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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系帕米尔 追梦帕米尔】燕娅娅作品赏析

 外双楠 2017-09-07


我心在高处

     1987年,我很偶然的登上了帕米尔高原。其时我正在喀什画毕业创作,听人说起山上有这么一个神奇的地方。但当时要上去非常困难,我只是一个穷学生,没有钱,帕米尔高原的海拔非常高,几乎没有路,上去要冒生命危险。但因为一种年轻人的激情,我充满好奇的要去看看这个别人口中神奇而美丽的地方。 

  我们搭货车,走了三天,上到高原时已是晚上。当晚投宿在一个小旅馆,我虽然非常疲惫,但却无法入睡,满心期待着天亮之后一睹帕米尔的真容……等到天终于蒙蒙亮了,我迫不及待的冲出门,雄伟的雪山在我的视线中迎面扑来,古老的石头城遗迹静静的矗立,仿佛在诉说着当年丝绸之路的繁华与喧嚣……


我登上古老的城堡,瞬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以至于在二十多年以后仍然历历在目:太阳正在升起,天空碧蓝如海,洁白无瑕的是神圣的雪山。在这无暇的蓝与白之间,是一望无垠的碧绿的草场。没想到在这片我印象中的生命禁区,却是这样一块充满生命的绿洲。

正当我沉浸在眼前的色彩之中的时候,白色的炊烟从零星散布的毡房上袅袅升起,身披红纱的塔吉克少女从房中走出,赶着一群群洁白的羊群慢慢的向草场走去……这番如画的美景,无法用言语描述,若非亲见,怎能相信在人间真的存在!不知不觉中我已经泪流满面……  


   帕米尔,比任何的传说都要更加的神奇和精彩!我已经顾不得高原反应带来的身体的痛苦,疯狂的画起来……我与帕米尔高原从此结缘。


   世代生活在帕米尔高原上的塔吉克人是一个神秘的民族,他们属于欧罗巴人种,形象富于棱角,特别适合于油画的表现。因为从未走出这片高原,他们依然保留了那份淳朴与善良,从眼神中就能感觉到他们心底的纯净。


  但当你与一个塔吉克真正面对面时,无论老少,即使他一贫如洗,都能够深深感觉到他们从骨子里透露出的那种高贵与自尊。老人永远挺直了腰板,即使头巾上的纱都已经破旧了,也依然会给你带来一种心灵上的震慑。我从心底里仰视他们,仰视这个民族,即使只是一个塔吉克的小孩子,也依然如此。

  我终于明白,塔吉克人,是淳朴而高贵的。

         

   我最初登上帕米尔高原时,完全是遵循内心的激动,看到什么画什么,这样兴奋地画了两年多,别人都说“娅娅,你的画太漂亮了!”可当我冷静下来,却发现这些作品只是漂亮,还缺乏一种打动人内心的力量。我停下了画笔,也没有上山,而是看了很多与塔吉克有关的书籍与资料,我在了解,在思考。


   四年之后,当我再上高原时,山不一样了,阳光不一样了,雪山不一样了,它们都在我的眼里充满了神圣的色彩,而不再只是一种美丽的自然景象。那一束从毡房的天窗投射下的光芒,分明就是上帝赐予塔吉克与帕米尔的恩物,是神圣的,是充满情感的。正是这一束光,照亮了这个民族;这一束光,带来了草场,带来了牛羊。

  通过这一束光,我在一个更高的层面上贴近了塔吉克。


我喜欢塔吉克的孩子。他们是那么的漂亮而灿烂,脸上挂满单纯的笑容。相处下来,却又发现每个孩子都像一本书那样的深刻。我只能用塔吉克语做一点简单的交流,但我与孩子之间只要一个眼神就能相互读懂,根本无需语言,我们都知道对方在想些什么。




2003年我在中国美术馆的个展中呈现出36幅作品,其中画了100多个孩子,专家的评语是:出自一人之手的100多位孩子的肖像之中,没有一双眼睛是重复的。之所以能做到这一点,是因为我和塔吉克孩子们朝夕相处,吃在一起,住在一起,看着一个孩子从三四岁一直到出嫁,每一个孩子都是那么的不同,又怎么会重复呢?这种深刻的体察和理解,不是到帕米尔高原浮光掠影的拍几张照片所能取代的。


最初,我还会在塔吉克孩子的肖像作品的背景中画上毡房、雪山等等自然景象,但这些元素逐渐在我的画中消失了。我将孩子与阳光放置到了一个我营造的童话般的温暖而平静的氛围中。作为一个女人,作为一个女性画家,我希望给他们一个美好的世 界,他们是我的天使。


为了孩子,我几乎走遍了塔吉克所有的小学。如果细心观察,会发现他们的脸上、手上全是被常年风沙吹的干裂的小口子,学习的用具更是极其简陋:只有一个小小的铅笔头和一个小本子。看到这些,对我是一个极大的震撼!我立刻下山买了一大批的学习用品,包车送到高原上来。虽然我的力量有限,但当我将学习用品交到孩子手上的时候,看到他们灿烂的笑容我就满足了。


出乎我意料的是,全班没有一个孩子舍得用我送的漂亮铅笔在本子上哪怕写一个字,而是不约而同的都将铅笔别在自己上衣的口袋上,站得直直的,说“谢谢阿姨”!我不是第一次听见“谢谢”,但从未感觉过如此的动听。我又很难过,我能为他们做的并不多,就是这样一点点的心意与关爱,却让他们这样的快乐!


后来我养成一个习惯,每次上山之前,都会准备很多的文化用品,然后挨家挨户的去送。画画对我来说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了。我这么热爱塔吉克,这么爱孩子,绘画又能够承载多少呢?我为什么不为他们多做一点事情呢?
   2009年我在中国美术馆呈现出30张巨型的肖像作品。展览引起巨大的反响,光观众留言簿就有十几本,说的最多的两个字就是“震撼”。我不是沾沾自喜,只是希望观众能够感受到我想传达出的东西。

在这个展览中,有一幅画非常特别,这是我画的唯一一幅老人:《奶奶》。这个故事我讲过很多次,但每每被泪水所打断。现在终于能够让自己稍微平静地讲述了。

每次我上高原,都会看到一个老人站在高处。我相信她也看到了我,知道有这样一个姑娘每到这个季节就会上来。但我没有跟奶奶说过话,她有一米八的个子,黑色的长袍,雪白的头巾,在高原与雪山的映衬下,黑袍与头巾随风飘动,在我看来简直如女神一般!我不敢轻易走近她。

有一年的冬天,下着大雪,我想上山去看看孩子。在路上我就想这样大的雪,奶奶还会在那里吗?果然,我抬头又看到了奶奶!我情不自禁的下了车,向奶奶跑去,奶奶也在向我走来。当我加快脚步走近奶奶时,发现奶奶流着泪,我的眼泪也瞬间夺眶而出。当奶奶伸出双手,在我额头上轻轻亲了一下的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该怎样画这个老人了。一定要有这双手!这张布满皱纹的脸上的那双明亮的眼睛和这一双手,就是奶奶的一生!

我和奶奶相处了一整天,画了大量的速写,然后就下山了。我花了四十天时间完成了《奶奶》这张画,谁也没给看,拍成照片就又上山了,我要让奶奶成为这幅画的第一个观众!奇怪的是,我谁也没告诉,奶奶居然就知道我要上山来,据她儿子后来说,奶奶一大早就穿戴整齐,说今天要来客人,我要等她!等我到了山上,已经是傍晚了,远远的看见了奶奶,我们奔向对方,抱在一起,都非常激动。我把画的照片拿给她,说:“奶奶,我画好了”。奶奶看着画,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双手不停的颤抖。那一刻,我知道这张画成功了……!

那一次,我和奶奶约好明年我一定再来看她。但等到第二年,我带了好多为奶奶准备的衣服和礼物上山的时候,却发现奶奶没有像往常一样站在那里等我——奶奶走了,我就晚了20天……

奶奶的儿子跟我说,那天奶奶感觉不舒服,睡下的时候嘴里念的一直是“娅娅,娅娅”,第二天就没有醒过来……我听完这些,心都碎了:我为什么就不能早来20天!我陷入了深深的自责……

这件事情好多年我过不去,心里一直有一种欠罪感。当《奶奶》这幅画在香港展出的时候,一个观众看到我一提起奶奶就这么的痛苦,他跟我说:“娅娅,你应该感觉到幸福才对。你遇到了奶奶,画出了奶奶。如果不是你的画笔,可能世界上没有人会知道在偏僻的高原上有奶奶这样一个人生活过。奶奶虽然故去了,但通过你的画笔让更多的人知道奶奶,了解奶奶。你让奶奶重生了,让奶奶的形象升华了”!正是这一番话,让我走了出来。这些年来,有很多人想出重金收藏这幅画,但我想,这幅画会一直都在我的画室中……

  奶奶是我的亲人,我怎么能再次失去自己的亲人呢? 

升华 

  通过《奶奶》这幅画和与奶奶的交往,让我在大型肖像创作中对绘画和塔吉克有了更深层次的认识与理解。我所画的巨幅肖像有时一个眼睛就有一尺多,你要让每个人透过这双眼睛看到人物的内心,并且感动观众,震慑观众,这是非常不容易的。

  开始画时,我把眼睛画得非常漂亮,但我觉得它很空洞,后来通过我与奶奶和其他塔吉克的长时间的相处,我发现因为塔吉克人身处高原,情绪激动时眼睛会充血,当灿烂的高原阳光照过来时,他们的眼睛笼罩着一层红红的血丝。怎样用艺术家的画笔将这种特有的色彩表现出来?怎样才能准确表现出帕米尔人眼睛里所特有的那种略带忧伤的诗意与血红?这需要对对象准确的观察和深刻的理解。

  我一直在寻找塔吉克人身上特有的那一种色彩,它应该既是高原真实的色彩,又是塔吉克人灵魂的色彩,只有做到这一步,那一张画布才是有生命的,有灵魂的。而这一切,没有十数年的磨练与功夫,是不可能达到的。


我走过了许多塔吉克的牧场。我和塔吉克人一起放牧,一起劳作,一起歌唱。在海拔五千多米的高原上,夜深人静之时,气温会降到零下二、三十度。在这种低温潮湿的空气中,万物仿佛都被凝固了,我蜷缩在厚厚的羊皮棉袄下面,感觉头和心脏快要炸开一样。每一个晚上都是在煎熬,当高原反应最严重的时候,我真的觉得这一生就要这样结束了……但奇怪的是,就在这种生与死的边界,我躺在塔吉克老人与孩子的中间,却感觉无比幸福,即使就这样不再醒来,也是幸福的!这就是我与塔吉克前生注定的缘分。
   
很多人问我,你现在已经做到这一步了,还需要再上帕米尔吗?但我清楚,虽然我已经在这条路上跋涉了二十年的时间,但即使用一生的时间去研究塔吉克,去体会帕米尔,都是无法穷尽的。我已经尽力去做,但前方的路还有很长。 

  
   帕米尔高原,已经成为了我心中的圣地,是一个无论我身处何地,都让我魂牵梦绕的地方。现在即使不画画,我每年也要上去看看他们,那种心情就像是回家的迫切一般。我们在一起时像过节一样的欢快,我们之间的感情是如此之深,我的心已与他们贴在一起,难舍难分。这种情感已经不是绘画所能说清楚的,绘画也不再是最重要的,我希望能为他们多做点什么,我对他们有一份对家人的责任。我选择了塔吉克,塔吉克也选择了我。我要用自己的画笔让更多的人认识一个真实的塔吉克,让更多的人更好地了解这个淳朴而高贵的高原上的民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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