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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醒来，天气晴朗，灵机一动，骑车赴东四隆福寺街访书。这里从清代到民国曾书肆云集，据说五、六十年代还有三、四十家书店，如今就只剩下孤零零一家旧书店了。 好在店里人不多，与街上的喧嚣形成鲜明对比，顾客低头翻书，售货员低声耳语。总算没白跑，一下子就看中钱基博的《版本通义》。钱钟书这几年声誉甚高，其父似乎也沾光，《现代中国文学史》等书已经重印，只是这本1957年古籍出版社出版的小书未见再版。 季镇淮先生乃妻子念研究生时的导师，治学很严谨，压着两三部书稿，从60年代一直琢磨到现在还不肯撒手。正式出版过的除《闻朱年谱》外，就这本《司马迁》（1955年初版，1979年出版修订本）。如今书店里早就售罄，居然在这里相遇，买下来留作纪念。 劳伦斯的书这两年大出风头，《查特莱夫人的情人》小书摊上卖高价，据小说改编的电影（黑白片）在北大放映过，反映平平，可票照样很难弄到。劳伦斯的其他作品则未必有此好运，花城出版社刚出的《儿子和情人》，旧书店里已经开始削价出售。高价的“情人”买不起，只好借阅；降价的“情人”不妨买一本，书架上总该有劳伦斯的一席地位。 谭正璧父女著的《古本稀见小说汇考》，1984年由浙江文艺出版社出版，对治小说史者很有用。著者1945年曾出版过《中国佚本小说述考》，所考佚本之限于日本所藏；此次补充了英、法等国的藏本和国内所藏珍本，共收古本稀见小说163种。这个工作不需要多少灵气，但要下苦功夫，二、三十年代郑振铎和孙楷第做过，60年代柳存仁也做过，谭氏此书明显吸收了他们的研究成果。 这次访书，最得意的还是廉价购得上海书店影印的《历代小说笔记选》7册和书目文献出版社1983年版的《古文小品咀华》甲、乙种本。前者由江畲经编辑，收录汉代至清代笔记小说集200种，据编者自称，不收神鬼报应之作，“至于殊方异俗，奇闻轶事，凡足广后贤之耳目，引读者之趣味者，则仍博取无遗”。只是所收各书多为选录，对于研究者来说，不如《笔记小说大观》或《说库》合用。不过如果作一般阅读，此选本也还可以。 《古文小品咀华》为清人王符曾所编选评点，收先秦至明代短篇古文291篇。书目文献出版社同时推出甲、乙两个版本，甲种本为原耕读轩刊本，乙种本据周作人祖父周介孚收藏的清人抄本影印，前有周作人小记。编者不录佛老之言、四六对偶、牛鬼蛇神和插科打诨，这些都情有可原；可称“予辑古文，凡渐染月露风云，及道儿女闺房之事者，尽汰之，防其渐也”，则又未免有点道学味道。不过编者在《序》和《赘言》以至具体作品评点中，屡屡道及文章之长短，颇有见地。如“尝试论之，文章一道，学步者，丰满毛羽，矜奇炫异；其继也，则涣然冰释，怡然理顺；逮乎入室之后，笔墨矜贵，必敛才就法，以驯之于入化出神而后已。”作文章的这三种境界， 舞文弄墨者多能领会，却难得他一语道尽。近来忽对笔记、题跋、小品之类感兴趣，大概是年龄的关系，不过也跟读厌了高头讲章式的宏文和浓得化不开的美文有关。小品好读不好写，弄得不好既浅且白，日渐无聊。大致读大书写小品，出手自然不俗；而读小品写小品，则容易小里小气，且矫揉造作。也就是说，此类颇需灵气的东西是逼不出来的，最好是厚积薄发，无意为之，一挥而就。最近为友人所诱，赶写“学术小品”，颇为忙碌了一阵，心里老不踏实。明知突击写小品本身就有点好笑，平日里还讥笑友人每天创作若干格言的写作规划，真怕小品写完灵气也没了，成了吃“小品饭”的。 不过，还是希望能两条腿走路，能写严谨的专著，也能写洒脱的小品。前几年似乎实行在学术论文中发牢骚乃至插科打诨，本人也未能免俗。这代人读起来带劲，后人则可能莫名其妙。还是角色界定清楚好，干什么就该象什么，别老当秀才时象和尚，做和尚时又象秀才。倘写小品，则笔记野史乃至明清小品都大可借鉴。不过，这里所读的“小品”，与王符曾所选择的“小品”并非同一个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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