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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律人的冰与火之歌

 刘政人性本恶 2017-11-11

读《法律人的诗——10+2湖南十二人诗选》

文:张战

读《法律人的诗——10+2湖南十二人诗选》是一种很特别的感觉。法律人是正义的守护者,他们手持天平,高举利剑。为保证判决时的绝对公正,他们必须蒙上眼睛,铁面无私,紧握理性的厚盾,抵挡情感的箭矢。

可是,诗人是什么?诗人是守护内心真正感动的人,他是灵魂的苦役犯,他的心仿佛裸露在外面。他赞美着这个残缺的世界,也背负这个世界的罪,他为一片花瓣的柔弱透明感动哭泣,也为一条被砍杀的流浪狗发出怒吼。他的哭笑里有一个巨大的湖泊,承聚着这世上每个人的眼泪。诗人的笔说出自己内心最真实的秘密,也为世间每一个沉默而迷失的事物招魂。

法律是冰,诗歌是火,冰与火看似遥远如宇宙两极,可是,湖南却有十二位活跃在不同岗位的法律人,一手高举法律之盾,一手拿起诗笔,用诗歌召唤冰与火的精灵,以诗笔书写自己对这个世界善恶美丑的真实判断,吟唱出爱情与亲情,记忆与乡愁最温柔的声音。这十二位诗人,分别是胡勇平、刘先国、唐亦政、赵叶惠、宾锡湘、叶菊如、余映红、肖云、王家富、刘小宁、肖艳辉和谢小青。

法律人写诗在诗歌史上并非孤例。卡夫卡就曾在布拉格大学学习法律,他那些极具隐喻色彩的小说有着鲜明的诗性特征,他同时也是一位少有人知的诗人。“我有一把强有力的锤子,但我没法使用它。因为它的柄烧得通红”,类似这样的诗散见于卡夫卡的日记和书信中,拿出来与当代任何一个大诗人的作品比都不会逊色。海子是北京大学法律系的毕业生,他却以自己开创性的诗歌创作和绝决的离世方式成为中国当代诗歌精神的象征。本质上说,法津与诗歌的价值追求一脉相通。法律的最高理想是正义,正义中即包含着真善美。而诗歌无论是对受难者苦痛悲伤的书写,还是对大地上悲悯精神的礼赞,最终都将如但丁的《神曲》,在游历了地狱和炼狱之后,引领着我们走向光明。

诗是勇敢。诗人首先要有直面这个世界真相的勇气,他不仅仅是这个世界一切美好与残酷的证人,也是这个世界创造与毁灭的直接参与者和感受者。赫塔·米勒说,诗歌在世界里,不在语言里。读这本《法律人的诗——湖南十二人诗选》诗集,我们可以看到诗人们直面“真”的勇气,他们紧贴大地,关注现实,既为生活中的美善讴歌,更为那些匍匐在阴影中的晦暗生命发声。他们的笔下,有死于矿难事故的铀矿矿工刘顺山,“刘顺山六岁的儿子,蹦蹦跳跳地领走了三百元抚恤金”(宾锡湘《蝶》),有临刑前脚镣松开,蹲在角落里写下“妈妈,我对不起你”的死囚袁小亮(肖云《死囚袁小亮》),有为了给邻居老奶奶治病而偷窃的年轻的贼(胡勇平《一个人的正义》),有回到家乡开洗脚店却为谁当老板打得头破血流的亲兄弟(肖艳辉《楼下洗脚的两兄弟》)。最为典型的是刘小宁(莫莫)笔下以女囚生活为题材的诗歌,诗人刻画了一群被宣判有罪的女囚形象,以极为节制的白描和令人惊异的细节试图穿透压在这一群罪人身上的沉默与黑暗,在这无可救赎的血腥与残缺中,努力寻找着自由与悲悯,努力挖掘残存的人性光亮。

诗是难的。除了诗人的直面现实的勇敢,除了力图以诗歌敞现真理之外,诗人还必须建立自己特有的诗歌结构和语言序列,找到自己特有的语调、音律和节奏,发出自己的声音。读完这本《法律人的诗——10+2湖南十二人诗选》,我们发现,这里的十二位诗人,各有各的灵魂相貌,各有各的诗歌气质,也各有各独特的诗歌声音。胡勇平的诗几乎可以读为他的自画像,他侠义、率真,对迎面而来的生活列车有着直扑上去的勇气,却又那样对万物有情,一派天真烂漫到底。他的诗仿佛信手拈来,直出心机。读他的诗,如看京剧《李逵探母》,粗莽而温柔,侠义似火而又缱绻深情。宾锡湘(宾歌)的诗大多以意役形,并不刻意去求诗与生活的陌生化,写得朴素安静。尤其他那些以乡土亲人为题材的诗,比如那首《母亲的白内障》:“庄稼早已收割,禾蔸灰暗,一群麻雀扑落草垛,一群又斜插天空。有几只鸡在菜园里刨食,整个下午安静得只有一个挑担人经过,最后消失在河岸深处。整个下午,母亲坐在院门口,只说了一句话,天色暗得越来越早”。这首诗既有对母亲已然衰老的哀伤,又仿佛是面对渐行渐远不可把握的世界一个无可奈何的隐喻。诗写得相当隐忍,留有大量余白,看似哑默素淡,仔细听,却能听到抑制不住的叹息和悲泣。刘先国《护雪的男孩》极写对亲情和纯洁的守护,读之令人动容;唐亦政的《麻雀与我亲近的方式》以朴实清新的方式书写乡村中人与自然的和谐共生;肖云诗歌擅用古典意象造境,并对其进行了现代性的改造;王家富《一棵叫雪的树》意象新奇,具有原创性。而赵叶惠的诗歌描绘乡村人物,抒写诗人乡愁,历历在目,刻画如画。其表现女性情态的诗,也写得一派天真,有着少女般的娇憨与明媚。

《法律人的诗——湖南十二人诗选》这本诗集的作者中有五位女诗人。这五位女诗人皆以各自不同的方式介入坚硬的生活,她们的诗歌既有对女性生命体验的细腻书写,对亲情与爱情的深情赞颂,更有对现实的冷峻审视和质疑批判,表现出凌利的思想锋芒。刘小宁(莫莫)的诗歌因其题材的特殊和表现手法的独特已具有相当的辨识度。肖艳飞(燕儿)的诗歌刚正凝重,有着鲜明的理性思辨特征。她带着冷冷的嘲讽思考一个叫刘德山的老法官反转的命运,她拷问哲学与爱情、法律与道德的两难关系,她的《黄花也狰狞》和《将悲伤也燃得吱吱作响》两首诗似乎都是直写2015年8.12那场天津大火,以女性少有的勇气和力量直面惨烈的社会事件。

80后出生的谢小青早有诗名,她的诗集《起风了》2014年作为21世纪文学之星丛书之一出版,2015年获得第二届紫金·人民文学诗歌奖。谢小青的诗歌呈现出恶童般的犀利冷峻与恋爱少女般的纯情热烈,这看似大相迥异的两极形成一种微妙的对抗和张力,这使得她的诗歌面目多少有些变得神秘。她以童年视角写出来的乡村题材诗歌并不甜腻,而是传递出一种农耕文化衰微后的荒败气息。她的《父亲去铎山镇》是一首审父之诗,这首诗兼具儿童视角和女性视角,既有对父权文化和男权文化的轻微解构和嘲讽,又有作为女人和女儿对男人兼父亲的疼惜与悲悯。她在诗歌《镜子》里,重叠明灭着瞿永明的诗歌《母亲》和张爱玲小说《金锁记》的影子,这是一首典型的女性主义诗歌,有着对女性性别的深刻体认,对女性生命延续和女性生存宿命的冷静观察。

余映红(焉然)的诗歌大多以象征和隐喻的方式写出现代女性生命体验的痛感,表现生活中的亲情与爱情。她的诗歌往往试图进入超验的心灵世界,她擅长描写情感中悬浮与不可把握的状态,写出女性在爱情中深情与疏离,执着与彷徨的两极。她似乎有意规避日常生活中直白朴素的诗歌意象,甚至有意选用抽象晦涩的意象来表达细腻感性的形象。她的诗歌意象新奇跳跃,稠密繁复,诗歌节奏快速有力,诗歌质感硬实,具有一种陌生化效果。她的诗《写给一只猫》极具象征主义诗歌特征:“远远地,我窥望你豹子般的模样,我们以沉默对视,读取孤独,读取伤口的隐痛,读取追逐的遥远与快乐。偶尔,你允许我走近,容忍我骨感的手指抚摸你”,这首诗借助一只孤傲的虎斑猫与我之间若即若离的关系,刻画出现代人对亲密关系的渴望与恐惧,隐喻性极强。

同样书写亲情与爱情,叶菊如的诗歌有时如阳光般明亮炽烈,有时又如月影般朦胧忧伤。她的诗歌喜从大自然界中摄取意象,清新明丽,柔美轻灵,山水、花朵、白鸟、雨、燕子与春天,共同组成她诗歌里婉约而典雅的意境。她的组诗《正月初一,与父亲的对话》,哀伤与追忆中依然表现出一种生命的明亮与高贵,颇得《诗经》温柔敦厚的诗教传统。

好的诗歌也许是天才的灵光显现,但更须艰苦而耐烦的技艺打磨。《法律人的诗——10+2湖南十二人诗选》这本诗集,正是这些诗人向生活真实地敞开了自己,如一只蚌,涵容进生活粗砺的沙粒,在疼痛与泪水的打磨中,这些沙粒变成了晶莹闪耀的诗歌珍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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