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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的悲剧——《祝福》祥林嫂与《金锁记》曹七巧形象分析对比

 风干了忧伤hmsh 2018-01-01

提要:祥林嫂追求“做稳了奴隶的时代”而顺从封建,曹七巧不甘做奴隶而反抗封建,但他们最终都未能逃脱封建礼教的摧残,在悲痛和无奈中离开人世。他们代表了近代中国恒河沙数的可怜女性,他们的悲剧融合在一起便是一整个时代的悲剧。

关键词:女性;悲剧;封建礼教

提到描写女性的现代文学作品,我们不可避免地会想到鲁迅和张爱玲。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鲁迅和张爱玲创造了许多典型的女性形象,关注女性的生存状态和前途命运。鲁迅倾向于女性内质的蒙昧,张爱玲则突出其清醒精明,但蒙昧者在愚弱中走向深渊,精明者则在清醒中无奈沉沦[i]。

祥林嫂和曹七巧便是典型的例子。同为封建社会的底层女性形象,祥林嫂封建迷信,愚昧追求“做稳了奴隶的时代”而顺从封建礼教,最终被社会压垮;而曹七巧,在作为一个封建礼教的异端,不断反抗封建的过程中,表面精明清醒,实则一步步沦为封建社会的牺牲品。

一、顺从封建的祥林嫂和反抗封建的曹七巧

在鲁迅笔下,祥林嫂是个善良淳朴、安分耐劳的农村妇女形象。她力气很大,比男人还勤快,因而受到人们的称赞。勤劳能干,是她作为封建奴隶的资本;安分耐劳,则体现了封建奴隶必须有的麻木,安于做奴隶,从不争取做人的权利。“到年底,扫尘,洗地,杀鸡,宰鹅,彻夜的煮福礼,全是一人担当,竟没有添短工。然而她反满足,口角边渐渐的有了笑影,脸上也白胖了。”做稳了奴隶使她感到安心,顺从封建礼教反使她满足。恰如鲁迅在《灯下漫笔》中所言: “我们极容易变成奴隶,而且变了之后,还万分喜欢。”

祥林嫂的确也有过反抗的时候。被迫改嫁的时候她是又嚎又骂地拼命反抗,然而她的反抗却又恰恰是为了顺从、恪守封建礼教。听了柳妈的话,她去庙里捐了门槛,回来后“神气很舒畅,眼光也分外有神”,却还是没能改变人们对她“伤风败俗“的评价。祥林嫂从始至终都选择了对封建礼教的屈服,最后还是被社会压垮了。她所追求的“做稳了奴隶的时代“也始终没有到来。

与祥林嫂不同,曹七巧是带着一颗女性的灵魂入场的,带着与生俱来的女性主体的欲望,要求着自身的权利。对女性主体欲望的渴求使她不满足于也不甘于做奴隶的命运[ii]。出身麻油店的曹七巧,在还是曹大姑娘的时候也曾尝过青春与爱情的滋味,却在封建包办婚姻下,被迫嫁给了一个患有“软骨症”的残废丈夫。她应该是恨透了这社会,所以她极尽所能地反抗。她不屑封建礼教,她毫不忌讳地说那些传统女子避之不及的村话,她抽鸦片,她当众嘲讽自己的残废丈夫,她毫不掩饰对姜季泽的爱……她像一个斗士,每时每刻都准备着向封建礼教向不公的命运抗争。

她爱着姜季泽,却又清醒地意识到他要骗她的钱。“她爱他,就得装糊涂,就得容忍他的坏。她为什么要戳穿他?人生在世,还不就是那么回事?归根究底,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可她是曹七巧,她不愿装糊涂。她被封建社会毁了一辈子,她想要掌握自己的人生。她不想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放弃手中的金钱。为了牢牢抓住这金钱,她怀疑自己的兄嫂,怀疑爱慕长安的男子,她的疯狂使得身边的亲人都恨她入骨。

祥林嫂将封建礼教奉为信仰,努力做一个恪守封建礼教的好寡妇。为了守护贞洁而在被迫改嫁时拼命反抗,为了获得救赎而去庙里捐门槛,甚而在离开人世的前几天,她还问“我”,人死了究竟有没有魂灵,有没有地狱……她的愚昧与麻木害惨了自己。而曹七巧呢,“三十年来她戴着黄金的枷。她用那沉重的枷角劈杀了几个人,没死的也送了半条命。”临死前那一滴懒怠擦拭的眼泪,又蕴含了多少对命运的无奈与悲叹。

二、被人压垮的祥林嫂和压垮别人的曹七巧

祥林嫂初来到鲁四老爷家时,鲁四老爷就因为她是个寡妇而皱了皱眉。在封建礼教中,人们理所当然地认为寡妇是不吉利的,认为是女子命相不好克死了自己的丈夫。在男尊女卑三纲五常的时代背景下,女子本就地位低下,故而被扣上“克夫”的帽子人们也都欣然接受。就是那样一个充斥着愚昧无知的社会,将大大小小的罪名一股脑地安在可怜的弱女子身上,使得本就身世悲惨的女性承受着生命所不能承受之痛,酿成了一幕幕悲剧。鲁迅《明天》中的单四嫂子也是一个可怜的寡妇,鲁迅通过寡妇单四嫂子痛失独子描写,着力反映妇女悲惨命运,令人震悚的展示了一副中国妇女孤立无助的图景,同时抨击了黑暗社会的吃人本质和没落社会中人们的无情和冷漠。

然而祥林嫂真正被封建社会所唾弃,是因为她的改嫁。虽然她是不依的,甚至是“一头撞在香案角上,头上碰了一个大窟窿,鲜血直流,用了两把香灰,包上两块红布还止不住血”,但改嫁的事实还是使她受尽了看客的白眼。 “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封建礼教不去责骂强迫她改嫁的婆婆,却将祥林嫂一步步逼入了绝境。遭遇两次封建包办婚姻却两度失去丈夫,又失去最爱的儿子,面对这样可怜的祥林嫂,鲁四老爷却说:“这种人虽然似乎很可怜,但是败坏风俗的,用她帮忙还可以,祭祀时候可用不着她沾手,一切饭菜,只好自已做,否则,不干不净,祖宗是不吃的。”“伤风败俗”,一个女人悲惨的一生就落得这四个字的评价。其实这一切与她有什么关系呢,她不过是个封建枷锁中的受害者罢了。

祭祀时四婶一次又一次的“祥林嫂,你放着罢!我来摆”,柳妈所说的关于嫁了两次的罪孽及对她额头伤疤的取笑,鲁镇上人们对于她的故事的谈笑与嘲弄……“她未必知道她的悲哀经大家咀嚼赏鉴了许多天,早已成为渣滓,只值得烦厌和唾弃;但从人们的笑影上,也仿佛觉得这又冷又尖,自己再没有开口的必要了。她单是一瞥他们,并不回答一句话。”这些事一步一步吞噬着祥林嫂的心,她不仅承受着肉体的伤痛,精神也受到莫大的屈辱。“不但眼睛窈陷下去,连精神也更不济了。而且很胆怯,不独怕暗夜,怕黑影,即使看见人,虽是自己的主人,也总惴惴的,有如在白天出穴游行的小鼠,否则呆坐着,直是一个木偶人。不半年,头发也花白起来了,记性尤其坏,甚而至于常常忘却了去掏米。”可怜的祥林嫂,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却终于毫无招架之力地被看客们或嘲讽或冷漠的态度压垮了,绝望地离开了人世。

与祥林嫂被动的人生悲剧不同,曹七巧始终在以一种近乎疯狂的方式主动出击。丈夫去世后,她获得了部分家产,带着一双儿女。面对姜季泽的深情告白,她精明地发现自己被骗了,她守住了金钱,失去了爱情。“最初她把黄金锁住了爱情,结果却锁住了自己。爱情磨折了她一世和一家。”傅雷先生评《金锁记》评得极为到位。“情欲(passion)的作用,很少像在这件作品里那么重要。”“她是担当不起情欲的人,情欲在她心中偏偏来得嚣张。已经把一种情欲压倒了,才死心塌地来服侍病人,偏偏那情欲死灰复燃,要求它的那份权利。爱情在一个人身上不得满足,便需要三四个人的幸福与生命来抵偿。可怕的报复!”

嫁给残废的丈夫,使曹七巧的情欲得不到满足,因此她奋起反抗,要求自己的权利。从表面看,曹七巧不过是遗老家庭里一种牺牲品,没落的宗法社会里微末不足道的渣滓。但命运偏偏要教渣滓当续命汤,不但要做她儿女的母亲,还要做她媳妇的婆婆,——把旁人的命运交在她手里[iii]。夏志清把曹七巧比作“是把自己锁在黄金的枷锁里的女人,不给自己快乐,也不给她子女快乐”“七巧因孤寂而疯狂,因疯狂而做出种种可怕的事情”。她明明是恨透了这封建礼教,却又让长安裹小脚,只因为那双脚触动了她内心那点温柔的回忆,而一个锁在枷锁里的女人,不需要柔软。她自己不幸,便要来剥夺儿女的幸福。她的疑心,她的疯狂,她的不甘心,将自己及一双儿女都逼入绝境。

三、从祥林嫂和曹七巧的悲剧看近代女性

祥林嫂这类处于封建等级制度最底层的妇女,在“鲁镇社会”(中国传统社会)唯一的存在价值,就是充当“玩物”,而且“看得厌倦”,变得“陈旧”,就被剥夺存在的权利:这正是祥林嫂真正不幸之所在。在这里,人们已经不只是麻木、迟钝,而恰恰表现了对于不幸的兴趣和对痛苦的敏感,“自身以外的任何痛苦和灾难都能成为一种赏心悦目的对象和体验”,而在别人的痛苦、悲哀“咀嚼赏鉴”殆尽,成为“渣滓”以后,就立即“烦厌和唾弃”,施以“又冷又尖”的“笑”:这类情感与行为方式表面上麻木、混沌,实际是显示了一种人性的残忍的[iv]。鲁迅作品中总是极力描写“看客”形象,这类形象是旧中国旧社会麻木不仁的封建奴隶的代表。他们是封建思想最大的受害者,却又成为了封建势力不自觉的维护者。他们是《祝福》中的柳妈等人,是《孔乙己》中酒店里冷嘲热讽的客人,是《阿Q正传》中自私冷漠的未庄人……他们乐于将别人的不幸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且丝毫未意识到自己也终将面临悲剧。而祥林嫂,则是鲁迅“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典型。祥林嫂生活在辛亥革命后,新旧社会交替,但大多数国民尤其是农村人思想中根深蒂固的封建迷信和奴性却未曾改变。祥林嫂的悲剧,一方面源于时代背景的特殊及周围人的冷漠与嘲讽,一方面也是她自己盲目迷信不求进取的结果。

七巧是特殊文化环境中所产生出来的一个女子。她生命的悲剧,正如亚里斯多德所说的,引起我们的恐惧与怜悯;事实上,恐惧多于怜悯。七巧是她社会环境的产物,可是更重要的,她是她自己各种巴望、考虑、情感的奴隶。张爱玲兼顾到七巧的性格和社会,使她的一生,更经得起我们道德性的玩味[v]。由一个天真烂漫的少女演变成最终戴着黄金的枷锁被身边人恨之入骨的女人,七巧的一生可以说是时代的悲剧。她生活在辛亥革命后的上海,中西文化激烈碰撞,封建思想与西方的拜金主义在此融合。在这种环境下,她的心灵被腐蚀被毒化,沦为黄金枷锁下的奴隶和怪胎。“三十年前的月亮早已沉下去,三十年前的人也死了,然而三十年前的故事还没完——完不了。”张爱玲在小说的结尾写下这句话,暗示曹七巧虽然不在了,但与她相似的悲剧依然在发生。这是一声无奈的叹息,是对社会对时代的叹息。若不是封建包办婚姻的存在,也不会有因情欲而产生的悲剧。若不是在那个特殊的社会环境中拜金主义的盛行,曹七巧也不会困在黄金的枷锁中无法挣脱。时代的特殊性造成了她的悲剧,而她的疯狂断送了儿女的幸福,酿成了更多的悲剧。

在这漫长的历史长河中,有数不清的各色各样的女性,她们有如祥林嫂般顺从,有如曹七巧般叛逆……却都无奈地受到这个时代的残害,身体被摧残,灵魂被扼杀,最终葬身于无尽的黑暗中。

鲁迅与张爱玲是两位在哲学层面上有许多相似之处的作家 ,他们的小说在揭示人性、解剖国民性、悲剧性地体悟人生、思索人类生存命运和现代主义手法运用等诸多方面存在着共同之处 ,他们都用荒诞的艺术手段写出人灵魂的深度和精神的孤独[vi]。鲁迅致力于国民觉醒,以一个政治家的姿态,以文学为武器批判封建思想,批判国民愚昧;而张爱玲则更贴合女性的角度,以细腻苍凉的笔法,关注女性的生存状态,更加在意女性的情感变化。但他们却不约而同地选择关注近代中国女性的悲剧,以此为出发点来剖析近代社会的落后、人性的黑暗,从而促进中国社会的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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