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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案手记丨我和我的当事人老赵

 江中鸟6933 2018-01-01

 

文/王文杰

 

认识老赵,是因为一起建设工程纠纷案件,这是2002年的事了。

经朋友介绍,老赵接手了一个房地产工程项目,作为实际施工人,以全垫资的方式继续施工完成某房地产项目中的土建工程部分。所谓继续施工,是因为前头有一个包工头老李已经施工完成了一部分地基基础工程,后因无力再垫付资金,不得已找到发包方提出不再施工的要求。当老李找到发包方老板时,发包方态度很强硬:“双方签有书面合同,合法有效,受法律保护,如果你中途停工,会给业主造成巨大损失,我们坚决不同意你退出”。老李欲哭无泪,只好暗自骂街:“你们这是他妈的可着我一个人往死里坑啊!”可怜的老李,只知道自己没有施工资质,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有效合同,什么是无效合同,更分不清楚有效合同和无效合同的区别。“自己承诺的事,一定要讲信用”,这是老李坚守的信念。老李找了很多亲戚朋友,能借到的钱都借了,实在没钱可借了,老李只好遣散施工队伍,找到发包方摊牌:“你们爱咋地咋地吧,老子就是不干了”。于是便停止了施工。发包方看到老李实在是没有油水可榨了,就找到老李说:“你可以退出,但是在你退出之前,你必须找到另一个施工人来垫资完成剩下的工程”。老李心想,这家企业太坏了,临走还要让我拉个垫背的。但是老李见有机会退出,也就想不了那么多了,于是就找到了老赵。老李记得老赵说过,有机会也想做工程的。这老赵其实一直是做建筑材料生意的,赶上了经济发展热火朝天的那些年,没几年功夫,就赚了不少钱。卖建筑材料接触的基本都是搞工程的,久而久之,老赵觉得干工程比卖钢材赚钱多,于是就动了干工程的念头。也就是在这时候,老李找到了老赵。有句话不是说吗,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套用一下这句话,陷阱也是留给愿意送死的人的。老赵和老李是多年的生意伙伴,老李使用的钢材基本都是从老赵处购买的。老李正急于脱套儿,老赵正急于干工程,于是两人便是一拍即合。老李本来预备了好几套方案,准备下功夫说服老赵接手这个工程的,结果还没等老李怎么忽悠,连基本套路还没有展开,甚至连套路的初始化还没有完成,老赵就迫不及待的往坑里跳了。这让老李有点措手不及,觉得既兴奋又有些许扫兴,没有一点儿成就感。唯一满意的是,老赵接手工程时将老李已做完的工程作价900万,并已顺利支付给老李,让老李得以彻底金蝉脱壳。老李虽小有损失,却无大碍,能收回已经投入的真金白银,已属万幸,老李很知足,也暗自庆幸,只是觉得有点儿对不住老赵,心里还暗自为老赵祷告:实在对不起呀,上当到什么程度,就看你老赵的造化了。

老赵接手工程后,满怀信心的投入,自己不懂工程,就花高价请了一个懂行的项目经理,项目经理带了一个经验丰富的团队帮助老赵管理组织施工。老赵虽然不懂工程,但从投资角度来看,越干越觉得不对劲儿,后来有明白人告诉老赵,就这个价格和你的合同条件只能是越干亏得越多,越干陷得越深,赶紧罢手吧。继续投资,只能越陷越深,停下来呢,已经投入的怎么办?老赵感觉到了进退两难。经过反复衡量后,还是果断的停止了施工。

老赵通过朋友找到我时,已经垫资8000多万元,工程已经完工二分之一左右。发包方并未按约定支付进度款,老赵怕越陷越深,已经退出工地,否则,还要垫资上亿元,能否收回投资,都是问题。

经过二十分钟的交谈后,老赵准备委托我做代理人,提起诉讼,帮他追讨已完工程款。在我了解了基本案情后,我们开始谈律师费。一说到律师费,老赵首先向我诉起苦来,自己为了这个工程已经倾家荡产,还欠了一屁股债,就连吃饭的钱都是借的。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一包软中华香烟,熟练而漫不经心的打开,自顾自的抽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有很多当事人,只要一谈到律师费,立马变成了穷人,甚至把自己说成乞丐。老赵一边抽烟,一边说:“希望王律师能帮我,钱要回来了,可以比正常收费多出三倍支付律师费”。我说,前期必须先交一部分律师费,后面可风险代理,如果前期不交律师费,代理合同都盖不了章的,再者,很多准备工作要由助理来做,助理是要工资的,你总不能让我垫付工资吧。说到这里,老赵明显比较激动,说到:“有句话,我说出来,王律师您别生气,假如我先支付了一部份律师费,到最后工程款还是要不回来,岂不是第二次上当受骗吗?”听到这儿,我真是又好气好笑。我笑着对老赵说:“你在别处上了当,到我这儿总结教训来了。”老赵不好意思的说:“这不是上当受骗怕了吗,属于上当后遗症,您别介意。”听到老赵这一番话,我并不觉得奇怪,很多当事人让别人骗走了大笔的财富之后,找到律师维权的时候就开始变得谨慎起来了,谨慎到连律师费都不想交。律师是靠律师费换大米的,不像人家公检法都有工资。即使行侠仗义,律师也不能喝着西北风干活儿的。

老赵接手的是一项部队工程,但不是第一手,第一手是一家建筑装饰公司的法定代表人以大型国有建筑企业的名义投标并中标,签订总包合同后,将其中的装饰装修工程以高出正常市场价几倍的价格分包给自己的装饰装修公司,以亏损的价格将土建和安装工程分包给老李,老李又转手给了老赵。部队其实并没少出钱,只不过都让装饰公司采用非法手段赚走了。

经过多轮谈判,老赵同意先交x万元启动费(保守商业机密),后边可以风险代理。合同签订后,过了好几个礼拜老赵始终没有打款到我的律所。我打电话一问才知道,这家伙已经找了另一个律师,只收了3000块钱就去山东立案了。作为律师,这样的事也不是第一次遇到,也不用纠结。从此,老赵就和我失去了联系。

过了大约一年多的时间,有一天,老赵突然又打电话给我,说要跟我见面。按照约好时间,在我的办公室里见到了老赵。刚一见面,老赵就向我诉说,这个案子太难办了,刚起诉到法院时,送达起诉状就遇到了困难,部队的大门不让法官进去,送了好几次都没送成,也没有人出来领起诉状。法官对老张说,这部队我也惹不起,动不动就是军事机密,还荷枪实弹的,我也害怕,打完官司你走了,我还得在这儿干,我还得养家糊口呢,你也不能给我调北京去。老赵听着法官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话,真是哭笑不得。老赵看着法官一脸的无奈,反倒同情起法官来了,在那一瞬间,老赵觉得法官成了弱者,自己觉得反倒对不起法官了。听着老赵的叙述,我很清楚法官的处境,也理解法官的顾虑,中国法律其实有很多办不了的事,也有很多惹不起的人。又拖了很长时间,主审法官最后只能公告送达了。看来,法院遇上硬主,也是一筹莫展。说好的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呢,说好的依法治国呢,在实践中却要大打折扣的。看来这些理念从电视里走到民间,还是有一部分能量损失的,是被负能量抵消了。

造价鉴定又遇到困难,老赵继续说。老赵手里的图纸资料不全,部队以军事机密为由不提供任何资料,以军事机密为由不让鉴定机构进场进行现场勘验。后来,费了好大劲儿,才把造价鉴定做完,结果一算账,老赵还要倒找900多万。法官动员老赵撤诉,无奈,老赵含泪撤诉。

转眼已是2003年了。

深入研究资料后,我发现,如果不突破合同价格,这个官司就没有必要再打了。经过深入论证后,我们制定了一套认为切实可行的方案,又重新提起了诉讼。

那一年,我和老赵去开庭。

这一年爆发了非典。

那时候非典的生成原因和传播途径还没有搞清楚,全国都是草木皆兵。即使给北京人打电话,都是小心翼翼,颤颤兢兢,生怕通过电话线或者卫星信号传上非典。法官选择在比较大的法庭里,都戴着口罩,我们从北京去山东开庭,法官都是如临大敌。开完庭,我们走的时候,就听法官操着山东口音说,等北京律师走了,把椅子好好擦擦,消消毒吧。呵呵,哈哈,这么多年过去了,想起来就觉得有趣儿。

经过各种折腾,法院终于同意调整土建价格,通过鉴定,扣除已经支付的部分,判决认定再支付老赵2000多万。这样的结果也就是少亏一些。但比倒找要好了很多。比正常市场价亏了300多万,但已是不幸中的万幸。拿到工程款后,老赵并未食言,爽快的支付了风险部分的律师费。

因为工作忙或者职业特点的缘故,案子结了,以后再见面的机会很少或几乎没有了。

但老赵和我到是个例外。官司打完后,一直保持着联系,每逢过年过节都有信息往来,有时候也会给我寄一些他们家乡的土特产。

前几年,老赵得了严重的痛风病,据说这是一种富贵病,一种代谢病。这都是生活条件好,暴饮暴食,不注意锻炼惹的祸,以前都是海边上的人得这种病,后来北方人也开始出现这种病症,北方人只有得了这种病的人才开始知道还有这么一种病。这对老张这样吃货(或者美食家)来说,是一个严重的打击,按照医生的说法,海鲜、牛羊肉、烧烤、动物内脏等高飘呤的食物都不能吃了,只能吃一些蔬菜和水果,蔬菜和水果也要有选择的吃,如菠菜、花生之类也要注意少吃,按照老赵自己的说法,只能吃草了。

老赵还真是有毅力的,按照医嘱,老赵开始注意饮食,用了近一年的时间,尿酸终于降了很多,基本接近正常值范围。

老赵经常把自己的感受微信给我,特别嘱咐我一定要注意饮食,要注意锻炼身体,多喝水等,定期验血控制尿酸指标,预防痛风。每每接到老赵这样的微信,心里就充满暖意。

老赵有一儿一女,在教育上很舍得投资,两个孩子既聪明又努力,女儿留学去了美国,博士毕业后留在纽约并获得了绿卡。儿子在清华法学院读法学博士。老赵和妻子没读多少书,却培养出了两个博士,不仅令人称奇,更令人尊敬。

如今,老赵定居在海口,住在南渡江入海口处的一栋别墅里,一直用美景诱惑我,他说,站在滨海大道上,右手边是南渡江,左手边就是大海,一边平静如镜,一边汹涌澎湃,欢迎你来住,你一定会喜欢。

(写在2017年12月31日夜,我的祝福将随着2018年元旦钟声的到来送给各位有缘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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