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融入我的灵魂的你的声音——说说杨成纯

 阳道明 2017-10-26 发布于天津


  曾经答应过什么人要写杨成纯,我说过要等考试结束。现在,我放假了,考试推迟了,谁知道这提心吊胆地日子什么时候结束,那就来说说他吧。


  当杨成纯的声音出现的时候,究竟意味着什么?

  广播剧《希腊棺材之谜》里,我仅凭着杨成纯的声音断定他就是凶手——副检察长对那幅画异乎寻常的关心,他只用了几个字就说明了一切。

  《爱德华大夫》里的莫奇森大夫,如果不是杨成纯的声音,我们怎么会在英格丽·褒曼分析梦之前就找到了凶手,虽然还不知道他杀了谁。

  在《蛇》里,当菲利普·贝尔说:“哦,我——我——我在土耳其工作的时候认识他的。……我跟他很合得来。看上去他总有点儿怨气,还有点儿悲观失望,……可是当时我还不敢相信他的那种坚如磐石的共产主义信念会这样荡然无存。只觉得他是个可用的人。总之,我想还是像常说的那样让他瓜熟蒂落为好。所以我把情况转给了你们,还有——这张无聊的相片。”时间、地点准确无误,还有照片为证,谁会怀疑他呢,除非因为这一切是杨成纯说出来的,我们只能怀疑他了。

  “我认为弗拉索夫撒了个——弥天大谎。”他总是停顿,总要找出最合适的字眼。“哎,我说,我们保持联系?”这句话才最重要。“那么——弗拉索夫先生怎么样呢?”这才是他最关心的。

  “是啊,可是——要我,我对法国人就不会这样非难,我们跟他们的处境差不多,没人反对把垃圾清除出去,可——也没人愿意让人说他们那儿臭气熏天。还是吃饭去吧,嗯?”一切尽在掌握,他自然感觉轻松。“你说哪儿?说我们这儿?”他的惊愕显然不是因为知道英国外交部里有间谍,而是因为这消息是美国的戴维斯说出来的。当然这是我们事后才分析出来的。

  “你——似乎什么都不知道?”“菲尔森是跳那湖自杀的,现在这样倒帮了他。我看德国人这么做是为了避免丑闻。”“一架军用飞机坠毁了,嗯?一个极平常的事故。七个人遇难,加上菲尔森,八口棺材,不出丑了。”“呵,你看,退出北约多愚蠢哪。没人向你们提供情报。是啊,名单上有他。”每一句话后面都有潜台词。“是啊,弗拉索夫做了件大好事,我现在真觉得到处都有菲尔森。”(“你们也有?”)“嗯哼,在外交部——莱恩和博格。我嘴不够紧是不是?(老天,这句最精彩。)你可得保密呀,我们还没动手。这真是特务机关共同市场开张的极好机会。”先是停顿,然后斩钉截铁地说出人名,语气和前面所有的话全不一样。最后一句又恢复了以往的试探地甚至有些犹豫的口吻,还不忘开句玩笑,似乎是说漏了嘴的掩饰,停顿和喘气的分寸都恰到好处。

  贝尔东出了事,他又突然找上门,“在这次事件里让你作了小小的牺牲,哦,我很抱歉。”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完全与己无关。“对,不过,从你现在处境看,通知他们的显然不是我。”一副胜利者的口吻。(“你给俄国人干多久了?”)“30年。”(“好一个背叛。”)“哦,对不起,还是把‘背叛’这个词让给弗拉索夫之流,别给我。我是个马克思主义者,从19岁起,我一直就——忠于我的信仰。”(“你叫我来干什么?”)“为了给你一条出路。”(“跟莱恩和博格的一样?”)“对,一样。”每一句都说得轻得奇怪。当贝尔东拒绝去莫斯科的时候,杨成纯说:“你可不能留在这儿,嗯?”突然,语气变成从未有过的凶狠,“你出不了头了!”贝尔东又一次严辞拒绝,杨成纯又换成了轻淡的语气,“法文是怎么说的?好吧。再考虑考虑。”

  杨成纯用声音营造出一种危机四伏的气氛,你不知道究竟哪儿有问题,但是总有地方不对劲。




  现在这种日子里,看《卡桑德拉大桥》只会增加恐怖的气氛,为了杨成纯,我认了。当我们知道车上有一个被国际警察局追捕的贩毒犯时,你最先会想到谁?登山运动员纳瓦洛——除了杨成纯还有谁?听说火车在巴黎不停,他急匆匆去找列车员,“我得在巴黎下车,我有非常要紧的事要办。”并偷偷塞了钱,“想想办法嘛。”遭到拒绝,立刻提高了嗓门,“你们不能扣着人家不让下车!”钱伯伦大夫找他去开会,德瑞斯勒夫人拦住他,“你别为了我,勉强去。”他忍不住告诉她实话,“不是为了你。还不明白?我们在欧洲到处旅行,海关从不盘问,因为跟你在一起。还有别的好处。这都——不是为了你。不是。”语气冷冰冰的。准备行动了,他对女作家低声说:“小姐,把尼古兰带走,就说我说的,那边安全。”比起刚才的不留余地多了一些柔情,看来他对德瑞斯勒夫人并不是一点感情没有。在车顶上他害怕了,下来说了谎,“不行,我过不去,他们上车顶了。”但他终究是条汉子,这似乎是杨成纯一贯形象,“我说,我可以爬到车头去,叫车停下来。我可以顺着车边窗上的铁盖子爬过去。”其实他并没有十分的把握,“我试一试。”警长被感动,说他的案子结了,他由衷地笑了,“我懂了。”“放心,你知道的,我要是没门我不会干的。再见。”他温柔地和情人告别。



  杨成纯和德国间谍似乎很有缘,《伦敦上空的鹰》和《三十九级台阶》。

  《伦敦上空的鹰》里的马丁,一个充满人情味的可爱的间谍,忠于第三帝国,为了完成任务,他可以亲手杀死自己的爱人,但对于他最主要的敌人兼救命恩人保尔上尉,他却只是打昏而交差,好一条讲义气的汉子。“不知该对他敬重,还是蔑视。他太狂热了。”这是他对自己上司的背后议论,“我们现在的处境非常危险,尤其是你,希拉。”对爱人深切的关心。临走的时候他甚至是有点犹豫地说:“Hi——Hi Hitler!”当上司决定暗杀保尔问大家有没有反对意见时,他极不心甘情愿地说:“没有。”他看出上司要处死希拉时,急忙拦住他说:“哦,上校,你不觉得……”虽然他知道没用,后面的戏没台词,但我听见他急促地呼吸。他打昏保尔上尉之前,“保尔,是你在法国救了我,现在该我报答救命之恩了。”这话只有从杨成纯的嘴里说出来才显得那么顺理成章。他果然报答了,并为此付出了生命。他死前最后的话是:“对不起,(喘息)要知道(喘息)一个德国军官是从不投降的。”这个时候还要因为自己宁死不投降而对保尔上尉道歉,一个真正的军人。

  《三十九级台阶》里的艾普尔顿,最精彩的那句是“不要小看人家是外行!”看到空白笔记本后的感慨。他也是个忠于职守的人,“你别忘了,汉内,我很爱国,为了尽忠报国,我什么都干得出。不交出真笔记本,我会杀了你。”

  越是简短的台词似乎越是有利于杨成纯的发挥,那些看起来很普通的话配上他的声音仿佛就增加了无穷的暗示。



  不知道为什么大家谈论起他的时候,总是说“矢村”“卡西诺”“拉姆士”,就是没有我最喜欢的安德烈公爵(《战争与和平》)。也许因为相对于他的大部分作品,安德烈公爵显得有些另类,很奇怪,那个骄傲、冷峻、深沉、似乎不苟言笑、在娜塔莎眼里是连她父亲都敬尊重的聪明人的安德烈公爵会选择他。于是,那个桀骜不逊的卡西诺、那个外冷内热的矢村、那个夸张的拉姆士一下子消失了。

  影片以安德烈对妻子的冷淡开场,他说的第一句话就冰冷无情:“把她(妻子)送乡下去。”他不耐烦地把妻子赶走,“怕什么呢,丽莎?我不明白。”但他的语调说明他知道她怕的是什么,他是故意的。丽莎说他“只管他自己”,他突然有些发狠地提高了声音,“丽莎!”制止她继续说下去。其实他内心里很爱妻子,临出征前,他特意嘱咐父亲,“我妻子临产的时候,请派人到莫斯科找位大夫来。我明白,她要自己不行谁也帮不上忙。当然,一百万个产妇当中难得会出错。可她怕我也怕。(少见的关心的语气)有人跟她说过些什么,她还作了个梦,她担心……”

  他要上前线了,彼埃尔问他为什么做战?“为了什么?(停顿,然后压低了声音)我不知道。(似乎又想了想,轻叹了口气)必须去。(这句声音最低,好像不想让人听见,能感觉到他在隐藏什么。)另外,我还因为,还因为我在这儿的生活完全不合我的心意。”“你刚才谈到拿破仑和他的事业。当拿破仑朝着自己的目标前进的时候,他是自由的,他无所羁绊,所以能达到目的。(杨成纯说得很激动,我猜这也是他所向往的。)可我们这儿——沙龙、舞会、流言蜚语、虚荣就象魔网一样的缠着你,休想脱身。”那无奈的口气,你怎么知道不是在说自己。

  在大战前夜,杨成纯有一段极为精彩的独白,允许我把它完整地记录下来。

  “是啊,明天哪,明天哪!明天我将要施展我所有的才能,这可是我有生以来的第一次。”“我渴望着得到荣誉,渴望着成名,希望受人的爱戴。我追求光荣,我需要它们,我活着就是为了这个!这不是我的过错。上帝啊!我不能自制!我不会把这隐秘的想法告诉任何人,永远不会!死亡、受伤、失去家庭,我都在所不惜。为了那片刻的荣耀,为了能胜过所有的人,为了得到人们对我的爱,我愿舍弃一切。(排比句没有停顿地使情绪激动几乎到了顶点。)”(旁白:“如果需要你付出生命,你会怎么样?”)“怎么样?如果需要我会做得不比任何人差。(这句相对平静下来,但更坚定。)”这才是他要上前线的真正目的,他甚至不告诉彼埃尔,他为了这些而“必须去”,扔下他就要临产的妻子。

  他受伤倒在地上,慢慢睁开了眼睛,嘈杂的战场一下子没了任何声息。一段和前面完全不同的独白:“多么寂静,多么安宁,多么庄严肃穆!完全不像刚才那样狂奔,那样喊叫。以前我怎么没有见过这样广阔的天空?现在我终于看见它了,多么幸福!(你能感觉他说这句的时候在微笑。)是啊,除了眼前这个一望无际的天空,一切都是假的、空的。除了天,其它一切都不存在。(突然,一片漆黑。)噢不,天空也不存在,一切都不存在,有的只是寂静和安宁。感谢上帝!”这段独白只有看了听了,才能品出它的味道。杨成纯深沉平缓的说出来,那个一心要得到“片刻的荣耀”的人,在广阔的天空面前忘怀了一切。

  安德烈死里逃生从奥斯特里茨回到了家,那个风雪之夜,正赶上他妻子分娩。在正经历痛苦的妻子的床前,他极温柔地轻声说:“我的宝贝啊!上帝是仁慈的。”那语气跟开头简直是两个人。他在产房外面焦急地等待。突然,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谁把孩子带进去了?怎么会有孩子?哪儿来的孩子?(停顿,声音低下来)难道是婴儿诞生了?(喜极而激动地孩子似地呜咽)”这些大概是只有第一次做父亲的人才会说出的胡话,杨成纯说得那么真切。可是,丽莎还是死了。

  安德烈和彼埃尔又见面了。“经历了奥斯特里茨,现在就算拿破仑打到斯摩凌斯克,威胁我的童山,我也再不回军队去了。”还记得他说“必须去”吗?现在他的语气依然坚决。

  关于彼埃尔的决斗,彼埃尔庆幸自己没把道洛霍夫打死,安德烈反对道:“那为什么?杀死一条恶狗不是好事吗?”彼埃尔说杀人是不对的。安德烈说:“为什么说他是不对?什么是对,什么是不对。这不是人能判断的。人们最常出的错就是判断什么对什么不对。过去也好,将来也好,都会出错。”“我认为生活中真正的不幸只有两桩:一是受自己良心责备,二是生病。没有这两桩,就是幸福。为自己活着,避免这两桩不幸,就是我现在的全部哲学。”在经历了接连而来的两度生死的考验,安德烈好像已经看透了人生。皮埃尔争辩说,人绝不能为自己活着,他感觉自己是一个庞大而和谐的整体的一部分,因为宇宙中万物不灭。安德烈打断他:“这是赫德的学说。不过,这并不能说服我。有说服力的是——生与死的事实。眼见我所爱的人,一个与我生命结合的人,一个我对她不起、并且一心希望能给她以补偿的人,(他一口气地用颤抖的声音倾诉着他深深的悔恨,)受尽了折磨,以后,她死了(哽咽地哭腔),不复存在了。为什么?总该有个答案吧。”“使人信服的不是空道理,你设想当你和一个人手拉手走着,突然,她没了(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没了(声音极轻,已经说不下去了),消失了,剩下你一个站在悬崖边上往下张望。我就张望过。(喘息)”这一段是我认为杨成纯最精彩的发挥,他一层层揭开那压抑着的内心里的丰富情感。我的心在杨成纯声音里慢慢碎了。

  第二年春天,安德烈公爵去拜访罗斯托夫伯爵的路上:“一切都变绿了,多快呀!白桦树、还有赤杨、野樱桃,都发芽了。只有橡树不露声色。瞧这老橡树!”他说得慢而轻柔仿佛怕惊动那些幼芽。他又看到一棵沧桑的橡树,支楞着枯枝鹤立在树林中。安德烈仿佛听见老橡树说(我觉得是富润生的声音):“春天、爱情、幸福,全是毫无意义的愚蠢的谎话,对这老一套的欺骗,人们怎么就不厌烦?根本没有春天,没有太阳,没有幸福。我根本不相信人们的所谓希望。”“对呀,对呀,老橡树说得对,千真万确!让那些人,让那些年轻人再去受迷惑吧,我可了解生活。我的生活已经结束了,我只是在度完我的余生。不做坏事,不寻烦恼,也不再有所追求。”他说得平淡,声音里充满对人生的鄙夷和绝望。

  他在罗斯托夫伯爵家第一次见到了总是欢笑的娜塔莎,并在一天夜里听到她被美丽的夜色激动地想要飞的话。他回家的时候又经过那条路,猛然发现那棵橡树已经全是绿叶,“不,生活在我31岁的时候并没有结束!(语气果断)我内心的一切光自己知道不行,我得让大家都知道,让皮埃尔,让那个想飞上天的女孩子,让所有人都了解我。(又是强烈的排比)这样,我才不至于为自己活着,才能让生命在所有人身上反映出来,才能和人们生活在一起。”他的思想又一次有了转折,人生对他又有了新的意义。

  在舞会上,他和娜塔莎跳了舞,并爱上了生气勃勃的她。他去找皮埃尔诉说他的心事,“这样的感情我从来没有过,我恋爱了,朋友。”“这样的感情我实在抵挡不住,现在我才开始真正生活,不过没有她不行。她能爱我吗?对她来说我太老了。”他在爱情面前甚至有点儿不自信了。“我从没体验过这种感情。现在我心里世界分成两半。一半儿有她,那儿有幸福、希望、光明;另一半儿没她,那儿只有苦闷和黑暗。我不能不爱光明,这不是我的错!我很幸福。”因为爱情,安德烈又变得这样兴奋、快乐,对未来重新产生了希望。

  娜塔莎在订婚的一年内,差点儿被阿纳脱利诱拐,她轻率地解除了婚约。骄傲的安德烈不能忍受这种侮辱,他不宽恕娜塔莎,“她的信和画像,你见到她,替我还给她。”阴郁的声调。“她病了?很遗憾。这么说,那位先生没赏给伯爵小姐求婚的光荣。”讽刺的冷笑。“请转告伯爵小姐,她过去和现在都是自由的。祝她万事如意。”皮埃尔提到“宽恕”,安德烈急忙打断他:“我说过应当宽恕堕落的女人。可我没说过我能够宽恕。我办不到。”“好,再次向她求婚,宽宏大量,气度非凡,相当高尚,可我不能步那位君子的后尘。(停顿)这办不到。你要愿意作我的朋友,就永远别跟我提这件事。”他说得干脆而决绝,但我能感到他是在掩饰内心无法表达的痛苦,因为他憧憬过的幸福生活被毁了。

  博洛底诺会战之前,安德烈感到了死亡的可能,“国难当头,莫斯科要毁了。明天我也会死。玛丽亚说,这是来自上天的考验。可是(急停),我不存在了。还考验什么呢?(泪水哽住了咽喉)新的生活可能继续下去,可我却再也不会知道了,我将再也不存在了,我将再也不存在了。”他低声重复最后一句话,好象在琢磨它的含义。

  皮埃尔来找他,安德烈谈了对明天会战的看法:“决定胜败的不是阵地、武器,也不是参战人数,尤其不是阵地,过去不是,将来也不是。由士气来决定!由我、由他、由每个人的心情。为什么我们在奥斯特里茨失败了?为阵地?哼。不是那么回事。因为我们根本不想打,都想尽快离开那儿。(停顿)可明天就不同了。明天我们十万大军对十万法国人。二十万人厮杀,哪边勇猛哪边就赢。谁不怕牺牲谁肯定取胜。不管上面有人捣什么鬼,我告诉你,明天,无论遇到什么,我们必胜!”他慢而坚定地说出这些话。

  “是啊,是啊,假如我有决定权的话,我要说:‘不准收俘虏!’法国人毁了我的家,还要毁莫斯科。这些人每分每秒都在侮辱我,是敌人。他们全都是罪犯!季莫欣和所有的士兵都这么看。他们该杀!他们肆意残杀我们的孩子、老人。能跟这种人来谈什么战争规则吗?难道能跟他们谈什么仁慈宽大吗?绝不收容一个俘虏,要么杀人,要么被杀。战争是肮脏的,不讲礼让的。这不是闹着玩,要严肃认真地对待它。要紧的是,扔掉虚伪,战争就是战争,不是儿戏。(他大声地发泄着对侵略者的恨。停顿,他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别的不说,就看看明天这场大会战吧。两军相遇,互相残杀,结果呢,会是什么样?成千上万的人不是送命,就是受伤,过后还要为杀死这么多人举行感恩祈祷来庆贺。报上去的伤亡人数中还有相当一部分的数字是夸大的虚报的,因为杀人越多,功绩越大,授奖越高。上帝在天,难道对这些就看得下去吗?(他越说越激动,声音越来越高,最后长出了一口气,又变得平缓,但有无限感慨)我的朋友,活着真是痛苦啊!好在没有多少日子了。”皮埃尔临走时他喃喃自语:“能不能再见呢?”他并不是在问,也不需要回答,安德烈对此似乎已不抱希望了。这一大段话是最难把握的,思维跳跃得厉害,从对胜利的信心,到对敌人的仇恨,直到最后对战争的厌恶。全部的复杂思想杨成纯都那么准确的解析给我听。

  在战场上,当榴弹落在他的眼前,突然强烈的对死的恐惧涌上来,“难道就要死了吗?我不能死,我不愿意死。”“我爱我的生命,爱这草地树木,爱这空气……”杨成纯几乎是在用尽全力喊出这句话,对生命无限的眷恋。

  娜塔莎来看望受伤的安德烈,他无限温柔的含着泪对求他原谅的娜塔莎说:“我比以前更加爱您了,更加、更加爱您……”

  “娜塔莎,我实在是太爱您了,超过世间的一切。”他呻吟着说,那语调里是少见的深情款款,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正在死亡”(这大概是托尔斯泰最著名的发明之一),他要把他终于体会到的“爱”说出来。

  “是啊,那是死神。我死了,又醒过来。是的,死亡,就是一种觉醒。”他说起“死亡”竟是如此奇怪的轻松,因为他已经看清了死亡,他不再恐惧了。

  我总是把杨成纯和安德烈公爵混在一起,每当想起杨成纯,耳边就会想起安德烈说:“片刻的荣耀”,我总觉得安德烈的那些话不仅出自杨成纯的声音,也是出自他的心。我一直没搞清是因为安德烈而爱上了杨成纯,还是恰恰相反。然而,好像就是从那儿之后,我跟他的联系断绝了,就在他说:“死亡,就是一种觉醒”之后。再也没有那种真实存在的感觉了,他的声音只在回忆里。虽然我知道他从没离开,但他也不会走的更近了。我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写他,仿佛要纪念过去,给过去做个总结,总结什么呢?我说不出。


  回到开头的那句话:“当杨成纯的声音出现的时候,究竟意味着什么?”还能意味着什么?除了享受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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