目前材料所见,以评陈襄陵词的为最多。陈氏「自视极高」,一九七五年曾寄词六十八阕以求评点,先生赏誉之余,并一一指出其不足之处。

如《一萼红》词,评曰:「词中叠字七现,微嫌近纤。」《洞仙歌》词「相思终误了,误了归心」,评曰:「排叠处稍弱。」《烛影摇红》词「素心何处,小别何长,华年何短」,评曰:「收三句如作歇拍尤佳,用作煞拍意境似未完足。」《临江仙》词「淡墨残笺亲递与,要他细味箴规。秋花无分作春泥」,评曰:「『秋花』句芳情凄艶,精警绝伦,惜『箴规』二字略有头巾气,不甚相称。」《少年游》词「情分几曾偷」,评曰:「惜『偷』字韵作收,微嫌家数不大。」《庆春宫》词「甘心玉碎,此情毕竟难忘」,评曰:「惟『难忘』一韵,似稍浅率。」皆可发人心智,惜陈氏入集时仅收十余则评语。

先生指导弟子填词,极为认真,每篇作业均以毛笔修改并作批语,或多达百余字,皆切要之言,受者得益匪浅。惟这些珍贵材料,多于「文革」中散佚,兹仿秦火后伏生毛公传经故事,由分春馆门人各凭记忆录出,与先生的其他评骘当代诗词的文字一起,编作《分春馆词话》补遗。这些难得的词学文献,和先生的诗词创作一起,近日由新星出版社出版。

近代以来的词话,有很大影响力的是王国维《人间词话》、顾随《驼庵诗话》,前者更成为长盛不衰的经典著作。然而,同王国维、顾随以西方文艺美学观审视历代词作不同,《分春馆词话》更强调实践、更贴近传统,字字皆出于个人的体悟,如谢永芳所云「自成体系」,「人不能者我为之」,因此也将会为读者提供另一个层面的阅读快感。傅静庵曾致函先生,谓其「论词左右逢源,而又是无可翻驳之论,如能有专著行世,恐王易、夏承焘、龙榆生辈,均觉失色」,今《分春馆词话》增补再版,亦可告慰先生矣。

陈永正  二〇一五年九月于中山大学沚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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