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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尔滨百年过影》连载(三):哈尔滨历史的首页

 雪峰读书 2018-01-18

  序言:历史是一条无头无尾的河,你不知道它的源头在何处;你也不知道它越过今天之后,通向何方。要追溯一条江,或一个在江之畔耸起的城市的起点,也同样要陷入在历史的迷茫之中,你不知道它或它们的原点在哪里,或者它们根本就没有原点,也未可知。但在一条长河中,特别在历史的长河中截取一段河道来蹚蹚水,寻找一些可以触及历史脉搏的若干个点,通过这些若干个点,借用地图学上的所谓散点透视法,那么人们或许可以进入、观察和解绎这段历史——于是,便有了这本书《哈尔滨百年过影》。

 

  1907年的哈尔滨索菲亚教堂(图片来自网络)

  早在乾隆二十八年(1763),李述笑所著之《哈尔滨历史编年》一书,便以这一年发生在哈尔滨的一件事,作为哈尔滨这座城市历史开篇的第一页:“是年,山西太原府太谷县迁居拉林的王某,从‘闲散满洲’手里承领松花江上游自烟墩砬子起,下游至阿什河下口止一段水域的官网(含哈尔滨网场),奉打贡鱼。”文中的所谓“闲散满洲”,即从北京遣来此地垦种的八旗子弟们的别名。他们的居地即称之为京旗屯。京旗屯中的居民,离北京来到北方,告别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的享乐生活,突然地搞起种地的营生,本是不能吃苦的人,日久生厌,便逃离此地,潜回北京,特别是安排在拉林屯垦的京旗人家,纷纷返回京都,乾隆对由朝廷出资并经过严密组织的垦民的所谓“回潮”现象的反应是“龙颜大怒”,下令将捕获的回京人员六雅图等,即行正法,并传谕八旗诸部人周知。

 

  上悬龙旗的哈尔滨清军(卡屯)营盘

  和京旗人拒垦拒渔而返京的情况相反,由于人口剧增和自然灾害——水旱虫灾频仍,山东、直隶(河北)的耕地越来越承担不了日益增长的人口所需,逃往关外谋生的汉人日渐增多。但朝廷并不因此而放垦。因为关外是满族人的故乡,被朝廷视为龙兴之地,为保持这一片净土,清廷坚决不肯开关。

 

  早期来哈尔滨 的 闯关东一家(图片来自网络)

  此际,沙皇彼得三世被其妻皇后叶卡捷琳娜害死,本为德国人的叶卡捷琳娜加冕成为女皇。届时俄国经济已经千疮百孔,叶卡捷琳娜女皇,一为给自己贴金,二为转移国内日益尖锐的矛盾,三为显示自己的政绩,先委派近卫军大尉克罗托波夫来华,要求清皇乾隆放行俄船“假道”黑龙江航行,遭到清廷的拒绝,这一年是公元1762年。1763年,沙俄女皇叶卡氏命令米勒尔起草“关于阿穆尔问题”的报告。阿穆尔河即黑龙江,本为清代索伦人对黑龙江上游一支流的称呼,后被沙俄东侵者得闻,便将黑龙江称之为阿穆尔河。①

  米勒尔起草的文章称“第二备忘录”。“备忘录”极力否认中国对黑龙江地区的主权,竟然嚣张地扬言说:“整个黑龙江从上游到江口,原为俄国所有。”明年,也就是1764年,叶卡女皇亲自主持俄廷一特别会议,有7名大臣参加,“会议的意图之一,便是向黑龙江派遣远征军”,并授权伊尔库茨克省处置西伯利亚东部地区的军政事务。②沙俄如此叫嚣并肆无忌惮地要入侵中国的黑龙江,可清朝政府却没有采取有力的反措施,特别是对黑龙江两岸因沙俄入侵已减少了人口,没有做及时必要的补充,尤其还阻拦由中原来此垦荒的大量流民,从而虚度了光阴,当后来沙俄入侵黑龙江流域时,清政府难以组织有效的抵抗,此即其原因之一。雍正以非法手段掌权后,主要精力用在整肃内部,乾隆因之,故黑龙江守戍薄弱,则是其原因之二。

  禁止中原人来黑龙江、吉林辖地垦荒,是清政府无数错误决策中持续时间最长的一项。由于这一错误决策,不仅导致了黑龙江以北,乌苏里江以东及兴凯湖以南大片领土丢失,而且就连守卫后来的边疆,也仍嫌人手不够。

  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让京旗子弟来北国开荒,却禁止灾民流民向东北迁徙,便使黑、吉两地出现了急需大量劳动的缺口存在。上述来自山西太原府太谷县的迁民王某,从“闲散满洲”人手里承领,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承包了松花江自烟墩砬子到阿什河口为止的官网,包括了哈尔滨网场的捕鱼权利,可以说是哈尔滨史上一个不大的事件,却又是一个重要的开始。

 

  哈尔滨开埠时期(图片来自网络)

  由这些早年的偶然记录下来的事件,与时间交叉,编就了哈尔滨开埠前期的历史之页。在这些片断的,零星的历史记述中,人们可以看到未来城市的这些记忆,如清地方政府发给已在松花江岸边定居的民人傅成德印票,“准其在哈尔滨渡口摆渡,设渡船一只”(《 哈尔滨历史编年·1777 》)。

  哈尔滨在1777年,尚在城市发展的襁褓中,当时其地从属于阿勒楚喀副都统管辖。可1778年设于今阿城区的阿勒楚喀衙门不慎失火,档案被烧毁,兵士的盔甲等也付之一炬,“副都统托云被革去御前侍卫,在乾清门行走,并严行申饬”(《黑龙江历史编年·1778》)。官方档案毁于大火,也给今天人们追溯哈尔滨此前的历史增加了困难。

  清嘉庆十九年,也就是1814年,吉林将军富俊亲自到拉林、双城堡勘察荒地,并起草了一部《拉林试垦章程》上奏朝廷,请朝廷向拉林、双城堡移拨京旗的下乡迁民,以开垦拉林河两岸的荒地。这一年,阿勒楚喀副都统乃在双城堡设协领衙门,统领哈尔滨地区的事宜,哈尔滨归属为双城堡第一区管辖。当时,在哈尔滨其地,已出现了骆斗屯、王家店等居民聚居点,还有厢房屯、田家烧锅等。所谓田家烧锅,是由山东黄县的田保辉、田炳辉兄弟两人,随祖父和父亲由吉林省榆树县田家屯迁移而来,他们是闯关东者的第二代或第三代。他们来此以后,以阿勒楚喀的满洲旗人温八秧子为房东,租佃温八秧子的土地,垦荒种田。当有了一些余粮基础后,则与一姓王的人家等4户合伙,开办了永兴德烧锅,即后来的田家烧锅。田家烧锅和厢房屯位于可称为“哈尔滨卡屯”的东南方向上,而王家店和骆斗屯却在“哈尔滨卡屯”的东方,稍偏一点儿东北。在笔者如今写作本书的时候,这些地方都成为哈尔滨城市的一部分了。田家烧锅的后人还在,主要成员因在外地,未能访谈。

  因为此时在哈尔滨已设官卡,所以把哈尔滨称之为卡屯,想来并不能算错。直到1960年代,笔者仍然听到有人把哈尔滨称为哈尔滨卡屯或哈尔滨大屯的说法。

  在这个卡屯的位置上,清政府设有卡官,专管过卡渡卡事宜。同治五年,也就是1866年,哈尔滨卡官全成阿向清廷报告,俄国军官西尔古瓦斯基假扮富商大贾,带了随员30名,乘轮船由四方台江心下驶过,于亥时抵至哈尔滨之南岸下锚,停泊一宿(《哈尔滨历史编年》语)。此船由四方台来哈尔滨是顺江流而下,那么或问:此船是何时由松花江河口溯流而上的呢?为何溯流而上时未被发现,而顺流而下时才被发现?此时,沙皇俄国已将黑龙江以北,稍后又将乌苏里江以东及兴凯湖以南,用两个不平等条约霸占夺去,之后又在觊觎松花江流域和我东北领土,所以不能不引起清廷要员的警觉。同治八年(1869),俄国火轮船竟由松花江口驶入左岸的呼兰河口,泊岸后要求与之通商,哈尔滨卡官闻讯后前往阻拦。在理屈词穷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俄轮才取近从河口退出。可见在乌苏里江及兴凯湖以南之地我方已失手沙俄之后,沙俄对我松花江内河却更加虎视眈眈,沿松花江的官卡、驻军营盘等的逐渐设立,虽紧跟了形势,却仍跟不上俄人加紧进犯与冒险的步伐。

 

  历史上的松花江(图片来自网络)

  作为猎渔之地,即官网场的哈尔滨,此时关于网场的零星纪录也有留存,如道光二年,也就是1822年松花江涨大水,是年各网场碍难捕鱼,地方官上报衙门,饬令于“罗金、报马、哈尔滨等处,设立鱼圈,修造渔船,待夏、秋捕鱼入圈,冬寒之时备输贡鲜”。多年以后,拉林协领永海主持阿勒楚喀,关于哈尔滨网场的情况曾有一个备查的报告上呈。报告说:“拉林原于罗金、报马、烟墩、哈尔滨沿江一带,设立了官网三处半,捕打贡鲜,应进鳇鱼、白鱼等,由来已久,已逾百年”。这即可证明,作为哈尔滨城市的历史,是从苍茫的松花江的波光烟影中开始的,渐明渐暗地走向历史的前台。而历史的前台,彼时充满了亘古荒原处女地被开垦时的麦豆米黍之香,也充满了鱼虾生灵被捉捕的血腥气及生命的挣扎与跃动,其间外强的入侵带来的坚船利炮的灰暗的鬼影,也跟随而至。

 

  哈尔滨的早期居民(图片来自网络)

  早期开埠时哈尔滨的繁华之象,已经在哈尔滨卡屯时初露端霓。 随着时间的推移,尽管清军仍在榆关(山海关)那里封堵,可是从山东,直隶来的闯关东人仍络绎不绝地往哈尔滨地区奔来,也有的过松花江向北奔去,当然也有人干脆不走了,这里的土地肥美,哈尔滨卡屯的初繁之象吸引了他们,他们便在这称之为哈尔滨卡屯的地域上住了下来。于是,有了三棵树、秦家岗、四方台(松花江以北)等名字。这些名字是由时间和人迹共同镌刻的,成为历史风云过后留下的刻痕。

  光绪十六年,也就是1890年,由于人口的聚增,必要的卫生设施基本为零,便流行起瘟疫来。已于早年就从山东德平县闯关东来到松花江以北呼兰县东荒李家洼子的傅宝善,便到江南来,在马场甸子一带行医,扎古病人。同时,他还开了药铺,这也是哈尔滨有医药历史的首页。不久,傅氏兄弟陆续来到哈尔滨,他们在松花江南岸的湿地草甸中择地而居,开办了客店,挂起了店幌:傅家店。除了客店之外,还有专门迎送马车的大车店,供赶车人入住,连马带车一起住店,故名大车店。据笔者的记忆,在汽车等陆路运输没有普及之前,这种大车店广泛存在于哈尔滨及北方各地,大约在“文革”之前,才逐渐退出城市的历史。

  有了繁华,便有了更多的人,也有了钱,有了生意、运输等商业往来……

  有了烧锅,说明粮食有了结余,也有了粮食的集散贸易,同时也有了酒……

  有了人,有了钱,也有了酒,那么也分出了贫穷与富裕,当然也有了饭馆、妓女和乞丐,同时也滋生了小偷、强盗和杀人越货者,也有了艺人、工匠、流浪汉,也滋生了骗子。

  一切在城市诞生之初都会发生的问题,在哈尔滨这座城市的草创时期,也都不可避免地上演了。于是,在《哈尔滨历史编年》中,最早关于匪徒抢劫的行径,出现于1876年:“8月26日,马匪50余名从荒山嘴子到香坊(即前文所记之厢房,后因该地生产香的手工业作坊兴起而易名香坊)永发源烧锅行抢,地方官佐领寿恒、票役王凤等,督带清兵之马队追捕,在激烈的战斗中,一名拉林的披甲蓝瓴九阵亡。

  文中的佐领,是清朝的官名,满蒙诸旗都设置佐领,满语称牛录章京。佐领一官掌稽所治人户、田亩、兵籍,由世袭或任命担任。他不仅是地方治理之官,还掌管武装,故而也是地方安全的守护者,他们是盗匪的死对头。

  上文中的马匪,即盗匪,其含义有二:一是指盗马贼;二是指骑马的强盗,北方俗称胡子。胡子中最凶残、最野性的叫红胡子。笔者年幼时曾记得,谁家小孩哭泣,孩子妈妈哄小孩仍哭声不止时,就用“红胡子来了”吓唬小孩。小孩虽没见过红胡子,但被大人们平时描绘的长一脸红胡子的凶相所吓,也就不敢啼哭了。因为红胡子是“是吓人的魔鬼”,专吃小孩肉的。

  考流行于黑龙江流域及松花江流域诸地的“胡子”与“红胡子”,即盗匪的别名一词,最早源于清代初中期沙俄哥萨克匪徒的东侵与强劫,他们以抢劫貂皮、食物和女人为目标,到处杀人放火,驱赶黑龙江沿岸居住的索伦人和达斡尔人及杜切尔人(即满族人),其中以波雅科夫一伙为最。他们在黑龙江地区抢劫时,与当地的居民发生激战,后来粮食吃光,为了不致饿死便将战死冻僵的尸体烧烤充饥,这其中不仅包括被枪炮打死的达斡尔人,也包括他们自己的同类。这种骇人听闻的一幕由是便传遍了大江上下,也传遍了大江南北。波雅科夫及其同伙,一脸连鬓胡须,有的人胡须为棕红色,于是便有了“胡子”和“红胡子”的绰号。此绰号传之久远,也进入到两三百年后的松花江流域诸地,甚至包括哈尔滨这些后起的城市居民中,在后来的年月里,“胡子”和“红胡子”不仅成为盗匪抢劫犯的别名,也成为恐怖和凶残者的别名。此是后话。

  在《哈尔滨历史编年》中,1877年还录有一次盗匪的抢劫行径:

  8月,在逃犯周某在哈尔滨屯纠集张才等12人,持扎枪、木棒到马场甸子孔继魁家行抢。后被辑拿归案。 此在逃犯周某,乃小股流窜犯耳,他们同“胡子”或“红胡子”的强劫行径,不可同日而语。但不管怎么说,在有人聚集的地方,社会秩序就是安居的首要问题,以法治安是古今以来的惟一手段。在哈尔滨都市早年的发育过程中,概莫能外。

  作者简介:

  范震威: 1941年5月14日生于河北省平泉县,当代作家、历史文化学者,1994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曾做过教师、工程师、编辑与记者。现任哈尔滨文史馆研究员,著述甚丰。

  主要近作:

  《李白的身世、婚姻与家庭》(2002)

  《燕园风雨四十年》(2004,合作)

  《世纪才女苏雪林传》(2006)

  《松花江传》(2005,2010)

  《辽河传》(2009)

  《一个人的史诗——漂泊与圣化的歌者杜甫大传》 (2009)

  《守望黑龙江》(2010)

  《黑龙江传》(2011)

  《缱绻与梦想》(即将出版)

  《未完待续》 感谢作者 范震威先生 授权本站网络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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