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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诗词观

 杏坛归客 2017-10-02


​李晓东

     中国是诗词王国,从诗经、楚辞、汉乐府,到唐诗、宋词以及元曲小令,中国古典诗词已经有近三千年的历史,发展到今天,虽然我们已经进入文化的多元时代,也出现了各种各样的新式文学体裁,但是,中国古典诗词一直以其无与伦比的韵律美占据着中国文化殿堂的最高领域,拥有难以替代的地位。

    我从小就喜欢中国古典诗词,从童年少年时期的积累背诵直到青年时期的自主创作,我对中国古典诗词有了一些更深的领悟,今天愿意和大家一起分享。

第一个问题:中国古典诗词的创作要不要讲究格律?

     这个问题也是很多诗词爱好者关注的问题,因为各执己见,有些作者相互之间争得不可开交,我就曾经亲眼目睹两位作者因为各自坚持自己的观点而拳脚相向,当然,他们都是对中国古典诗词怀有深厚情感的性情中人。要回答这个问题,我们先要弄清楚中国古典诗词的概念。我在这里所说的中国古典诗词,其实指的就是旧体诗。什么叫旧体诗?旧体诗是相对于新诗而言的,凡今人以古体古法创作的诗歌都可以称为旧体诗。旧体诗有古体近体的分别。古体诗有四言、五言、六言、七言、杂言等;近体诗也称“今体诗”,有律诗和绝句。古体诗可以不讲格律,但是,近体诗,还有词的创作必须严格遵循格律要求。所谓格律,就是指在诗词创作中关于字数、句数、对偶、平仄、押韵等方面的格式和规则。

     比如你要写一首律诗,那你首先就要弄清楚律诗的格律要求。诗词格律一般有四大要素:用韵、平仄、对仗、字数。其中律诗最为严格,必须满足全部要素。律诗要求诗句字数整齐划一,每首分别为五言、六言、七言句,简称五律、六律、七律,其中六律较少见。通常的律诗规定每首8句。如果仅6句,则称为小律或三韵律诗;超过8句 ,即10句以上的 ,则称排律或长律。通常以8句完篇的律诗,每2句成一联,计四联,习惯上称第一联为破题,第二联为颔联、第三联为颈联、第四联为结句。每首的二、三两联(即颔联、颈联)的上下句必须是对偶句。排律除首末两联不对外,中间各联必须上下句对偶。小律对偶要求较宽。律诗要求全首通押一韵,限平声韵;第二、四、六、八句押韵,首句可押可不押,律诗每句中用字平仄相间。上下句中的平仄相对,有“仄起”与“平起”两式。另外,律诗的格律要求也适用于绝句。

     很多朋友一听我讲格律,他就头疼,特别是初学者,往往就被这些条条框框吓住了,对古诗词本来的热爱也会因此减弱,甚至再也不敢涉足诗词创作。这很正常,因为我们刚开始不熟悉不懂格律,所以稍一接触自然会望而却步。但是如果你能迎难而上,坚持学习,最终你会发现,所谓格律,其实就像数学学习中的定理公式一样,它是有规律的,不是难以掌握的。关于格律的具体知识,今天一是没有时间完全展开,二呢,格律无难度,一共就那么些要求,那么些规矩,只要你花上时间,所有人都能掌握。

     关于格律,我在这里只强调一点,只要你是写近体诗,你就必须按照格律要求来写,填词更不用说了,各个词牌都有它各自的要求,一共几个字,哪个字必须平韵,哪个字必须仄韵,韵脚落到哪里,这都是老祖宗规定好了的,如果你不按照这个规矩来,你写的就不是格律诗词。

     一些初学诗者对旧体诗格律很是不满,认为很拘束,不能畅快地表达思想。或者认为这都是科举遗毒,不必要遵守。或者认为写诗只要表达了自已的思想,别人能懂就行,自娱自乐没必要搞的那么严格,这个想法大约存在于每一个初学写诗人的心态中。我也一样。虽然我从小就喜欢诗词,但那都是本能的喜欢,小时候完全没有听说过格律,等到了师专中文系上学,知道了格律这个概念,但是还是稀里糊涂什么都不懂。说句实话,很多大学中文系老师其实也不懂格律,因为很少有人专门去研究这个东西,除非一些本来就爱好诗词的,然后又愿意钻研,他才明白格律是怎么回事。所以,我的老师从来没有讲过格律的概念,我也没有格外留意过,只是先入为主模模糊糊的知道那是个很麻烦的东西。大约在2007年,我才比较正式地开始学写古诗词。

     为了说明问题,我在这里晒一晒我在博客上公开发表的第一首所谓的古诗,也算是自揭其丑吧。题目是《丁香花儿开》。

丁香花儿开,疑是故人来。

皓腕凝霜雪,玉指剥莲蓬。

帘外传笑语,暖榻盈暗香。

执手待相问,山重水亦复。

郁郁不得语,怅然弄扁舟。

举头更低头,欲把香来嗅。

最是夜长时,恨从枕边生。

     每两句为一联的话,一共算是七联,大家注意每一联最后一个字,也就是应该算韵脚的字:来,蓬,香,复,舟,嗅,生,这么一排列,问题太清楚了,连基本的韵脚都没有,古风都算不上,完全是不伦不类胡说八道。这是我07年8月17号胡诌的一首。之所以晒给大家看,就是为了说明一个问题,所有的写作者在他的写作生涯中,都经历过懵懂无知的阶段,这个并不丢人,所以,我愿意和在座所有朋友共勉。而且,所谓无知者无畏,我那时候对格律也是很不感冒的,认为那玩意儿没什么好处。

     直到有一天,我接触到一句话:如果写旧体诗而不遵守格律,那么,写一万首等于零。这句话对我触动非常大,因为我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也已经写了很多首自认为的古诗词了,当时也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也有一些议论传到我的耳朵里,说,李晓东的诗词,意境,语言都非常漂亮,如果能够遵守格律,那就太好了。说这话的人,首先,他肯定懂格律,其次,他懂诗味,能闻到好诗的香味。我开始下决心要研究研究格律了。

    2009年10月9号,我写出了平生第一首严格遵守格律的作品:

唐多令 赠秦砚

雁阵望南飞,空山绿自横。

月偏西,素影茕茕。

纵是羊城风景媚,铺寸管,意难平。

 

曲罢总凄凉,从来路满风。

幸逢君,鼓瑟吹笙。

仲夏时节多寂寞,侬伴汝,共丹青。


    所以,07年到09年,我一共写了80首无韵无律自我陶醉自以为是的所谓诗词,回头去看,实在是令人汗颜无地自容。从这一首《唐多令》开始,我到目前一共写了将近500首旧体诗,如果说,以前的那80首不敢示人,唯恐在行家面前露怯,那么这500首旧体诗,我可以坦然的接受任何格律检测,至少不失大谱。

     开始研究格律了,我才真正开始领略旧体诗的魅力之所在。写多了,也就明白,诗词格律其实是先贤们心血的总结。从汉字的声韵学,训诂学,和汉字的形、象、义等诸多方面浓缩精华用于诗词的讲究。 对待诗词格律,遵不遵守其实是一个写作态度问题。一个真正想成为诗人的人,其实格律并不是拦路虎,平仄和格律只是一种艺术形式,玩熟了象骑自行车一样,想往哪跑就往哪跑,并不拘束思想。恰恰相反,在吟诵过程中,发现音节不对,找出毛病,还是一个大大的乐趣,在寻找的这个乐趣中往往更能激发创作的灵感。有的朋友说,我对平仄和格律其实很熟,就是不想用它。是真的吗?恐怕只有你自已知道。我就不相信,有一件丝绸服和一件粗布衣放在你面前,你就硬是想穿燥得皮肤痛的粗布衣。 不懂格律和押韵可以学,学熟了格律和押韵,就会写出符合音律的好作品,大家伙才认同。写旧体诗又不遵守格律,玩自个的标新立异,那就成了四不象,别人瞧了脸上不笑心中在笑。若干年后,再自已翻捡出来就要冒汗了。

     是不是一讲到格律不懂就不能写诗呢?也不是的。学问学问,先要学,更要问。有一个真正的求学态度才是最至关重要的。一句话:不要自已哄自已。

    越是遵守格律,你就越能发现汉字的妙处。我们的老祖宗何其智慧,他们早就洞晓了汉字的秘密,所以,他们才创造出格律,平平仄仄中,就像一首歌有了起伏,有了节奏,这才有了美感,有了乐感,有了动人的旋律。同样道理,不遵守格律,就好比一首不成曲调的歌,音频音高完全没有,一马平川,毫无风景。

    所以,我的观点是,没有格律,就没有旧体诗。写旧体诗,就必须遵守格律。

第二个问题,既然旧体诗的格律如此重要,那么,是不是说,写旧体诗,必须格律先行,格律第一?

     刚才我已经说过,格律其实就像数学中的定理公式,只要愿意学,没有学不会的,所以,写旧体诗,并非意味着格律是第一考虑的要素,那么,写旧体诗,第一要考虑的是什么呢?是意趣,意趣第一,格律在后。

     意,就是意境,趣,就是情趣。意境,这个概念大家都知道,今天我在这里加一个情趣,称之为意趣。所有的诗歌作品,包括旧体诗和新诗,最应该强调的,就是意趣。同样题材的两首诗,怎么区分高下?就是看意趣,对意趣的直观感觉存在于每一个人的大脑里,也就是说,一首诗读完,有没有意趣,这几乎是每一个人凭借本能都可以感觉到的。比如下面一首诗:

庆祝十大在京召开
十大春雷响碧霄,震惊中外看春潮。
发言热烈如泉涌,策马腾飞逐浪高。
建树五年累硕果,浓香万里绽新苗。
小康社会期全面,再创辉煌赶比超。

    

     这是一首非常典型的“老干体”,这种体裁我认为是意趣的杀手,完全没有诗歌韵味,遗憾的是,现在的传播媒体中,“老干体”为数不少,所以今天专门来谈一谈我对“老干体”的看法。

    “老干体”又名“政协体”和“人大体”,顾名思义,这类诗词如同政协、人大的退休和没退休的老干部的做人和讲话风格一样套话连篇、毫无生气,但其创作队伍却不限于这些老干部,许多年轻的诗词爱好者也擅长此类。因此,不仅地方小报有之,一些专业诗词刊物也有之,网络诗词也不乏正宗“老干体”,俨然成为当今诗词创作的一大流派。
 
     “老干体”是个新词汇,“老干体”诗词却不是新近的产物,但究竟起源于哪朝哪代,已经不可考了。当代“老干体”的鼻祖应该是郭沫若。

比如郭沫若《满江红·庆祝九大开幕》
     雄伟庄严,像沧海波涛汹涌。太阳出,光芒四射,欢呼雷动。万寿无疆声浪滚,三年文革凯歌纵。开幕词句句如洪钟,千钧重。
 
    大工贼,黄粱梦;帝修反,休放纵!听谆谆教导,天衣无缝。改天换地争胜利,除熊驱虎英雄颂。庆神州一片东方红,献忠勇!


    不管是前面那位无名小辈的“老干体”,还是声名显赫的郭大诗人的“老干体”,其共同点是完全丧失了诗词应该有的意趣美。

     意趣缺失为什么在“老干体”诗词中表现的尤其突出呢?

     我们分别来说说,先说意境。意境是诗人的主观情思与客观景物相交融而创造出来的浑然一体的艺术境界。从审美活动的角度看,所谓“意境”,就是超越具体的、有限的物象、事件、场景,进入无限的时间和空间,即所谓“胸罗宇宙,思接千古”,从而对整个人生、历史、宇宙获得一种哲理性的感受和领悟。这种带有哲理性的人生感、历史感、宇宙感,就是“意境”的意蕴。这样的解释虽然专业,但是也比较抽象,事实上,即便我们对意境的专业意义完全不知晓,但是,一首诗在读完以后第一时间反射到我们大脑中的第一感觉就是意境,这一点,我相信我们大家都是深有体会的。

                       虞美人(蒋捷)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 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楼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这是一首小令,概括出少年、壮年和晚年的特殊感受,可谓言简意赅。它以“听雨”为媒介,将几十年大跨度的时间和空间相融合。少年只知追欢逐笑享受陶醉;壮年飘泊孤苦触景伤怀;老年寂寞孤独,一生悲欢离合,尽在雨声中体现。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展现的只是一时一地的片断场景,少年的心,总是放荡不羁的,年少的时候,不识愁滋味,就算听雨也要找一个浪漫的地方,选择自己喜欢的人陪在身边,那时候是无忧无虑的,没有经历人生的风雨,心中有着豪情与壮志,就算忧愁,也只显得淡雅与悠然,也只是为赋新词强说愁罢了。 
  “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一个客舟中听雨的画面,一幅水天辽阔、风急云低的江上秋雨图。而一失群孤飞的大雁。恰是作为作者自己的影子出现的。壮年之后,兵荒马乱之际,词人常常在人生的苍茫大地上踽踽独行,常常东奔西走,四方漂流。他通过展示了这样一幅江雨图,一腔旅恨、万种离愁却都已包孕其中了。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描写的是一幅自我画像。一个白发老人独自在僧庐下倾听着夜雨。处境之萧索,心境之凄凉,在十余字中,一览无余。江山已易主,壮年愁恨与少年欢乐,已如雨打风吹去。此时此地再听到点点滴滴的雨声,已是万事休矣。

    这是宋末元初遗民词人蒋捷的名篇。词作之引人注目者,乃是本词在少年、壮年、老年三段“听雨”中体悟的生命意味。这首词的意境,有着苍凉沉郁的美感。

      再说情趣。还是回到“老干体”。一首诗词有没有情趣,其载体还是必须通过语言来表现,这一点,“老干体”依然是硬伤。“老干体”语言大多很直白,甚至直接以口号、 标语入诗,没有艺术性,所谓情趣也就无从谈起。

      我们比较一下蒋捷与郭沫若的作品,孰高孰低,不言而喻。所以,我的观点是,一些老同志老干部写“老干体”也许情有可原,因为他们成长生活的时代和我们不一样,难免会受到影响。但是,作为初学诗词的年轻作者,如果一开始就将自己的创作基调定位于“老干体”,那么我说,你还是趁早不要再写了,此路不通,死路一条。也许,你本来尚有的一点灵气一点韵味,会被“老干体”的僵化教条陈腐扼杀殆尽。

第三个问题,如何使自己的诗歌语言产生意趣?

     所有和艺术相关的东西都需要天赋,既然是天赋,也就是说,有的人有,有的人没有。一个拥有先天悟性的人,比如音乐天赋,绘画天赋,他在从事这个门类的相关活动时,总是会比没有天赋的人更有灵气,更能取得事半功倍的艺术成就,文学创作也是如此。我的这个观点可能有些唯心主义。因为中国文化一直强调天道酬勤,勤能补拙,但是我对这个提法一直持有保留意见。一些熟练工种,只要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练习,肯定会有大的进步。但是,艺术创作不是熟练工种,不是说你天天练,你就一定会成功。换句话说,艺术创作需要勤奋,但是勤奋不一定能出成绩。比如诗词创作,就我个人的经验,天赋高低,直接决定诗词作品的质量高低。

     作为家长,我们都希望自己的孩子是最棒的,作为我们自己,在我们已经经历了几十年的风风雨雨雨仍然普普通通一事无成的时候,我们往往会对生活生出抱怨,会说你看那谁谁,当年我们一起上学时,他还远不如我呢,可是现在他怎么就混得那么风生水起呢?要我说,人与人本来就是不一样的,天赋不一样,出身不一样,遇到的人与事不一样,走的路不一样,所以,你之所以成为今天的你,他之所以成为今天的他,一定是有他的道理的。承认人与人的不同,正视自己的平庸平凡,需要勇气。诗词创作就是这样,有些人天天绞尽脑汁琢磨,也不见得就能写出一首好诗,有些人信手拈来,却总是能让人眼前一亮,这就是天赋在起作用。

      唐朝诗人卢延让《苦吟》诗云:“吟安一个字,拈断数茎须。”而相传著名的苦吟诗人贾岛更是在他的《送无可上人》一诗下加注一首小诗:“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包括杜甫,都留下过苦吟苦作的传说。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李白,李白的诗作,狂放恣肆霸气淋漓,所以,李白才被称作天才诗人,这个天才,指的就是老天爷偏爱与他,给了他旁人望尘莫及的天赋异禀。对于杜甫的反反复复苦苦推敲,李白也曾善意的调侃过。对于李白这样的天才诗人来说,作诗,就是一时兴起信马由缰的事情,不需要什么辗转反侧字斟句酌。

     同样是作诗,天赋极佳的诗人,其诗歌语言必然一泻千里,充满灵动之气。天赋欠佳的诗人,其诗歌语言必然迟滞艰难,缺乏灵动之气。

      除了天赋,要写出漂亮的诗词,还需要大量的阅读。现在有一种现象,有些人给自己定位为玩摄影,然后他就整天拿个相机摆弄,所有的时间都花到研究各种相机品牌,各种镜头优劣上,这就是他在认识上的一个误区。好的摄影作品,不是靠相机,是靠你的脑子,靠你脑子里的知识储备,文学美学修养,也就是说,还是要把时间花到读书上。诗词创作当然也不例外。我身边有些人认为自己就是专门写诗词的,所以天天就琢磨五言六言七言的短句,幻想着一语惊人。什么书也不看,让他写一篇散文或者是最基本的记叙文,往往语无伦次,思维混乱,这样的文字基本功,还要写诗词,那就是笑话。诗词也好,散文小说也好,所有的文学体裁对作者的要求是一样的,那就是必须大量阅读,大量积累。一个人的精神发育史就是他的阅读史,阅读的质量决定你灵魂的质量,阅读的高度决定你灵魂的高度。反过来也可以说,一个完全没有阅读史的人,其精神必然是枯萎的,其灵魂必然是苍白的。以枯萎的精神和苍白的灵魂,想要进行文学创作,那是天方夜谭,是完全不可能实现的事情。

      说到阅读,我在这里和大家探讨一种现象。中国功夫讲究“童子功”,事实上,文学创作也有“童子功”现象。怎么理解?据我观察,凡是语言缜密,没有语法错误,逻辑合理的作家诗人,基本上都有着漫长的阅读史,他们的阅读往往从幼年识字就开始了。也有一些很有名的作家诗人,天资非常好,文学感觉很到位,但是他们的作品语言很难经得起仔细推敲,细细读来,几乎每一句都存在语法错误,剥丝抽茧之后,就剩一个空架子了,没有了语言支撑,再好的天资,再好的感觉,都坍塌了。这一类作家诗人,你顺着他的生平往回走,你会发现,他们的阅读史往往是从十八岁以后才开始的,也就是说,从八岁到十八岁这十年时间,他的阅读史基本上是空白,显然,他就是没有“童子功”做基础的,所以,他的创作语言往往存有硬伤。当然,这一遗憾的出现,大多是因为他们出身农村,家境贫寒,根本就没有阅读条件,即使有着强烈的阅读欲望,但是无书可读。直到他们考上大学,或者以其他方式走出农村,他们的阅读欲望才得以满足,但是,最关键的黄金十年已经永远缺失了。一个八岁就开始大量阅读的诗人和一个十八岁才开始阅读的诗人,其差距不是可以用语言来描述的。

      在这一点上,我很庆幸,我的阅读史从幼年就开始了,在我十八岁进入师专读书时,我们的老师开出了一长串必读书单,我定睛一瞧,基本上都是我早就读过的,而绝大部分同学,都是第一次看到这些书名。我在这里不是要自我炫耀,而是为了证明我的观点,我个人的经验也好,身边的例子也罢,都以无可辩驳的事实证明了早期阅读的重要性。

      出类拔萃的天赋,扎实的“童子功”,这两个条件如果你都具备了,那么,恭喜你,你必然会创作出优秀的作品。

      前面我提到过,有些人狭隘的理解文学创作的不同体裁,以为自己是诗人,就可以对散文小说之类置之不理,道理不是这样的。每一个作家都有各自擅长的领域,有的散文写的拿手一些,有的小说写得好,但是,就像我们阅读时应该海纳百川一样,一个文字功底过硬的作家,其驾驭体裁的能力必然也是杰出的,不管是哪一种文学体裁,他一定都是可以游刃有余的。换句话说,一个连基本的记叙文都写不清楚的人,更不可能写出好诗,因为诗词创作对作者的文字功底要求是最高的。散文,小说中可以大段大段进行的描写,在诗词中往往需要你用一个字或者一个词来概括表达,文字功底不过关,怎么可能完成?

第四个问题,诗词创作的一些误区。

第一个误区就是,舍本求末,一味追求各种冷门的格式。

     诗词创作的根本是什么?就是我前面说过的意趣,所以,我们的主要精力应该放在如何营造意趣上,如何增强语言功底上。但是现在有些人,诗词创作的意趣关都还没有过,甚而至于完全以味同嚼蜡套话连篇的“老干体”示人,却又热衷于这个体那个体,语言乏味,面目可憎,唯一自傲的就是自己说的这个体那个体一般人不知道,这种创作态度就是舍本求末,路子只会越走越窄,创作数量再多,也没有任何提高,甚至会因为钻牛角尖,一味牵强拼凑这个体那个体,使作品质量每况愈下越来越差。

第二个误区,各种掉书袋。

      诗词中引用典故传说是历来的传统,但是引用也要讲究个度,过量就不好了。我曾收到过一位作者的投稿,一共八句的诗,他自己在后面做的注释就占据了满满两张A4纸,基本上每一句每一个词都要靠他的注释才能勉强看明白。要我说,这样的诗,不写也罢。诗词,是为了传递感情,使读者作者产生共鸣,你写的诗,读者完全读不明白,还谈什么产生共鸣,只会让人厌烦。

第三个误区,故意用冷僻字,或者生造出一些词语。

      这样的投稿我也收到过,老实讲,一首诗,我至少有四五个字完全不认识,一看字形结构就知道属于一般人完全不用的冷僻字。我敢说,作者自己之前也一定不认识,只是为了写诗抱着字典查找出来吓唬人的。冷僻字用的多,似乎就显得他学问大,这是所有喜欢用冷僻字的人的共同心态。更有甚者,自己生硬拼接瞎凑出一些词汇,这样的词汇读者就更是莫名其妙了,谁也不明白他要表达什么意思。“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有典故吗?有传说吗?“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有冷僻字吗?有我们看不明白的词汇吗?没有,完全就是我们的家常话,但是它所表现出来的情境意趣又是多么的优美清新啊。

第四个误区,也是带有普遍性的一个误区。

     有些人,热衷于各种头衔名号,每天赶场子一样参加各种活动,就为混个脸熟。这种现象,在当今文化界已经成为一种顽症。从大量冠以文化二字的活动质量来看,太多太滥,没有实质性的有文化含量的内容,闹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有些作者整天混迹于此类场合,还哪里能静下心来创作诗词。有些作者,看似高产,每天都有新作,可是内容大多是属于低劣的酒场唱和之作,陈词滥调,毫无清新之气。

      诗词是心灵活动的产物,中国古诗词的气场从它诞生以来就是孤独优雅的,所有优秀的诗词作品都是作者最高级的精神产品,你整天忙于应酬,吃吃喝喝,哪里来的精神活动?没有思考,缺乏独处的时间,耐不住寂寞,以这样的个人气场自然无法和中国诗词的气场相对应,所以,永远写不出漂亮的诗词。一杯茶,一本书,一炷香,一颗安安静静的心,远离名利场,远离喧嚣之地,独处,并且思考,这是所有艺术创作必须具备的前提。中国文化讲究冲淡之美,一个静不下心来的人永远无法领悟冲淡之美的意义,领悟不了冲淡之美,就不要搞什么诗词创作了。

第五个问题,我所推崇的诗词风格。

      这里我强调一点,中国诗词流派很多,风格不同,各有千秋,难分高下,喜欢哪一种风格,只是个人的爱好,并不是说,我推崇的就是好的,别人喜欢的,就是不好的。

      我们最熟悉的,山水田园诗,边塞诗,豪放词,婉约词等等,各个流派都有杰出的代表诗人,他们的诗词作品,往往让人把玩再三,爱不释手。就我个人的爱好而言,我尤其喜欢王维的风格。

     王维的大多数诗都是山水田园之作,在描绘自然美景的同时,流露出闲居生活中闲逸萧散的情趣。王维的写景诗篇,常用五律和五绝的形式,篇幅短小,语言精美,音节较为舒缓,用以表现幽静的山水和诗人恬适的心情,尤为相宜。

山居秋暝

王维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

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

 

 

竹里馆  

王维

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

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鸟鸣涧

王维

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

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

     这几首是大家耳熟能详的,王维写景并不刻意铺陈,自然清新,如同信手拈来,而淡远之境自见,大有五柳先生之遗风。后世有“李白是天才,杜甫是地才,王维是人才”之说,后人亦称王维为诗佛,此称谓不仅是言王维诗歌中的佛教意味和王维的宗教倾向,更表达了后人对王维在唐朝诗坛崇高地位的肯定。王维不仅是公认的诗佛,也是文人画的南山之宗(钱钟书称他为“盛唐画坛第一把交椅”),并且精通音律,善书法,篆的一手好刻印,是少有的全才。

      “诗中有画,画中有诗”这八个字也是我们都知道的,不错,王维的诗歌,就是中国山水画,线条清晰,意境旷远。如果说到艺术表现手法,我认为王维采用的就是白描手法。

      白描,说的通俗一点,就是纯客观描写,不加主观因素,就是你眼里看到什么,就如实的把它勾画出来,用最简洁的线条,勾勒出最朴素的意象。作者并不会在作品中流露自己的情绪,但是读者又能从他的 白描线条中清楚的感知到他的情绪。比起精雕细刻华词丽藻的堆砌,白描是最难的,也是最见功夫的。这也就间接的回答了为什么初学写作的人都喜欢大量运用修辞手法,反复组合各种复杂花哨的句子,因为这个是最容易的。越是看似简单的句子,越能看出作者的语言功底,浮华绚烂之后,那归于沉寂的去处,才是我们心灵的去处。诗词语言正是如此,简单的,才是最美的,也是最难的,因为这个简单的背后,浓缩了作者所有的心力,才力和笔力。

      这些年,我的诗词语言一直在尽量向王维的风格靠拢,这个过程来不得半点投机取巧,掺不得一点点虚假浮躁。大量阅读,静心思考,一层层剥去灵魂深处的功利之心,达到无欲无求的境界,这时候,你才有资格进入王维语言的气场。很惭愧,我的阅读史虽然几乎贯穿了我的大半生,但是,我还思考的不够,我距离无欲无求的境界还很遥远。这些年,我唯一聊以自慰的就是终于放下了一点点功利之心,终于远离了喧嚣热闹的社交之地,终于安静下来了。我要感谢那伫立于时光深处的大师,是他遗留下来的精神财富荡涤了我的灵魂,让我得以安宁,得以纯粹。

     所谓功夫在诗外,不管你是喜欢哪一位诗人,你首先必须明白的一点就是,所有那些古代杰出的大诗人,他们诗歌语言的余音绕梁让你欲罢不能都只是一种表象,语言只是一种载体,语言的背后,是他们旷达超然的人格形象,是他们对人生对自然独到的理解,所以,我们要写诗,先要写人,先要塑造你的人格形象。一个人格低下,作风庸俗的人,当然不可能创作出高雅的诗词。所以,请给你自己留下独处的时间,请享受属于你的孤独时光。

第六个问题,诗歌创作的源泉来自哪里?

      刚才我说到了孤独的力量,这并不是说你就必须离群索居与世隔绝,那只是一种形式上的孤独,我在这里强调的是灵魂上要保持独立,精神上要保持个性,对生活,我们仍然要报以十二万分的热情,因为,所有艺术作品的源泉在于生活。

【南吕】四块玉·闲适

关汉卿

适意行,安心坐,渴时饮饥时餐醉时歌,困来时就向莎茵卧。日月长,天地阔,闲快活!

旧酒投,新醅泼,老瓦盆边笑呵呵,共山僧野叟闲吟和。他出一对鸡,我出一个鹅,闲快活!

意马收,心猿锁,跳出红尘恶风波,槐阴午梦谁惊破?离了利名场,钻入安乐窝,闲快活!

南亩耕,东山卧,世态人情经历多,闲将往事思量过。贤的是他,愚的是我,争甚么!

【越调】凭阑人

姚燧

马上墙头瞥见他,眼角眉尖拖逗咱。论文章他爱咱,睹妖娆咱爱他。

凭阑人·寄征衣

姚燧
欲寄君衣君不还,不寄君衣君又寒。寄与不寄间,妾身千万难!

 

【仙吕】游四门

无名氏

海棠花下月明时,有约暗通私。不付能等得红娘至,欲审旧题诗。支,关上角门儿。

      这几首都是元散曲。有一句话说,无俗不成散曲,意思是说,元散曲取材日常生活化、情感内容世俗化、语言通俗化,反映了元代士人对世俗生活的肯定和以俗为雅、极俗成趣、变雅为俗、炼俗为新的审美风格。其语言基本上都是市井语言,大白话,街巷俚语,但是生活气息浓厚,读来让人忍俊不止,会心一笑。元散曲的取材完全来自于民间生活,烟火之气中充满了百姓智慧,是对生活是创作的源泉这句话的最好说明。

      同样是大白话,为什么“空山新雨后”沁人心脾余味无穷,为什么“支,关上角门儿”热烈大胆缠绵可爱,而网络上一些顺口溜打油诗,包括俯拾皆是的“老干体”,只有恶俗的感觉呢?这就是作者鉴赏力的高下之分了。

      要培养高雅的鉴赏力,先天靠语言感觉,后天靠文化修养,这个问题不再赘述。

      新媒体给我们带来便利的同时,也有很多负面的东西,打开网络,恶俗之作铺天盖地。我们现在关注的都是生态雾霾,其实,现如今,文化雾霾同样严重,这些格调低下,语言粗俗的作品充斥网络,已经形成浓雾重霾,对文化空气的污染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下面是几首我创作的元散曲:


                              【越调】小桃红·野趣

       小城初雨雨无声,一夜梢头红。阡陌椿芽乱桃杏,剪剪风,谁家妹子闲竹笼。少年爱俏,投石问梅,花染美人容。

                               

                              【中吕】醉高歌*老境          

    火塘红紫砂壶,摇椅深虚掩户。鹅毛大雪封双目,儿女归期又无。

                             

                               【双调】大德歌·小寒

      错听了,夜半声,以为千军啸林。落地轩窗映,粉面日头酥红雪痕。梨花簌簌满铺山路,好一派碎玉玲珑人纷纷!


                               【双调】落梅风·晒暖暖

南墙外,乳燕来,柳荫中老翁老太。你说孙子愁眉开,我言晚境无人爱。


                                     【中吕】迎仙客·街衢

野韭长,绿柳筐。村姑叫卖槐树旁。手留香,秤杆扬,满满当当。且喜晨风凉。

 

                                      【双调】潘妃曲·闲快活

    日暖天晴丝瓜架,老汉槐荫下。大碗茶。蓦听得女子笑言嗔骂,黄狗儿蹄子撒,叼了团线溜溜耍。


                                     【双调】庆宣和·菜市场

提秤男儿笑敞怀,群媪拥来。爆一声吆喝车马呆:蒜薹!蒜薹!

 

       回到主题,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而中国文化有“八雅”之说,琴棋书画诗酒花茶,事实上,柴米油盐中就包含着琴棋书画,二者并不矛盾。一个系着围裙的女子和一个红袖添香的女子,各有各的美。作为诗人,只要有美丽的情怀,厨房里,灶台边,俯仰皆是诗。

      说到情怀,这又是诗人必须具备的东西。情怀来自哪里?来自敏锐的感觉和悲天悯人的心灵。前面我们说过,人和人肯定是不一样的,林黛玉对花落泪,见月伤怀,焦大就不是这样的。崔莺莺让红娘给张生捎信,题诗云:

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

拂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

      红娘就问,那要是今晚没有月亮怎么办?门半开?为什么不能全开,要半开呢?就是说,同样的场景,情感丰富具有诗人气质的人,就能捕捉到各种情绪,不具备诗人气质的人,就毫无感觉,反而会嘲笑诗人多愁善感了。所以,情怀,是一种看不见摸不着但又实实在在存在的东西,没有情怀,情感麻木的人,就做不成诗人。

第七个问题,对初学诗词者的几点建议。

      第一,关于格律的运用。初学诗词者都是因为对中国诗词满怀热爱,所以才有了创作的热情,所以,首先要保护并且培养这种热情。怎么保护?其中一点就是我建议初学诗词者先把格律放一放,就是说,先不要去研究格律,因为格律是技术层面的东西,比较枯燥,刚接触的人往往云山雾罩摸不着头脑,一定要啃这块骨头,最终往往是格律没搞清楚,反倒把自己的热情折腾没了,也会打击自己写诗词的信心。再一个,前面我说过,意趣第一,格律在后,所以,初学者完全可以先不要管格律。

    第二,不考虑格律,但是也不能毫无章法乱写一气,毕竟,你想要学习的是中国古诗词,那是最讲究规矩的。怎么办?我建议初学者先写古风。唐代以后诗人们作古体诗,为了与与格律诗相区别,往往称之为"古风"或在题目上标明"古风"。严格意义上的古风有“歌”、“行”、“吟”三种载体。形式有四言、五言、七言、杂言等,不要求对仗,平仄与用韵比较自由。后世使用五言、七言者较多。 唐代以前,写诗不讲究平仄、对仗,用韵自由,句式句数不拘,唐人将这类诗歌称为古体诗,又称古诗、古风。虽然说形式相对自由,但是我还是建议大家在写古风的时候能够统一韵脚。也就是每一句的最后一个字用相同的一个韵,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你之后写格律诗打基础,你在写古风的时候用韵已经很熟练了,写格律诗的时候就会轻车熟路。

       第三,关于韵书的问题。诗歌要押韵,究竟如何押呢?这就提出了一个依据标准的问题。故而,古人便总结了前人用韵实践,将所用之韵脚字分类归纳,于是便有韵书问世。据史料所记,最早的韵书见于三国时期,时间关系,韵书的发展演变历史我们就不在这里说了。我们重点来看看现当代人一般采用的韵书。《平水韵》和《词林正韵》,这是诗人们用得最多的韵书。还有《诗韵新编》,1965年由中华书局上海编辑所出版,1978年由上海古籍出版社修订,1984年再修订,1989年10月刊行第二版。我推荐大家使用《中华新韵》。以普通话为基础,以《新华字典》的注音为依据,以“同身同韵”为划分标准的《中华新韵》,更加适合普及诗词创作。只要你普通话语音标准,你就可以随时随地创作格律诗词。不像其它古籍韵书,除非你把所有的韵部都背下来,否则,你在创作的过程中总会遇到一些自己拿不准的字,这时候,你就必须马上查阅韵书,显然很不方便。《中华新韵》就方便许多,当然,这个前提就是你的普通话发音标准。

       今天拉拉杂杂讲了这么多,都是我这些年的一些思考,占用了大家这么长的时间,但是我还是感觉有很多想法没有说清楚,鉴于时间关系,今天就先讲到这里,有什么说的不对的,我们下来以后再交流。最后,大家放松一下,欣赏一组我的诗词。

 

      今天就到这里吧,感谢大家牺牲宝贵的个人时间前来捧场,感谢家乡红学会提供这么一个平台,感谢所有的朋友们。最后,衷心祝愿大家自由创作,心有情怀。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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