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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曾祺《复仇》:我与我周旋久,宁作我

 冬天惠铃 2017-11-13

图片发自简书App

汪曾祺说过:“我所追求的不是深刻,而是和谐。我写的是美,是健康的人性。美,是什么时候都需要的。”和谐与美在他的文字里体现的淋漓尽致。

汪曾祺,江苏高邮人,当代作家,剧作家,散文家,关于他的一生,我私以为用一句话可以概括:历经世事沧桑,他自温润如玉。他认为自己是“中国式的抒情人道主义者”,而世人看他是“中国最后一个纯粹的文人,中国最后一个士大夫。”

他的《复仇》作品集收录了几篇他比较有影响的短篇小说,还有几篇散文,散文按下不说,我们来看看他的几篇小说。

《复仇》

小说写于1944年,彼时,世界人民反法西斯,中国人民反抗日本侵略者,全人类的仇恨与矛盾空前激烈。汪老的文章无疑是一股清流,表达了他对民族觉醒,甚至全人类命运的一种思考方式。这是他做为文人的责任与担当。

汪老这篇文模仿了西方的现代派写作手法,试图挖掘人的潜意识,大量采用“内心独白”、“自由联想”的手法,表现人物的情绪、联想、幻想、幻觉以及微妙的感情变化等,表现人物意识“自然”流动状态。

汪老在小说的开头就引用了庄子的话来表达主旨:

“复仇者不折镆干。虽有忮心,不怨飘瓦。――庄子”

庄子之意,是以物本身的无害,来推及人的“无心”,从而将仇恨虚无化而消解。复仇者正是这样一个对仇恨不用心的人,他可以承载,却不一定会背负至目的地。

本文中的人是个很模糊的存在,只知道是个遗腹子,生来就是为了给父亲报仇,仇人的名字刻在他的手臂上,至于他啥名谁,他的体态,来自哪里,去往何处,都没有交待。他的父亲和仇人也是模糊的。

这个他究竟有怎样的内心呢,他看到蜂蜜联想到秋天和尚站在花丛里找蜜蜂;他看到安静祥和的村庄想象自己也能融入;他想起母亲,想象自己有一个妹妹;他的梦里有安静和谐的自然风光。这是一个内心柔软温暖的人,实在不适合拿着一把剑去复仇。

在文章的开始,我们甚至能感觉到他对和尚的喜欢之情。在对待仇人上,他的内心也是复杂矛盾的。

“有时候他更愿意自己被仇人杀了。有时候他对仇人很有好感。”

他觉得自己已经不是自己了。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就是那个仇人。既然仇人的名字几乎代替了他自己的名字,他可不是借了那个名字而存在的么?仇人死了呢?”

“剑呀,不是你属于我,我其实是属于你的。”

梦里在黑暗中无路可走,可他偏偏不能不去继续这种生活。

“一生,一生该是多久呀?我这是一生了么?”

“即使我一生找不到你,我这一生是找你的了!”他为自己这一句的声音掉了泪,为他的悲哀而悲哀了。他的矛盾折磨着他。

终于他找到了那个仇人,就是和尚,可是和尚的手臂上也有一个仇人的名字,那是他的父亲。时间上的一瞬间内心挣扎了一万年,“忽然他相信他的母亲一定已经死了。”仇恨都没有了,他放弃了。

“两滴眼泪闪在庙里白发的和尚的眼睛里。有一天,两副錾子同时凿在虚空里。第一线由另一面射进来的光。”

小说中的和尚既是他的仇人,也是他的对照,和尚报了仇,却生活在悔恨中,他在绝壁寻找一条全新的路,而他终于也加入到开凿新路中来,最终打通了。是希望的路还是迷茫的路?究竟是放下了,尝试了。

《受戒》

小说写于1980年,是他43年前的一个梦,1980年,文化大革命刚刚过去,人们内心的阴影还不曾过去。汪老给我们构建了一个桃花源,那里有自然和谐的山水风光,人们质朴自然无需压抑的天性,纯真无邪的爱情。表达了一种对理想生活的向往。关于小说的创作目的,用汪老自己的话说“我们有过各种创伤,但是我们今天应该快乐。”

43年前,汪曾祺17岁,而在小说的开头,他写到“明海出家已经四年了。他是十三岁来的。”也是十七岁,然后开始回忆。即是明海过去四年的回忆,也是汪曾祺过去生活的回忆。

他在文中有大量的传统风俗的描写。说起来故事情节倒不是主要的,小说名字是《受戒》,但真正到了小说的结尾才讲到受戒,而且还是借由小英子的眼睛来告诉我们受戒这件事,至于受戒的过程并没有向我们提及。明海觉得这是一件顺理成章早就注定了的事,小英子除了好奇多增加点乐趣外不做它想,所以受戒的过程并不需要过多提及!

名为《受戒》,可是这个荸荠庵却是那样浑然天成毫无条条框框的约束。

“这个庵里无所谓清规,连这两个字也没人提起。”

庵里六个人,各色各样,大师父不修边幅吃水烟,二师父把妻子接来庵里共度天伦,三师父各种杂耍杠杠滴还会唱脸红心跳的粗俗的歌,老和尚天天闷着也会在杀猪时念咒。明海呢,聪慧敏感,天天往小英子家跑。这群和尚和普通人没有两样,他们照样吃肉喝酒,和尚只是一种职业。还有周围的人,收鸭毛的,偷鸡的,都是正经人。在这片土地上,他们饱满的天性和自然浑为一体。

小英子更是个天真烂漫的人,乐观开朗,有旺盛的生命力,纯真无邪,想到什么就是什么。

“想了想,管他禁止不禁止喧哗,就大声喊了一句:“我走啦!”她看见明子目不斜视地微微点了点头,就不管很多人都朝自己看,大摇大摆地走了。”

她和明海心意相通,就天天在一起,并没有什么男女大防,明海羞涩,她就主动表白。那表白真是大胆,即使今天的我读来都羞红了脸。

“我给你当老婆,你要不要?”

明子眼睛鼓得大大的。

“你说话呀!”

明子说:“嗯。”

“什么叫‘嗯’呀!要不要,要不要?”

明子大声地说:“要!”

“你喊什么!”

明子小小声说:“要——!”

“快点划!”

这是怎样的快意人生啊,真是让人羡慕,恨不得自己就是那个小英子。醉在这满是诗意的生活里。就算是个不可企及的梦,也想长醉不起。

《大淖记事》

小说写于1981年,是以故乡江苏高邮为创作背景的乡土小说,同样充满诗意。诗情画意的田园风光里有淋漓尽致的人性美。

小说的开始用很长的篇幅来描写大淖的景致,意在引出这个地方的人。

“这里的颜色、声音、气味和街里不一样。这里的人也不一样。他们的生活,他们的风俗,他们的是非标准、伦理道德观念和街里的穿长衣念过“子曰”的人完全不同。”

西边住着一些外地的小生意人,他们和气生财,还有二十多个锡匠,他们有自己的不成文的规矩。东边住着挑夫,有男人,女人,大人,孩子。靠肩膀吃饭。

这里的女人和男人一样干活,她们真性情,不扭捏,嘴里荤素搭配,生冷不计。她们和男人在一起或者分开,全凭情愿。被男人养和养男人都没什么大不了。

“因此,街里的人说这里“风气不好”。到底是哪里的风气更好一些呢?难说。”

看汪老对他们的描述,你会觉得汪老确实在这生活过的,他是一个观察家,也是一个各种知识颇为丰富的作家。他的小说里没有华丽的语言,都是很平时的句子,可就是这些看似随意的句子汇成一篇小说,让人读来欲罢不能。

本来这里一切都很平静,可是西边的小锡匠十一子和东边的巧云对上了眼。本来也只是心里喜欢,因为巧云要找上门女婿,十一子要奉养老娘,汪老是这么说的:只是像一片薄薄的云,飘过来,飘过去,下不成雨。”

但后来巧云被保安队的队长糟蹋了,反而使两个人义无反顾的在一起了,于是十一子被打的半死不活。他们之间的爱情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起伏,汪老并没有着墨很多,但有一件事特别触动人心。

“巧云把一碗尿碱汤灌进了十一子的喉咙。不知道为什么,她自己也尝了一口。”

这是最平淡的爱情,没有甜言蜜语,只有同甘共苦。却也最感人。

后来巧云把十一子接回家照顾,一下子巧云要照顾两个病人,于是她也成了挑夫。这似乎是一种传承,她的故事就是那些早就成为挑夫的女人的故事。看着她,她们就看到了自己的过去。

这件事使大淖这片地方空前团结,女人们送来吃食,营养品,男人们去抗议游行,要求交出保安队长。汪老是这样形容游行的。

“这个带有中世纪行帮色彩的游行队伍十分动人。”连游行都是美的。

结尾处,汪老用了三个短句。温暖了我们的心。

十一子的伤会好么?

会。

当然会!

汪老的小说融进了散文的元素,而不重情节。所以在读的时候,总觉得天马行空,他的小说的特点正如他在散文《谈风格》中讲述的:

“契诃夫开创了短篇小说的新纪元。从重情节、编故事发展为写生活,按照生活的样子写生活。从戏剧化的结构发展为散文化的结构。于是才有了真正的短篇小说,现代的短篇小说。随便地把文字丢来丢去,这正是现代小说的特点。”

在这片散文中关于风格的形成,汪老有一些话语我认为很值得拿出来和初学写作的朋友们共勉:

一个人要使自己的作品有风格,要能认识自己、发现自己,并且,应该不客气地说,欣赏自己。“我与我周旋久,宁作我”。

其次,要形成个人的风格,读和自己气质相近的书。也就是说,读自己喜欢的书,对自己口味的书。

一个作家形成自己的风格大体要经过三个阶段:一、摹仿;二、摆脱;三、自成一家。初学写作者,几乎无一例外,要经过摹仿的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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