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台县续志》第一册《城坊图》1882年 一 2016年10月1日,从圣亚商场出来,沿着黄华街向北走,我来到了人民广场前街。 回首南望,是宽阔繁华的黄华街;向北眺望,越过毛主席像,是狭窄陈旧的南大街。 时间在新市街划了一条线,将晋城的老城和新城分开,连接他们的似乎只有川流不息的汽车和行人。 我从口袋中掏出一枚老旧的怀表,反向拨动指针,时间开始慢慢倒流。 车声、人声、喧哗声、叫卖声,“走过路过,不能错过”的声音,一点一点消失;高大的楼房变矮,汽车、公交车驶出了视线,毛主席像也在我的眼前不见了。 时间定格在1945年10月1日, 我回到了71年前的老晋城。 80年代黄华街入口 二 同样是闹市,同样是十字路口,同样是叫卖声;却没有高楼,没有红绿灯,没有高音喇叭刺耳的声音…… 脚下的柏油路变成了黄土路,身边行人的时装变成了打满补丁的粗布衣衫。 我再次回首南望,圣亚商场不见了,太平洋大厦不见了,宽阔的街道也不见了…… 两排二层的砖瓦房护卫着一条月牙形的小街出现在我的眼前。那是黄华街。 月牙形的黄华街 广场呢? 哪里还有什么广场? 只有一个不太宽阔的十字路呈现在那里。 我身处在泽州古城出口与黄华街入口相接的地方,脚下这条东西走向的广场前街,现在叫“横街”。 她“介”字形地岔出小东关、小西关、黄华街、驿后街四条主街道。 两层高的砖瓦小楼和众多的庙宇混在一起,看着特别有味道。 1970年的人民广场 “德华兴”京货铺、“广源恒”杂货铺、“仁昌”颜料店,各式的商铺牌匾挂了一条街。 它们似乎都在告诉我,这里一直就是晋城的中心。 没有雾霾,空气是那么清新;没有横七竖八的电线,天空是那么干净。 耳边回响着各种悠长的叫卖声,让我确信自己真真实实站在了1945年的晋城街头。 图为日本报纸上的泽州南城楼 三 抬头北望,我的眼前出现一座古城。 这是一座远比平遥更古老,更高大的古城。 古城墙东西延展,像两条伸开的胳膊,中间大大的脑袋便是南城门和瓮城。 城墙有三四丈高,南城楼还要再高出三四丈。 那是一个两层的木质城楼,脊顶四角飞檐,气势雄伟壮观。 八年抗战让她变得伤痕累累,却更加坚定挺拔。 仰望南城楼,我突然想起《亮剑》中的情景。 秀芹被山本按在城楼箭垛上,李云龙就站在我这个位置,嘶吼着命令二排长开炮。 但平安县城远没有这座城池坚固,秀芹站的那座城楼也比上眼前这座南城楼。 四 新市街,晋城最繁华的新市街,到哪里去了? 我揉了揉眼睛,一条宽宽的护城河在那个位置静静地流淌。 1945年的晋城,还没有什么新市街。 80年代的新市街 此时的新政府刚刚入城,还没有精力去填掉护城河,将她锻造出来。 她还需要等待10多年。 宽宽的护城河将小城环抱在怀里。 东头是小东河,河水从一个叫海眼亭的泉眼流出来。 老城的海眼亭是这个样子吗? 那是一个六角的小亭,很小,很美,将泉眼护在下面,守护着清澈的泉水。 但她却终究没有护住那只泉眼。 几十年后古矿挖煤,泉水再也流不出来。小小的她被古矿办公大楼压在了历史的尘堆里。 西头是西沙河,溯流而上分出两条叉来,一条一头钻进白马寺山,一条在景德桥南面一转,跑到西边去了。 图为景德桥-南冠庄主照片 护城河与白水河连在一起,旱季补水,雨季泄洪,共同滋养着小城。 我站在护城河边,仔细看她的样子。 那水有深有浅,深的地方长着芦苇、野荷花,浅的地方长满菖蒲,以及各种水草和野花。 水中鱼儿不时浮出水面,挨近看似乎还能看见泥鳅在水草中穿梭。 青蛙懒洋洋地趴在水边石头上,时不时朝着我叫上两声。 注:非虚构,根据关东明先生回忆《追忆逝去的老城》改写 71年前的护城河,大致应该是这个样子吧? 五 1945年10月的晋城刚刚解放,到处都可以看到8年抗战残留的痕迹。 穿灰布军装的八路军,扛着汉阳造在城边巡逻;几个穿黑对襟中式袄、裹着头巾的老百姓站在城墙边写标语…… 墙上“中日亲善”、“大东亚共荣”的字迹被慢慢刮掉,“拥护共产党,参加八路军”的标语被朱砂刷出来。 1945年4月27日,在此驻扎了5年的日军仓皇逃走;次日,八路军解放了晋城。 1个月前,县政府刚刚逮捕了日本任命的伪县长曹子明,万人公审后,把他拖到城东南边,大约现在国贸附近的一个土坎上枪决了。 他留着一撮山羊胡须,穿一身蓝色大布衫,看起来很斯文,是一个60多岁的老汉奸。 幽深的城门洞,是这样的吗? 六 过了护城河,走近南城门,终于要钻进这座小城。 眼前赫然是一个幽深的拱形城门洞。门洞里摆放有两门生铁浇铸的大炮,用青石条支着靠在墙边。两扇城门敞开着,靠在两边。 城门非常高大,里外都包裹着厚厚的铁皮,正面横七竖八布满了馒头大的满天星门钉。 1340年来,两扇城门一直护卫着这座小城。现在他的身上,更是布满了枪炮射击后留下的痕迹。 1958年,南城门被拆除。高大的门板被拆下来,架在五龙河西小河上做桥板;多年后,又被一场大洪水冲走了。 出了头道城门,来到南城门瓮城,眼前的情景一下子又变得热闹起来。 图为箍桶铺 瓮城里挤满了进城、出城的人。 泰山义剪刀店、松盛义油布店、薛记箍桶铺、职记烧鸡铺、铁货铺、文具铺、货郎摊、肉丸摊,将小小的瓮城变成了一个集市。 喧闹声中,从三义庙传来一阵敲锣的声音。看戏牌露布才知道,赵树理的《小二黑结婚》正在这里上演。 1945年是个新时代,赵树理的戏更是顶顶时髦的东西。 南城门瓮城比这个大许多 七 瓮城内城门和外城门不在一条线上,从外城门进来并不能一眼看到城里的情景。 我走进内城门,小跑了几步,就一下钻进了小城的肚子里。 我深深地吸口气,眺望这条老街。 不到1000米长的街道,却一下子将我拽进1398年的历史中。 老街虽短,却是一部厚厚的晋城历史书。 极目远望,可以隐约看到老街尽头北城门的门楼。就在那里,陈子昂写下了著名的《登泽州城北楼宴》。 那是公元696年发生的事。 图为今天的南大街 南大街是一条窄窄的街道,现在还大致保持着原来的样子。 但1945年的南大街,没有挤成一团的汽车、电动车,没有东拉西扯的电线,更没有高音喇叭刺耳的广告声。 街道东西两侧是一色两层的青砖瓦房商铺。 那些商铺有的还保持着明清时代的特色,但更多的换上了民国中西合璧的外衣。 糕点铺、京货铺、杂货铺、药铺、文具店、书店、茶叶店、钟表店、照相馆、刻章摊、货郎摊,使南大街成了一条充满书香、茶香、药香的街市。 参天的大槐树把整个街面遮得严严实实,各种鸟儿的叫声不绝于耳。几个人合抱不住的大树散落在两侧的小巷里。 1945的南大街是那么老,却又那么纯净、那么安详。 保留下来的民国屋顶,摄于2014年,李泽军 八 整个老城仿佛就是南大街长出来的一棵树: 南大街、北大街是树干; 小东关、小西关、黄华街、驿后街是树根; 南、北大街上叉出的数十条小巷,是树枝; 各色的老房子就是摇摆着的树叶。 老城到底有多少条胡同? 有人说是72条,象征着孔子的“七十二贤”,也有人说更多。 今天的老城依旧保留着胡同大致的样子,以至于我漫步在1945年的南大街不至于那么茫然。 南大街入口的邮政局,在1945年应该在紧紧地挨着南城墙内侧的位置。 南城墙向西几十米的地方,开了一个大洞,那是老城的“水门”。 老城北高南低,下雨时全城的雨水就会汇聚在这里,从“水门”流进护城河。 字为“铁窗水道” 铁窗不会像那个例图那么小吧? 因为水门上护着网格子样的大铁条,像个铁窗子,临近的一条小巷就取名叫“铁窗巷”。 我望向那条小巷,那里显得非常安静,几个老人坐在槐树下面正在下象棋。 但我知道,那里很快就会变得喧闹起来: 先是水门连着城墙被挖掉,填进了护城河;接着一条崭新的“新市街”在护城河的位置上被碾压出来;再然后铁窗巷前修起了一个职工俱乐部篮球场。 最后还要上演一出荒诞剧: 1967年,农民作家赵树理被揪到这里批斗。 他站在桌子上交代自己的罪行。 围观的人高喊着“造反有理”、“打到赵树理”…… 图为70年代的新市街 九 “铁窗巷”连着的是“青龙巷”,那里则在上演着别样的故事。 一号院子的主人是个姓王的老头儿。他家祖上做过管钱粮的官员,但家道已经中落,勉强守着这片祖宅。 老头儿是个文化人,为国民党做过事。 有一天,他突然被共产党一支队伍俘虏,而俘虏他的队伍领导就是他离家出走多年的儿子。 我望着那个院子,心想:他们父子相见,会是一种怎样的情形? 是该尴尬,还是该高兴? 我老家辛壁村的三眼阁。石刻:望云山 “青龙巷”有一个“三眼阁”,阁楼有三个出口,东通铁窗巷,西通青龙巷,北通下元巷。 站在“三眼阁”下,你会有一种茫然不知该往哪里去的感觉。 2016年,在下元巷北口路西,仍然保留着一个坐北朝南的两进小院落。 它初建于明万历二十年(1592年),据说是明代晋东南砖木结构建筑的典型代表。 它就是“张院民居”——地图说明上高调赞扬,实则破破烂烂的小院子。 新世纪的张院 十 南大街入口东侧,和“铁窗巷”正对着的,是“文庙巷”。 “文庙巷”向东边延伸,她的尽头曾是一座气势恢宏的文庙。 文庙挨着文昌祠,文昌祠挨着魁星楼,还有县学署、明道祠、忠烈祠,赫赫扬扬是一片文星闪耀的地方。 文庙里供奉着“孔子回车”的主人公;明道祠供奉着程朱理学的宗师程颢。 他们一个没有能迈进这座小城,一个在这里做了多年县令。 但他们却共同守护着这座小城的文脉。 从900多年前,程颢办书院开始,这座小城就一直文星闪耀。 图为程颢“明道书院”石碑 明清两代,晋城晋、高、阳、陵、沁五县共出了267名进士。 他们在这里读书、论道、弹琴、作诗,唱响了六百年风流。 但1945年的文庙巷深处,却是一片废墟。 日本人烧毁了文庙,然后在那里面朝着东方,遥拜他们的天皇。 昔日读书人的圣地,成了侵略者的“遥拜场”。 那片空地大概就是日军的遥拜场” 文革中,废墟还会建成一座毛主席展览馆,红卫兵再次朝着太阳遥拜。 于是,文庙巷又改名叫“朝阳巷”。 再然后叫“朝阳小吃街”,许多食客奔向那里,只为吃一碗萍萍的炒凉粉、小六的元宵…… 十一 沿着南大街向北走142米,西侧是石府巷,东侧是东天王巷。 1882年的《城坊图》里,石府巷的位置写的是西天王巷,想来那应该是石府巷原来的名字。 1945年的石府巷里进出的是穿着讲究的人,他们有的满面笑容,有的眉头直皱。那里挂着“鸿记银号”的牌匾,是马宝瑞创办的私人银行。 71年后,“鸿记银号”早已不复存在,石府巷里只要城区公安局蓝色色身影。 这应该是那座太岳新华书店吧? 东天王巷南侧是一座太岳新华书店,里面卖着各种解放区的进步书籍,赵树理的小说被摆在最显眼的位置。 东天王巷口是一家理发铺。一个穿中式对襟袄的师傅,正拿着老式的剃头刀,为一个中山装的中年人修理胡子。我看着他,仿佛看见年幼时同样修理胡子的爷爷一样。 时代飞速地发展,已经很少有人再这样修理胡须了。 图为老理发店剃头刮脸 站在东天王巷口往里看,悠长小巷深处,看到的仍然是文庙的废墟。 连绵18个院子的文庙,占掉了老城东南角一大片地方。空旷的地面上,10多年后将建成老运动场,再然后是朝阳市场、大华市场,最后是浙江商贸城和一片刚刚拆迁准备再建的废墟。 历史不停地变化着,老城的东南角早已是面目全非。 面目全非的,还有我们的记忆…… 十二 经过三元巷,来到小十字。 200多米的距离,我仿佛已经走了半个世纪。 小十字西侧是西安街,1945年还叫着县衙街的名字。清代时,这里是凤台县的县衙。 《凤台县志》里的晋城县衙 清朝时,泽州县名叫凤台县 此时,县衙门口摆着几张老旧的木头桌子,一群人围在那里,正在做登记。 1940年,日军第四次占领晋城,就在这里建立了晋城县伪政府。 60岁的曹子明,摸着他的山羊胡子,在清代残留的县衙里,假模假样地办公。 伪政府下设教育科、民政科、财粮科等科室。民政科负责颁发良民证,凡十六岁以上男性居民,必须随身携带。 现在,八路军刚刚接手这座小城,他们便将良民证收缴回来,堆在巷子里焚烧,然后重新登记。 图为1978年的晋城街头 穿灰土布军装的年轻人,充满了朝气,眼神里透漏着一股“敢叫日月换新天”的光芒。 我站在巷子口,隐隐约约能看清那片建筑的面貌。 残破中带着一丝威严,威严中又有一缕沧桑。 县大堂宽阔的厅房矗立在那里。过去县太爷打板子的地方,现在任由梳着两条大辫子的农村妇女出入。 历史变换着,20多年后这里将是“革委会”所在;40多年后则是泽州县县政府的大院。 东巷口的贞洁牌坊 也不知什么时候被拆毁了 十三 小十字东侧是东来巷。 巷口立着一座贞洁牌坊。 那牌坊非常高大,四条方形的石柱,挑着三个石制的屋檐。屋檐雕刻精细,看起来非常漂亮,但却又沉重得仿佛让人喘不过气来。 突然从牌坊后小巷的深处,传来一声悠长的吆喝:“起刀磨剪子来……”。 过了一会儿,一个穿着破旧布衣,打着绑腿的老汉,出现在我的视线里。 他肩上扛着一个木制长条凳,凳子两头挂满了大包小包,上面还绷着一块磨石。 他边走边吆喝,慢慢向我走近,然后擦着我的肩膀出了小巷。 “起刀磨剪子”的叫声越来越悠远,渐渐地消失在我的耳朵里。 但却像永远从记忆里消失了一样…… 晋城街头最后的“起刀磨剪子” 东来巷还有一个名字叫“东谷洞”,文革时则改名叫“向阳巷”。 此时快到中午,太阳高高地悬在头顶,有些耀眼。 在房屋的掩映中,我隐隐看见一座小庙,立在东来巷尽头和观巷相接的地方。 那是元妙观,一座供奉太上老君的道观。 图为90年代的观巷市场 十四 我离开小十字向前走,来到今天新华书店的位置。 在我右手边,又出现一条小巷。那是司家巷。 听名字,好像里面曾经住着一户姓司的人家,想来应该也是一位显赫的人物。 但却不见得就是大官,否则就会像“石府巷”那样,叫做“司府巷”了。 司家巷还有一个名字,说来很有意思,叫做“花谷洞”,或者“花儿谷洞”。 今天残破的老房子 有人说,那里曾经是晋城的烟花柳巷,也就是妓院聚集的地方;也有人反对,认为是一片胡言。 如果那里真是,那么肯定也出过许多闻名晋城的花魁。 就是不知道,她们的魅力能不能迷住明清两代的才子;更不知道晋城五县那267名进士,又被她们撂倒过几个。 但我推想,那里肯定不会是韦春花们聚集的地方。 因为它离县衙太近。 明清两代的官员们,虽然都喜欢流连烟花柳巷,但他们却更喜欢装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 把妓院开在县衙门口,不是他们的作风。 而且1945年的花儿谷洞里,也看不到一个卖弄风骚的姑娘。 老屋檐 十五 我满怀着遗憾往前在,来到周元巷。 站在巷口,隐约听到一阵梆子的声音,于是我走进去一探究竟。 原来是一家上党梆子的会馆。 站在墙外仔细听,还能听到院子里咿咿呀呀,似乎有人在吊嗓子。 周元巷118号,现在是城区党校和广播局。 但在1945年前,以及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那里却是老城关的行政中心。几年后,将会被叫做“城关公社”。 八路军在这里指挥过抗日战争,马上又要指挥解放战争、土改运动。此时,能看到穿着灰部军装的人进进出出,一片忙碌的景象。 今天老城墙壁上的电表 我顺着巷子往里走。周元巷在“城关公社”附近,向北叉出一条道来,那是庙台底。 庙台底是一个很奇怪的名字,总让人怀疑那里有一座庙。 事实上还真有一座庙,叫做“东街庙”。 庙台底南头连着城关公社,北头通向万寿宫清真寺,也就是现在的泽州教育局。 1929年,马骏先生在万寿宫创办了崇实中学。 此时,机关和学校的人统统汇聚到这条小巷来,庙台底显得非常热闹繁华。 图为“拉洋片” 突然,我看到了传说中的“拉洋片”。 那拉洋片的是个裹着白毛巾的中年人。他敲打着各种乐器,正在说说唱唱。 拉洋片,又叫西洋景,是清末民国时期小孩子最喜欢看的玩意儿。 一个神奇的箱子,里面装着各种画片,拉动时画片移动,会有看动画片的感觉。 我给了他三分钱,他便拉着我坐在长凳上,让我从箱子上的镜孔往里看。 透过镜孔,我看见山水楼阁中人来车往,真有点像是在看2D版的VR。 对我来说,那人的唱腔远比画片更有意思! 一口老晋城腔,抑扬顿挫,悠久绵长,充满了1945年的韵味。 今天的人和巷 十六 说唱声中,我又顺着周元巷回到了南大街。 眼前这条千年老街,更加令我神往。他的每一条小巷似乎都蕴藏着故事。 明清两代的风情在这里沉淀,经过历史的刷洗,在时间的长河里变得斑驳不清。 继续向北走,西侧又出现一条小巷,它叫“人和巷”。 中国人讲究“天时地利人和”,人和最重要。 诸葛亮在《隆中对》中,便建议刘备去占“人和”。估计这应该也是小巷得名的原因吧。 人和巷深处有一座文昌阁,已经非常残破。二层的屋顶不见了,只有几根破柱子立在那儿。 今天老城的院门 1938年7月,日军第二次进攻晋城,派出大量飞机轰炸。 南大街上的人群匆忙躲避。人和巷附近的12个人,便躲在文昌阁,结果被落在阁顶的炸弹炸死了。 仰望文昌阁,残墙破壁围成一个口字形,像是在仰头冲着天空怒吼,但却又发不出一点声音。 只有不知名的小虫,在破碎的砖瓦间叽叽地鸣叫着。 几年后,这里将建成一座小学,那是城南三小。 再以后,还会有一个叫贺海生的年轻人,坐在巷子里画画,一直画出他的苍苍白发。 十七 人和巷口北侧的地方,现在是个大众舞厅。 再以前的时候,是文化宫,全名叫“城关公社人民文化宫”。 70年代,穿中山装的公社干部们下班后,会三五个人说笑着,从周元巷溜达到这里。 看一场电影,听一段上党梆子,是他们一天最愉快的享受。 1976年毛泽东去世,万人追悼大会也在这里举行。 图为1976年文化宫毛泽东哀悼大会 文化宫的门楣上横挂着一条黑色条幅,写着“伟大领袖导师舵手毛泽东主席永垂不朽”十几个白色大字。 穿着灰布衣衫的男男女女们,好像死去了父亲一样,哭声震天。 他们的哭声是那么悲伤,那么无助,那么茫然…… 此时的这里却是一片残破。 显然日本的飞机也轰炸了这里。 图为大十字 十八 再走几步,我的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一个巨大的十字,这便是“大十字”。 她是这座小城的中心,71年后也是整个晋城最拥堵的地方。 此时的她却是那么有韵味。 她就像一个瞭望口,站在这里四下一看,就能将整个老城都收入怀中。 这种瞭望,又不同于站在高处的俯瞰。她是一种近在咫尺的触摸。 南望南大街,穿过槐树的树荫,高大的南城门又进入我的眼帘。 她仿佛一直盯着我这个穿越者在笑,又像是想要将所有老城的秘密都悄悄告诉我。 北望北大街,目光在200多米的地方,被迎头的三皇阁拦住。 不同于今天那样宽阔、通畅,此时的北大街又短又窄。庙宇楼阁掩映在树叶丛中,活生生是老城的那个“树冠”。 图为晋城街头爆米花-晋城新闻网 一声爆炸将我吓了一跳。走近一看,原来是在爆米花。 一个男人斜带着帽子、穿一双黑步鞋,正踩着爆米花铁罐在掏弄。 腾起的白雾将他半身笼罩住,以致于不怎么能看清脸。 爆炸声将我的思绪带回了二十多年后。 文革中,这里将发生一场轰轰烈烈的武斗。拼斗的双方动用了火药,结果将两侧的房屋炸毁,将狭窄的北大街一下子炸得宽敞起来。 马骏先生照片 十九 东西大街和南大街一样,都是这座小城最重要的的街道。 如果说南大街是老城的新市街,那么东西大街就是凤台街。 她像两条平展的胳膊,一手抓着东关,一手抓着西关;又像一条扁担,一头挑着东城门,一头挑着西城门;更像博物馆的一个展台,将这个小城最精致的小院,一座座展示在这里。 那些小院都曾住过小城最有身份的人。 马骏故居大门 71年后,马骏故居仍然静静地守在东大街,仿佛是在等待主人归来一样。 1938年以前马骏先生住在那里,为晋城筹划创办了崇实高级小学、崇实中学。抗战爆发后,他又在那里组织抗日,结果不幸被俘。 1945年6月2日,日军撤出晋城时,残忍杀害了他。 此时的马骏故居,是那么庄严肃穆。 马骏夫人程氏曾经居住的房屋 女主人程氏的窗子斜斜地支着一条缝儿。一阵小风吹过,似乎就能将窗檐上砖刻雕花的香气吹进去。 1921年,崇实高级小学创建于旌忠庙;崇实中学则于1929年创办于万寿宫,也就是今天泽州教育局那片地方。1931年两所学校互换了校址。 原崇实中学教室一角 此时,崇实中学已经改名叫晋城一中。87年来,她一直是这所城市最好的高中学校。 我望着晋城一中那片地方,隐隐还能看到旌忠庙的一些样子。 那里原来供奉着《新五代史-死节传》的主人。 一千多年前,裴约为了守护这座城市,战死在附近…… 图为晋城一中的老校门 那个缓步走上台阶的是马骏吗? 二十 西大街入口有一条小巷向北延伸,小巷名叫府前巷。它的尽头是一座城中城,那就是泽州府的府城。 府衙建筑绵延,占据了北城一大片地方。1732年,知府朱璋就是在那里主持编写了《泽州府志》。 此时那里也是一片废墟,日军的飞机炸毁了它。 图为《凤台县志》中的泽州府衙图 残墙断壁,破砖烂瓦堆在一起,就像充气的城堡突然漏了气一样,软软地瘫了一堆,没有一点灵魂。 北大街非常短,只有不到 200米。 泽州县党校位置,此时是濩泽中学,晋城五县最高的两座学府之一。 再以前在1918年,那里是山西省立第八中学校,再以前是泽州府中学堂。 街的东侧是一座大庙,那是东大街关帝庙。3年后,那里是晋城师范;70年后,那里是晋师附小。 北大街的尽头挨着府衙街那堆废墟。废墟东侧是一座高高的三皇阁。 图为南京凤凰台,李白曾写过诗 晋城的凤凰台也是这个样子吗? 是不是也有许多风流人物登台赋诗? 二十一 站在泽州府衙的废墟上,我极力向北眺望,北城楼的身影若隐若现。 据说城楼内侧还有一座凤凰台。 唐朝初年,刚刚新建这所小城时,一只凤凰落在那里。 当时的人欢呼雀跃,认为他们建成的这座城市,将是太行上最吉祥的地方。 从此以后的1398年里,她诞生过天文学家刘羲叟、水利专家贾鲁、画家荆浩、萧照、文学家李俊民、大儒郝经、戏曲家孔三传、名臣王国光、陈廷敬、田从典、毕振姬…… 她哺育过明清两代267名进士;她还迎接过数不清的文人名士。 站在1945年府衙的废墟上,我极力去眺望2016年的晋城:1945的老城变得越来越清晰,2016年的晋城却越来越模糊。 我揉了揉眼,再次掏出那枚老旧的怀表,反向拨动指针。 眼前的城墙、庙宇、道观像灰尘一样弥漫起来;一座座高楼大厦在他们的身上冒出来;车声、人声、喧哗声、叫卖声,“走过路过,不能错过”的声音又一点一点回到我的耳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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