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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曾祺:生活是很好玩的

 关陇之 2018-0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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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些年读汪曾祺先生的小说,像是做了一个又一个梦。这些梦很轻,像是春末夏初下的一场雨。最有名的小说是《受戒》,写得极干净,小男孩明子到了要选择人生的年纪,有的地方出劁猪的,有的地方出弹棉花的,有的地方出画匠,有的地方出婊子,而他们那里出和尚,于是明子就跟着舅舅去当和尚。小和尚日子过得清闲,认识了住附近小山丘上的一户人家。这户人家有个叫小英子的女孩,于是两人就一起玩。后来,小英子也到了快要选择人生的时候了,小和尚要去受戒,受了戒,就算是正式当和尚了。小英子说:当和尚要烧结疤,你不怕?

小和尚说:不怕。

小英子说:你不要去当和尚!

小和尚说:好,不当。

故事就这么完了。

小说的后面,附上了一句话:记四十三年前的一个梦。这果真是一个梦!



还有一个小说叫《昙花·鹤和鬼火》,不是很有名,但让我印象很深,是一个没什么情节的故事。一个十二岁的初中生,在他的成长过程中遇到了三样东西:邻居老人送的昙花,旷野里的鹤,以及下学路上遇见的鬼火。这是一个少年认识世界,体会爱与孤独的故事。那个少年,也许是汪老记忆中的一个影子。昙花在夜里绽放的时候,香气轻飘飘的,像是梦一样。



汪曾祺总在用最简单的词句,描写那些最平凡的人和事。他写的人都是平常生活中看得到的人物,他用的字句也不复杂,识字的人都能懂。但就正是这样简单的句子,平凡的人物,由他写出来,就好像有了一种特别的魔力,让人觉得莫名地亲切、温润。汪老有一篇很短的散文,《槐花》,开头是这样的:玉渊潭洋槐花盛开,像下了一场大雪,白得耀眼。来了放蜂的人。蜂箱都放好了,他的“家”也安顿了。



接下来他就讲述这个放蜂人的日常生活。写他的帆布篷子,写他的女人,写他们吃的干切面。放蜂人去过很多地方,到过很多省。哪里有鲜花,就到哪里去。那段时间,汪曾祺经常绕玉渊潭散步,跟养蜂人买过两次蜜。后来春天过去了,养蜂人要走了。两口子把木板、锅碗和蜂箱装好,坐上大儿子开来的卡车,走了。

这篇文章是这样结尾的:玉渊潭的槐花落了。

就是这样简单的一句话。不知何故,教人感动。



汪老的文字固然好,但与其说人们喜欢他的文字,不如说更喜欢他的为人。汪老是个真正人如其文的作家。他没有那种写作上的“野心”。他的文字里没有宏大叙事,也不试图用文字去构建另一个世界。他的作品,有点像他的老师沈从文说的“希腊小庙”。沈从文的小庙里,供奉的是“人性”,而汪曾祺的小庙里供奉的是“生活”。

汪曾祺说,生活是很好玩的。



生活要好玩,首先要会吃。吃是本能,人人都会,很多人也以吃货自居。但是把饮食真正当做一门乐趣,好好钻研的却不多。


他写过很多关于吃的文章,写故乡的美食,昆明的菜式,北京的馆子。每到一个地方,必然要去找好吃的。解放后,汪老曾在北京市文联工作过几年,每月有一点编辑费,最后又都用在了吃上。




汪老自己也会做菜,到一个地方,他独爱逛菜市场,因为菜市更有生活气息。他觉得如果体力充沛,材料凑手,日常里做几个菜,很有意思。如果有朋友来,他也会在家里做几个菜作为招待。台湾的女作家陈怡真到北京,指名要汪曾祺给她做一回饭。汪老给她炒了一盘云南干巴菌。陈怡真吃完了,还要打包带回宾馆接着吃。

汪曾祺年轻时爱唱戏,起初唱青衣、梅派,后来改唱余派老生。他会吹笛子,后来牙齿陆续掉光了,撒风漏气,就不吹了。晚年汪老的爱好是:写字、画画、做菜。除了饮食,他还写葡萄,写蝴蝶,写马铃薯、腊梅花,也写冬天,夏天,写各种日常生活中平凡而好玩的事物。他喜爱人间草木春秋,有一种旧时文人的趣味。




但是,生活果真好玩么?汪曾祺出生于1920年,在乱世中长大,小时候,跟随家人四处躲避日本人的空袭,带着炒米点心到防空洞过夜。求学的时候,抗日战争爆发,辗转到了昆明西南联大。解放之后,反右运动之中,又被打成右派,下放到张家口劳动改造。特殊年代里, 被批斗,戴高帽子,关牛棚。但是,汪曾祺的作品中,极少谈到这些悲惨的遭遇。他不写伤痕文学。即使在乱世之中,他也有自己的一方净土。他的一篇代表作《跑警报》很能代表汪老的心迹。



抗日战争时期,日本军队常常派飞机来轰炸昆明,空袭警报一响,人们就开始跑警报。在汪老的笔下,人们听到警报,并不是惊慌失措地逃难,而是很有条理地疏散。通往郊外有一条小路,据说是以前的古驿道,可以通到云南西部山区。一到跑警报的时候,这条小路就热闹了起来,跑警报的人,经过这条古驿道,离市区比较远了,就找个合适的地方安顿下来,心平气和地等待。




等待的点有一片马尾松林,挥发出很重的松脂香,跑警报的人们在此晒着从松枝间漏下的阳光,或仰面看松树上面的蓝的要滴下来的天空,都极舒适。此外,这里还能买到各种好吃的零食,昆明做小买卖的,有了警报,就都跑到郊外来。有丁丁糖,还有“个大皮薄仁饱”的松子。

防空洞上,还有人刻了对子:

人生几何,恋爱三角。

还有一副是:

见机而作,入土为安。

前一副有点闲情逸致,后一副则比较纪实。这篇文章的结尾,汪老写道:我们这个民族,长期以来,生于忧患,已经很“皮实”了,对于任何猝然而来的灾难,都用一种“儒道互补”的精神对待之。这种“儒道互补”的真髓,即“不在乎”。这种“不在乎”的精神,是永远征不服的。



生活本身是不好玩的,甚至生活很多时候是残酷的。但是即便处于糟糕的生存状态下,我们依然有选择面对生活的心态的自由。生活好不好玩,到底还是取决于活在其中的人好不好玩。我以为,这就是汪老对待生活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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