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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造技艺丨传统村落-永泰古庄寨

 alayavijnana 2018-01-28


霞拔谷贻堂及其纵剖面图

从唐至今,永泰乡村曾经拥有过数千座庄寨,现如今硕果仅存150多座。这些庄寨主要以土木结构为主,其中木构架主要由柱、梁、枋、檩等组成。木构架的比例尺度和形体不仅是庄寨外观的决定性因素,更是庄寨建筑的主要承重部分。设计此类木构架的师傅,本地人称为“做木师傅”或“木匠”,学名“大木作”。 

嵩口善庆堂

嵩口善庆堂,这座位于古码头附近的庄寨,在其简介中较为罕见出现了设计师范苍松的名字,虽只寥寥一句,但仍不失为一条宝贵的线索,让笔者决定依循这个历史的遗迹,还原一个大木作平凡的一生。

一   天资少年,拜师学艺



大木作范苍松晚年肖像

范苍松,字纲宋,1899年出生于永泰县霞拔乡上和村九都墘自然村,兄弟五个,范苍松在家中排行老大,他12岁之前的时光大多在祖宅“九都墘”度过。

古庄寨精细的木雕

九都墘,这座始建于19世纪70年代的古民居虽然面积不大,然朴实中不失大气,大小木构皆颇为鲜丽雅致。幼年的范苍松在这种环境熏陶下,萌生了对木艺的极大兴趣。因此,上了三年私塾,他12岁开始就决定放弃学业转而学习木工,一来想为父母减轻负担,二来想成为一个受人尊敬的木匠。在他父亲范师炎的张罗下,经村人介绍拜师同乡锦安村的黄而架师傅学习小木作,后又由黄而架师傅介绍,跟随东洋西塘村的邱师傅学习大木作。 

古庄寨内部空间   

在古代,木匠行当曾有这么一个行规:三年学徒,五年半足,七年才能成师傅。所以,在过去,要完完整整学完木匠这门手艺至少要“三年零一节”方能出师。所谓“三年零一节”是指学满三年之后,再顺延到第四年的第一个年节日,这手艺才算真正学成。

永泰庄寨的蓝图——篙尺(丈杆)

直至解放前,木匠技艺一般都是一代一代口口相传的,而且都是通过师傅传给徒弟,徒弟再传给他的徒弟,所以笔者希冀搜寻到大木作范苍松相关作品的建筑图谱或文字记载的愿望落空。据范苍松的次子范鸿扬老人介绍,永泰的大木作,每建造一座大厝之前都必须在充分了解雇主需求的前提下,预先制作一柄“篙尺”(亦称“丈杆”),根据上面的刻度,制备木构架的所有用料。在不久前,笔者正好从霞拔古庄寨积善堂那见到了保存完好的“篙尺”实物。

 一位老人正向他的孙儿介绍“篙尺”的作用

范鸿扬老人回忆,他父亲本在15岁即可出徒,但他感念师傅的培育之恩,又继续跟着邱师傅一年,直到16岁才离开师傅自立门户。那时范苍松年纪虽不大,但对木构设计颇有天赋,他先后主导设计了嵩口善庆堂、隆福居(大门头)以及“多嘉里”(本地话音译)等庄寨、民宅,参与修缮了盖洋闇亭寺(暗殿)、嵩口大埕宫等宫庙。(其他建筑名称因年代久远,加之其子范鸿扬老人年纪大,记忆模糊,且记住的多是本地土话的厝名),以上这些,从上和村的《范氏族谱》的记载中可得到佐证。

 二  

砥砺修研

终成大器

  古庄寨内部繁复精美的隔扇

民国以前,学做木匠要遵守很多规矩,尤其是非父子关系的异姓传承。首先,徒弟入门前,要经稍有头面的中人说合,写出门生帖,定下规矩三年方可出师。然后徒弟在中人的陪同下,向师傅磕三个响头、敬拜师茶、行拜师礼。其次,徒弟入门后,不能马上学艺,要先从最基本的杂活干起,如挑水、扫地、拉锯、锉锯、磨刨刀,待一年期满后,心性磨平了,师傅才允许徒弟跟着学推刨子,凿眼儿等基础活。以后慢慢地,看徒弟的悟性,逐渐增加捉锛、抡斧、打线、开料等。再次,门生帖上一般会加上这么一条“学徒期间,师傅失手打伤徒弟,出事不许计较”,比如徒弟如拉锯跑了线,斧子砍过了头折了料,刨子没有推平,师傅轻则痛骂、重则鞭打,中间徒弟因此受伤不许跟师傅计较。

范鸿扬老人家的木匠工具(刨子、锉刀、斧头、墨斗、锤子等)

范苍松开始学艺时,正值清王朝刚灭亡,民国刚成立,然这些木匠的行规大多完整地沿袭了下来。学徒期间,每日凌晨第一遍鸡叫,他就得起床洗漱整理,而后叫醒师傅,为他准备洗脸水,倒夜壶,伺候他起床。每天收工的时候,又是他最后一个离开, 收拾好工具,为师傅打好洗脸水,伺候他安寝而后自己才休息。在师傅施工过程中,他注意学习师傅的一招一式、一刀一眼,耳濡目染,别人要花一个礼拜方能学会的技能要领,他不到三天就掌握了。加上他为人厚道勤快,师傅有个头疼脑热,他总是第一个冲在前面鞍前马后。因此,深得他的第一位师傅黄而架的赏识。在黄师傅的教导下,他不多久就学会了小木作的所有技能。

范鸿扬老人家的“躲杖

(旧时挑夫中途休息用于支撑挑子靠墙而立的一种工具,可使挑担不倒)

在古代,拜师学艺,一般情况下,同行业只能拜一次,否则就是背叛师门,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然而,黄而架师傅却没有墨守成规,在他看来,以徒弟范苍松的资质,应当接受更高水准的授业,而自己只通晓小木作,大木作技艺尚无法达到授徒的层次。因此,思量再三,一天,他跟范苍松经过一番长谈,劝说他跟随东洋乡西塘村的邱师傅继续学习大木作。

左二口述历史的老人即为大木作范苍松的次子范鸿扬

前后两位师傅的辛勤教导,让范苍松的木作技艺日趋纯熟,在未正式出师之前,已经有人愿意雇他,被他婉拒,而选择继续留在邱师傅身边帮衬,最后在师傅的再三劝导下,他才依依不舍拜别,自立门户,1915年起建的嵩口善庆堂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产生的作品。

盖洋闇亭寺

1921年善庆堂完工后数年之间,范苍松的手艺在大嵩口区有口皆碑。1929年,盖洋闇亭寺重修,当时的住持就请他当寺庙重修的大木作,这项工程圆满完工之后,范苍松信誉日盛,越来越多的寺庙、民宅请他负责修缮设计,他的名字在当时可以说是一种建筑质量的保证。

三  坚守本心,言传身教

 范鸿扬老人(左一)与他堂哥皆为木匠

据范鸿扬老人回忆,小时候他曾听村上的老人们讲“人生在世不可得罪三种人——一是接生婆,二是修坟人,三是大木作。”接生婆为人接生,得罪她小娃娃性命堪忧;得罪修坟人祖先难以入土为安。而得罪木匠,那就意味着大厝风水不保,比如木匠只要稍微动点手脚在木料上,雇主很可能就会家宅不宁,轻则破财免灾,重则家破人亡。

大木作范苍松晚年居住的房子

初学艺的范鸿扬曾问过他父亲:“怎样才能成为一个好木匠?”范苍松答:“摸着自己的良心,认真做好每一道活。”这句话背后的分量,唯有从业者才知其真谛。

 右一的大锯子即是大木作范苍松传给他小儿子的遗物

在从事大木作将近半个世纪的时间里,范苍松也曾多次经受利益诱惑。有一次,一个雇主的亲戚找到他,许以重金,让他在雇主家的房屋木料中做点手脚破其风水,被他当场严词拒绝;又有一次,一个木材供应商找到他,让他在为雇主购买木料的过程中掺杂一些次等木料,以次充好,并许诺给他大大的好处,也被他断然拒绝。

传统民居内部木构形成的几何图案

在儿子范鸿扬的记忆里,父亲范苍松话不多,但是做起活来有板有眼加之手艺扎实,广受雇主好评。他说,父亲一生带过近20个徒弟,他的徒弟后来也不断开枝散叶,传承手艺,在大嵩口区一带比较有名的木匠师傅大多出自他的门下。父亲曾多次对他兄弟俩以及其他徒弟强调“只要有我范苍松在,就决不能做丧尽天良、损人利己的腌臜事,我的徒弟也永远不许做,违者重罚不贷。”在他的影响下,他的三个弟弟,两个儿子以及几个侄儿还有其他几个异姓徒弟皆能以德立业,其中不乏能工巧匠,比如长子范鸿环(已去世)曾长期担任霞拔乡建筑队土木监工,在上世纪80年代乡人皆知。

上和《范氏族谱》关于大木作范苍松的记载

大木作范苍松,从业范围曾遍及大嵩口、德化以及尤溪一带,直至花甲之年,才回到家乡上和定居,和他的两个儿子在祖宅九都墘的右侧新盖了一座土木结构的房子,安度晚年,直至1983年去世,享年85岁。  

旧时的巷口


木心在《从前慢》中写到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 
车,马,邮件都慢 
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从前的锁也好看 
钥匙精美有样子 
你锁了 人家就懂了”

  盖洋珠峰村珠峰寨再现旧时扶扇传统

大木作范苍松,倾尽毕生之力,只做一件事,并且将它做好,做出了名堂,在朴素的坚持中诠释匠人精神。在其平凡的一生中,或许没有所谓的轰轰烈烈,也没有所谓的衣锦还乡。然而,他和他那些饱含匠心的作品至今仍给我们启迪,这是一笔物质和精神上的双重财富,且学且珍惜。








 永泰庄寨既是南方民居防御建筑的奇葩,也是农耕社会家族聚落生存的记忆,还是传统乡绅文化弥足珍贵的载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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