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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言景观”名家谈(一)∣吴必虎:语言是最有价值的地域人文景观

 沉默的牧羊人 2018-02-11



作为一名曾经的理科生,我却一直没有放弃对语言学的兴趣。


1980年9月我考入华东师范大学地理系。因为一些文史知识积累,后来硕士报考了华东师范大学历史地理方向的人文地理专业,师从褚绍唐教授。褚先生是《徐霞客游记》研究专家。我在学历史地理的同时也注意到了古代旅行考察的重大意义,为后来我转向旅游研究埋下了种子。在广泛的阅读兴趣中,我很关注语言地理学这一小众领域。我撰写硕士论文《历史时期苏北平原地理系统研究》时,在分析地处江淮之间的苏北平原的文化景观演变过程中,专门探讨了苏北方言景观的分布,尝试着用地图表达方法,描绘出在旧黄河(古代淮河)北侧的入声线(中原官话与江淮官话的分界线)、吴语痕迹线(江淮官话与吴语的交错地带最北端)和吴语线(江淮官话与吴语的分界线)在苏北平原各地的分布。对方言的兴趣后来扩展到对地名的研究方面。


把语言作为一种区域范围内的人文景观,是我对语言地理和人文地理观察理解的一个混血产物。研究生毕业后留校任教,我逐步把研究兴趣从历史地理转移到了旅游地理和旅游规划。在旅游研究的道路上不管走多远,对一个新到访地区,始于当地的语言或方言,且很敏感,这样的体验感受从未消失过。我把对语言的这种感受,不管是表现于物质载体上的印刷物、楹联、牌匾,还是从日常社会交流中听到的口语表述的地方话,都用一个概念来概括,就是语言景观。通过这个概念,可以系统地表达或阐述一个地区的语言地图、方言地图、地名景观、文学艺术景观……在语言景观的形成与发展过程中,过去主导力量是各种原因产生的人口迁移,而现代社会更为常见的动力无疑来自规模宏大、速度快捷、频率高发的跨文化大众旅游。



语言景观首先是旅游者出游过程中一道不可忽略的靓丽风景。行走在异国的大街小巷之中,街头巷尾悬挂的或霓虹灯闪烁的,或许是我们从未见过的语言文字;耳旁飘过的路人的对话,也许是从未听过的天书。离开导游或接待我们的东道主,我们可能会寸步难行。行走在祖国从未亲临的城市、小镇或边陲村寨,造访一座古典园林、一处名胜古迹,你可能会阅读龙飞凤舞的楹联和书法景观,也可能听到吴侬软语或“南蛮雀舌”之类的客家方言。在云南、贵州或藏羌地区的民族村寨里,伴随着独特的民族乐器的旋律,翩翩起舞之中爆发或涓涓流淌出来的是一段段或优美、或幽怨、或洪亮、或低沉的天籁之声。


语言景观数据分析是研究旅游文化形成过程的一个工具。我的博士论文选题就是中国山地景区文化沉积过程的研究,其中运用到最多的数据搜集及分析角度是历史典籍。特别是文学作品,其中蕴藏着丰富的语言信息并呈现出旅游景区的特色和文化内涵。在电子化数据还没有出现的20世纪90年代,我依靠手工阅读统计,寻求五岳、四大佛教名山、道教三十六洞天在各种文学典籍中出现的频次,统计古代诗人是如何通过入山、游山、寻山、登山、咏山、看山、出山、下山、忆山、思山、爱山、居山、怜山、买山、耕山、烧山等行为与山岳发生丰富的交流活动的,细分出在山地景区中古人构筑的山门、山桥、山井、山阁、山窗、山廓、山堂、山驿、山院、山寺、山居、山斋、山舍、山馆、山亭、山房、山村、山店、山观、山宫、山郭等各式各样的建筑空间。通过以上种种语言沉淀,可以细致观察分析名人赋值和山地诗化的中国特有的文化现象。



语言(方言)的分析还是进行区域旅游战略和产品规划的一个重要方法。通过对方言、地方戏、地方音乐的观察和谛听,可以了解到福建闽文化所具有的中原文化活态档案馆与汉文化核心元素体验区的特点,从而为区域文化旅游产品的设计与体验提供宝贵的学术理论支持。在闽语系统之内,闽南话、闽北话、闽东话、闽中话、莆仙话,都有浓郁的唐宋或之前的中原地区古典文化的基因,特别是闽南语蕴含了古代河洛话丰富的传承。闽剧、南音、梨园戏、莆仙戏、木偶戏、芗剧、高甲戏等闽戏,闽南乐曲、十音八乐等闽乐,也同样保留了源远流长的中原文化元素。用闽南话来朗读或吟唱诗经的《周南·关雎》《召南·摽有梅》《邶风·静女》,才能更有独特而愉悦的文化穿越之感。诗经十五国风分布的地区,基本上以今河南为核心,包括陕西、山西、山东、湖北等与河南接壤地区。当年《诗经》中所描述的景象或意境在当地很多已经荡然无存,但在福建五江(敖江、闽江、晋江、九龙江、汀江)二溪(交溪、木兰溪)流经的八闽地区,仍然可以隐约体验到上古民歌的明亮率真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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