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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词话》读书笔记(人间词话)书评

 专家视点 2017-12-28
         今世之后更有来世也,其间亦有能读先生之书者乎?如果有之,则其人之于先生之书钻味既深,神理相接,不但能相见先生之人,更能想见先生之世,或者更能心喻先生之奇哀遗恨。
——陈寅恪《王静安先生遗书序》
体系羸弱,性复忧郁。这八个字,是静安先生早年对自己身性的一个概括。
读《人间词话》,依稀间透过文本依然可以窥见先生那样苍老而悲凉的身影,幼年时参加科第考试中途辄止,先生就显露出自己鄙薄功名,唾弃利禄,重情多思的人生旨趣。
1989年甲午海战后,先生痛加觉悟,始知世尚有所谓新学者。但先生的思想是绝不主张“受动”于西方,先生主张对于西方思想之“能动”。“即今一时输入,非与我中国思想固有思想相化,决不能抱其势力。先生受尼采,叔本华影响良多,叔本华的悲观主义的唯意志论一进入中国,与先生的忧生忧世的性情一拍即合,叔本华哲学批判社会的色彩,高扬生命意志的异端精神,顺应着先生求新求异的倾向,而在人生的悲观主义上,叔本华与先生也共享着深度的契合点。
先生集诗人与哲学家的气质于一身,两种气质浑然天成,融会贯通,所谓文如其人,《人间词话》若如是。在《人间词话》中,先生开始摆脱传统伦理视界的限制,进入一种孤高的哲学视野,利用词,开始对人生的进行一种哲学式的审美思索和艺术表达。不仅使哲学富有个性和情韵,更使得诗学饱含理性和深度。
“人间无凭,人生难思量,人生苦局促。”先生超越了哲学的玄思,走进了文学的幻境,在情真意幻,悠闲杳渺的艺术境界中安顿灵魂。字里行间,仍然可以读出先生试图揭明的乾坤广大,人生须臾这一命定的人生悲剧。
如何打消闲愁,求得心安?只有在诗词中,在先生所言的境界中才有可能。“不有言愁诗句在,闲愁哪的暂时消。”先生于此接受了席勒,斯宾塞等人的游戏说,认为文学的本质上是一种游戏。在《人间词话》的下阕结尾,先生有云:
“诗人视一切外物,皆游戏之材料也。然其游戏则以热心为之,故诙谐与庄重之气质,亦不可缺一也。”
人间词话的一个理论核心即是“境界”,先生开明宗义即说:“词以境界为上,有境界自成高格,自有名句。”五代北宋之词所以独绝在此。在我看来,先生所标异的境界起码有这样三层涵义:一是境界是情与景的统一,要意与境浑;二是情境须真;三是真景物,真感情得以鲜明真切地表达。
《人间词话》中,先生有云:
“境界有大小,不以是分优劣。”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何邃不若”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宝帘新挂小银钩”和邃不若“雾失楼台,月迷津渡。”
“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彩,镜中之象。言有尽而意无穷,“境界”二字,探其本也。”
人间词话就作者本身的素质,先生借助屈原《离骚》中的两句话:“纷吾自有此内美兮,又重之以修能。”先生认为文字之事,于此内美,修能二者,缺一不可,然词乃抒情之作,故尤重内美。
什么是内美,在先生眼中,它是一种与生俱来的美质。核心是高尚伟大之人格及赤子之心。在我看来,静安先生所言的赤子之心相当于李贽所标榜的绝假纯真之童心。
《人间词话》中,先生有云:
“词至李后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变伶人致词为士大夫之词。词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
“客观之诗人,不可不多阅世。阅世愈深,则材料愈丰富,愈变化。水浒,红楼梦之作者是也。主观之诗人不必多阅世。阅世愈浅,则性情愈真,李后主是也。
“大家之作,其言情也必沁人心脾,其写景也必豁人耳目。其辞脱口而出,无矫揉拘束之态。以其所见者真,所知者深。诗词皆然。”
静安先生在《人间词话》中据此给予李后主和纳兰性德以极高的评价:
“生于内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是后主为人君之所短,亦即为诗人之所长处。”
“尼采谓:“一切文学,余爱以血书者。”后主之词,真可谓以血书者也。赵诘之词不过自道身世之感,后主则俨有释迦,基督担荷人类罪恶之意,其大小果不同矣。
“长河落日圆,此种境界,可谓千古壮阔。求之于词,为纳兰容若塞上之作。如《长相思》之“夜深千帐灯”,《如梦令》之“万帐穹庐人醉,星影摇摇欲坠。“差近之。纳兰容若以自然之眼观物,以自然之舌言情。此由初入中原,未染汉人习气,故能真切如此。北宋以来,一人而已。”
先生针对古代的所谓淫词浪曲更是有着一番独到的见解:
“昔为倡家女,今为荡子妇。荡子行不归,空床难独守。”可谓淫鄙之尤,在先生眼中,却并不视为淫词,鄙词,以其真也。非无淫词,读之但觉亲切动人,非无鄙词,但觉其精力弥漫。可知淫词与鄙词之病,非淫鄙之病,而游词之病也。“岂不尔思,室是远而。”子曰:“未之思也,夫何远之有?”恶其游也。
在《人间词话》中,静安先生又用“隔”与“不隔”从偏重于读者审美的角度上对“境界”加以补充。先生认为周邦彦的“叶上初阳乾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此真能得神理者。姜夔的“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虽格韵高绝,然如雾里看花。
《人间词话》中,先生有云:
“词忌用替代词,美成(周邦彦)《解花语》之“桂华流瓦”,境界极秒,惜以桂花二字代月耳。盖意足则不暇代,语妙则不必代。”
静安先生还借用西方美学观点,对其“境界”作了“造境”与“写境”,“有我之境”和“无我之境”的分类。
“造境”在我看来主要指由理想家暗器主观理想虚构而成,“写境”主要是由写实家按期客观自然描写而成。“因大诗人所造之境,必合乎自然,所写之境,亦必邻于理想之故也。”
《人间词话》中,先生有云:
“诗人对宇宙人生,须入乎其内,出乎其外。入乎其内,故能写之,出乎其外,故能观之。入乎其内,固有生气,出乎其外,固有高致。”
“诗人必有轻视外物之意,故能以奴仆命风月。有必有重视外物之意,故能与花鸟共忧乐。”
再看静安先生关于“有我之境”和“无我之境”的阐释,所谓“有我之境”,在先生看来,就是以我观物,物皆着我之色彩。所谓“无我之境”,则是以物观物,故不知何者为物,何者为我。在我看来,这与先生在《红楼梦评论》提及的“优美”和“壮美”的论述似可比拟,或许“有我之境”和“无我之境”的内涵可以凭此迎刃而解。先生写道:“吾心宁静之状态,名之曰优美之情。吾人生之为之破裂,谓其感情曰壮美之情。昔人论诗词有情语,景语之别,不知一切景语皆情语也。“无我之境”乃是指审美主体的我,无丝毫生活之欲,于外物无利害关系。
《人间词话》中,先生有云:
“《诗蒹葭》一篇,最得风人深致。晏同叔之“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意近之,但一洒脱,一悲壮耳。”
在静安先生这里,诗人对宇宙人生,正是需要入乎其内,出乎其外。入乎其内是要让人们最终体会生活的本质在于欲,在于苦痛,以求解脱。出乎其外正是要摆脱生活之欲,忘掉物我关系,从而对审美对象进行静思。
最后,静安先生在文本中在我看来一个一以贯之之处就在于,反对所谓复古倒退的文化史观,先生据此提出了自己“凡一代有一代之文学”的著名论断。若就某一种文体来看,先生的看法则是“始盛终衰。”
《人间词话》中,先生有云:
“盖文体通行既久,染指遂多,自成习套。豪杰之士,亦难于其中自出新意,故循而作他体,以自解脱。”
“叔本华曰:“抒情诗,少年之作也。叙事诗及戏曲,壮年之作也。余谓:抒情诗,国民幼稚时代之作。叙事诗,国民盛状时代之作。故曲则古不如今。(元曲诚天籁。然其思想之陋劣,布置之粗苯,千篇一律,令人喷饭。词则今不如古。”
全词终了,眼前不禁又复现先生苍老和悲凉的身影,樊志厚谓先生的词,是“凿空而道,开当时词家未有之境。”先生也曾如此自谓:“才不若古人,但于力争第一义处,古人亦不如我用意耳。”
怎奈时代使然,命运无常,当时晚晴的文化气象,正是应了先生在《人间词话》中的那句:“北宋风流,渡江邃绝。抑真有运会存于其中耶?”帝制倾颓,山河疮痍,身为中国最后一个传统士大夫的先生,值此哀伤之际,感触太过悲凉啦。
“五十之年,只欠一死,经此事变,义无再辱。”如今读来,字字泣血,不忍猝听。我想先生一定是着长衫,不剪发辫,带着对于故国文化的太息,投身那一汪碧蓝清澈的昆明湖水吧。身处这般的痛苦和无奈,先生冥冥归去,选择为故国招魂,崖山之后,尚有十万军民以身殉国,如今皓月下的冷山依旧,却只有先生一抹孤魂。“近人弃周鼎而宝康瓢,实难所解。”
我想,当世之人以无人能解先生,就如无人能解先生之心境。“东坡之词旷,稼轩之词豪。无二人之胸襟而解其词,犹东施效颦耳。”比之先生,亦如是也。惟愿追随先生的治学之道,内美而修能,诚如先生所言:“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过三种之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 ”此第一境也。“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此第二境也。”“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正在灯火阑珊处。”此第三境也。”
先生之风,境阔言长。
方亦元
2011年11月7日完稿于华东师范大学图书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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