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啥叫啥“捉牢人家小辫子”——闲话当年轧车子(5)

 好办法 2017-10-08


轧车子5 来自畸笔叟 13:12


上海人讲,“覅捉牢人家小辫子呀”,意思是,覅去“捉扳头”、覅去“扳车头”、尤其覅去“象牙筷上扳皵丝”的意思。

不过,老早在马路上,经常可以看到无轨电车卖票员在“捉小辫子”。因为这无轨电车常常要“翘辫子”,一“翘辫子”就停,一停“后卖票”就要下来“捉小辫子”。有辰光,不巧还会得轧牢,卖票员还要爬到车顶上去弄呢。还有辰光,卖票员要捉牢“小辫子”先跑一段,再“咔嚓”一声对上去。



看人挑担不吃力。无轨电车的辫子很重,还装着很粗很长的弹簧,狠不服帖的。而卖票员多数是女的,这是“真生活”。所以,有辰光我们又可以看到,女卖票实在吃不落做,司机下来帮忙的情形。


余亦何幸,齐巧做过一趟专门为无轨电车“捉小辫子”的事体。

那是1984年的101号。

从小就觉得很神奇,那么大一个城市,那么多人看灯看焰火,交通管制,平时多如过江之鲫的公共汽车无轨电车说没就没了。等到焰火结束,汽车电车又出来了。

那年,我既然做了记者,又联系公交公司,我就提出要去看个究竟。公交公司很意外,但还是很欢迎。



我是“急煞鬼投胎”,早上八点半,我就到了。

当年公交公司,包括整个公用事业局(煤气自来水都归它管)就在外滩3号的后面办公,延安路外滩71路终点站沿一条小路朝北一点点就是大门。公交公司好像在二楼。当中一只大办公室,摆一张长方形的会议桌,好像还是当年洋行的老家什呢。其他办公桌里,那些很大的,也是当年的“大班桌”,还有一些靠背椅和安乐椅(可转动的),一看就是老红木老家什,老早留下来的。

最值得一提的是靠窗有一个小小的隔间,只有十多个平方米吧,里面摆着地图和两三部电话,这在当年可不多见。当年一个副市长的枱子上也不过两部,一部本地的,一部可以打外地长途电话的。



专门赶来加班接待我的办公室小贺告诉我,这是公司的总调度室。并向我介绍了他们的总调度王海宝先生。这王海宝真是上海公交公司的一个“宝”啊。人矮墩墩,黑黜黜,香烟瘾头不小,牙齿发暗。最有特点的就是他的那个“沙哑板”喉咙,赛过“麒麟童”。

“麒麟童”就是海派京剧名家周信芳。不过上海人讲,“侬今朝讲言话哪能像‘麒麟童’啦”,不是表扬侬会唱京戏,而是侬喉咙哑了。



王海宝是个闲不住的人,喉咙沙归沙,还来得要讲呢。满屋子都是他的声音。王海宝告诉我,上半日还不紧张,封路要到下半日三点钟呢。说是这样说,他还是跑进跑出,电话一只接一只打出去,他是要事先晓得各条线路的调度是否已经到岗。看来他也是个“急煞鬼投胎”。


没多久,走进来一个女同志,手里捧着一只大钢錝镬子,旁边还有一只网线袋(那年头,塑料袋是稀奇货色。记得那些年上海展览中心开展销会,很多人专门去排队领资料袋,一趟一趟排,排来后将里面资料扔掉,拿塑料袋带回家)。大家看到她,都很开心地与她打招呼。原来她是公司的工会主席,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她好像姓刘。大钢錝镬子里,是她从家里带来的馄饨馅子,网线袋里是米店里刚刚排队买来的馄饨皮子。

“今朝中浪吃馄饨噢,我买了三斤皮子,够了否啊?”

她之所以要这样问,是她事先不知道我会来。

本来,她、王海宝、小贺和另外办公室值班的两位同志,一共五个人,应该是够的。一斤皮子44张,每人至少可以吃到25只。若加上我,稍嫌紧张了。因为那年头,大家胃口都很大。我们家里包馄饨,每人起码25只打底。兴致高的时候,我30只,内子28只。

我只好马上讲,够了够了,我胃口小来兮的。随后,我又毛遂自荐要参加包馄饨,我包馄饨确实蛮像腔的。他们也许觉得,男记者包馄饨不多见,于是,话题很快就扯开去了,像开无轨电车一样。

这是1980年代特有的一种团队氛围,几乎每个单位都会有。大家有福同享,亲如一家。至今想来,仍觉有几分温馨。



包了馄饨下馄饨,下了馄饨吃馄饨,大家还让来让去。吃饱了大家还都打了一个中觉。

“快点眯忒一些,等歇要紧张了。”

我一听这话,就开始紧张了。他们都是年年见过那种大市面的,唯独我没有。我根本睡不着,手里拿着本书,也根本看不进去。

两点钟,总调度室的电话响了。那电话是时任市公安局副局长、分管交通的崔路打来的。当年,为了保证大家看灯看焰火,市里专门成立了一个叫做“国庆办”的指挥机构。主任当然是副市长倪天增挂名了,具体负责的就是崔路。

这是一个例行电话。通知公交公司,三点钟交通管制,要提前做好准备。两点五十分起,各路公共汽车无轨电车一律不准再开进来。哪怕就地停车,也要放下乘客,抛在那里,再想办法。

这件事,讲起来容易,其实很难。

上海人过节,是要拎着物事走人家的啊。西面还好,不封路。东面就麻烦了。比如,中午在南市区亲眷家里吃好饭,吃了老酒又不免多讲了几句话,然后要赶回虹口、杨浦的家,乘的车子只能穿过交通管制区域的呀。若晚了一步,就回不去了。另一方面,看灯看焰火的人们的安全又必须保证,坚决不能放车子进来,连脚踏车都不行。

小贺告诉我,每年都要为这些事情烦不清爽。你就走着瞧吧。



果然,两点半一过,18路调度员打电话来了。

下面的司机卖票员与封路的朋友吵起来了。原因是,封路的朋友为保险起见,层层加码。本来是三点钟,公安局要求提前十分钟,他们自己再提前十分钟,到两点四十分就不让18路穿过市中心了。

司机理由很充分:“规定的封路时间还没到。”封路朋友的理由似乎也很足:“侬看呀,西藏路下街沿侪是人,侬开过去,万一出点事体哪能办?人命关天,啥人负责?”然后就僵在那里了。

乘客也帮着司机买票吵。

“阿拉又覅看侬嗰死人焰火的啰。阿拉要回去烧夜饭的呀,亲眷朋友,两桌人的唻。吃不成功,哪能啊,侬请客啊?”

“我刚刚抽空来城隍庙买点五香豆,哦,就回不去啦?我炉子上蹄胖还笃着呢,乃末要笃焦忒了。”



王海宝当即决定,到现场去解决问题。公司调度室只留他一人,办公室当然也要留一个人接电话。小贺与另外一个人马上到现场去。我便提出,我也去,多一个人多一付手脚,总归好一点。

于是,我们三个人,开着公交公司当年唯一的一部吉普卡(平时是只有领导才能用的)出发,幸好公交公司最不缺的就是司机,他俩都会开车。

车子从延安路往西,一过福建路就开不动了,下街沿全都是三五成群,嘻嘻哈哈,步行来市中心看焰火的人。还好我们的车子前窗玻璃上,插着“国庆办”、“指挥车”的牌子,即便如此,我们车上两个不握方向盘的朋友,还是要将手伸出车窗外,拼命敲车门,嘴巴里穷喊:“对不起,让一让!让一让!”

就这样,不晓得吃了别人多少白眼,车子才开到大世界门口,也已经是三点敲过。



小贺也是一个办事极果断的人。他让我坐在车子上,守着对讲机,保持与王海宝的联系。他俩一北一南,分别走到泥城桥和八仙桥,去看究竟有几辆18陷在了人堆里面

十分钟以后,他俩才跑回大世界。这十分钟,我好无聊。车外还有人围观呢,我赛过西郊公园里的猢狲。我只好拿出笔记簿,把当日此前的一切记录下来。


情况总算弄清爽了。北面,泥城桥以南没有车子;而南面,从金陵路到大世界,有518路深深地陷在人堆里动弹不得。司机卖票束手无策,乘客有的下车了,有的坚决不下。叫啊吵啊。

于是,小贺立即呼叫王海宝。那一头,王海宝就像早就什么都知道了,马上发出一条命令:拿“指挥车”开过去,当“开道车”,把18路引出来,引到福州路口。然后直角“挑绷绷”,让18路转到福州路朝东,到福建路口再直角“挑绷绷”,改走14路路线过苏州河,到天目路再回原来路线。


我听了,只是除了佩服还是佩服。王海宝,活地图啊,脑子色色清。

我们只有照办。

不过,照办也很不容易啊。无轨电车直角“挑绷绷”,那是要“捉牢人家小辫子”才行的啊。


(未完待续)


顺便报告各位一个消息:拙著《上海壁角落》已可在京东、亚马逊上购到。而《上海小日脚》仅可在亚马逊上购到。



实体书店尚无消息。可见上架还在进行中。因此只好请众家耐心等待了。至于如何购到签名本的事宜,还在筹备中。一俟有定论,就会在此公布。谢谢各位捧场。


我最近还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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