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仙歌
（一九七九年五月六日）
徐定戡
“洞仙歌”说明 （上）
徐家祯
这首词所署写作年月为“己未朱明”。“朱明”，指立夏节。南朝梁萧统《锦带书十二月启·中吕四月》：“节届朱明，晷钟丹陆。”《敦煌曲子词·菩萨蛮》：“朱明时节樱桃熟，卷帘嫩笋初成竹。”元柯丹邱《荆钗记·绣房》：“宝篆香消，绣窗日永，又还节近朱明。”查万年历，一九七九年立夏为公历五月六日。
这首词的词牌为“洞仙歌”。我在一九七九年五月三十日那首《洞仙歌》的“说明”中，已对该词牌作了说明，这里不再重复。家父这首《洞仙歌》基本上用的是苏轼的正体，即：双调；八十三字；前段六句，三仄韵；后段七句三仄韵。各句字数为：前段 4－5－7－3·6－3－6；后段 5－4－7－5·4－3·4－8－5·4。我以为家父这首《洞仙歌》与苏词所不同者为：下阕的倒数第二句中间不停顿；末句的句读格式照《考正白香词谱》所选那首，即九字句断成前五后四。
现将家父的原词加标点照录如下：
金苞海市，
远载槎风利。
比似江陵更堪贵。
试并刀，不待轻点吴盐，
残醉醒。
怯咀冰霜云气 。
胡姬舒皓腕，
磊落千头。
细织筠笼众芳里。
驿骑杳红尘，醋李甜桃。
惭自郐，兜离分遗。
叹兰膳循陔计长违。
枉噀雾含香，哀余甘旨。
这首《洞仙歌》词的题目为“有以澳大利亚产柑橘见饷者，要予作诗，为拈此解”。“解”，乐曲、诗歌或文章的章节。宋姜夔《凄凉犯》词序：“予客居阖户，时闻马嘶，出城四顾，则荒烟野草，不胜凄黯，乃著此解。”
一九七九年时，中国大陆还刚有一点“改革开放”的苗头，竟然会有人拿来澳大利亚柑橘，当然会物以希为贵，要“敲竹杠”以此向家父索诗了。但是现在我怎么也回想不起来是谁拿来的澳大利亚柑橘。三十年以前，中国能说得出澳大利亚在哪里、是怎么样一个国家的人寥寥无几，更不要说吃过澳大利亚产的柑橘了！澳大利亚对当时的中国人来说，可能真是在“天涯海角”吧！谁知道家父再过二十多年，竟然会移居澳大利亚这个天涯海角，而且还会终老此地、长眠于斯呢！
《洞仙歌》分上下两阕。上阕是写从澳大利亚带来的柑橘之珍贵。
第一、二句，是说柑橘来自海外，一路顺风地乘海船远来。
“金苞”：金色果实。这里指橘子。前蜀贯休《庭橘》诗：“蚁踏金苞四五株，洞庭山上味何殊。不缘松树称君子，肯便甘人唤木奴。”
“海市”：我以为，可以解释为“海市蜃楼”。因为澳大利亚在天涯海角，好像是一个虚幻的地方。晋伏琛《三齐略记》：“海上蜃气，时结楼台，名海市。”宋沈括《梦溪笔谈·异事》：“登州海中，时有云气如宫室、台观、城堞、人物、车马、冠盖，历历可见，谓之海市。”明李时珍《本草纲目·鳞一·蛟龙附蜃》附录：“（蜃）能吁气成楼台城郭之状，将雨即见，名蜃楼，亦曰海市。”但也可以解释为任何海边的城市，因澳大利亚柑橘是从海外来的。唐鲍溶《采葛行》：“蛮女将来海市头，卖与岭南贫估客。” 清马建忠《适可斋记言·富民说》：“上溯康乾之际，税釐不征而度充，海市禁而闤闠足。”
“槎”：木筏，如：浮槎、泛槎、星槎、乘槎。宋王沂孙《天香·龙涎香》：
孤峤蟠烟，层涛蜕月，骊宫夜采铅水。泛远槎风，梦深薇露，化作断魂心字。红瓷候火，还乍识、冰环玉指。一缕萦帘翠影，依稀海天云气。
几回殢娇半醉。剪春灯、夜寒花碎。更好故溪飞雪．小窗深闭。荀令如今顿老（一作憔悴），总忘却、尊前旧风味。谩惜余熏，空黄素被。
第三句，是说因为远道而来，所以澳大利亚柑橘就比“江陵”的橘子更珍贵了。
“比似”：就是“与 …… 相比”、“比起”。宋周密《玲珑四犯》词：“凭问柳陌情人，比似垂杨谁瘦？”元赵善庆《沉醉东风·昭君出塞图》曲：“比似丹青旧玉颜，又越添愁眉泪眼。”姚锡钧 《消息词》之一：“惆怅郁金堂下望，星辰比似昨宵多。”
“江陵”，又名荆州城。今为荆州市和荆州区人民政府所在地。位于湖北省中部偏南，地处长江中游，江汉平原西部，南临长江，北依汉水，西控巴蜀，南通湘粤，古称“七省通衢”。江陵产橘。唐白居易《思归乐》：“江陵橘似珠，宜城酒如饧。”宋晁补之《洞仙歌》：
江陵种橘，尚比封侯贵。何况江涛转千里。带天香，含洞乳，宜入春盘，红荔子，驰驿风流仅比。
齿疏潘令老，怯咀冰霜，十颗金苞谩分遗。记觞前、须细认，别有馀甘，从此去，枉却栽桃种李。想相如酒渴对文君，迥不是人间，等闲风味。
第四句，我想也是说澳大利亚柑橘的珍贵。用的是宋周邦彦的典故。周邦彦《少年游》：
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指破新橙。锦幄初温，兽香不断，相对坐调笙。
低声问，向谁行宿？城上已三更。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
李师师是宋朝时极为著名的歌女。周邦彦是大学士。据传，他常到李师师处游玩。有一天，道君皇帝也来到李师师家中，周邦彦急忙躲到床底下。道君带来一个产自江南的新橙，与师师共同品尝，周邦彦听得清清楚楚，事后就作了这一首词。
“并刀”：亦称“并州刀”，即并州剪。古代并州以出快刀著名。宋陆游《秋思》诗：“诗情也似并刀快，剪得秋光入卷来。”清陈维崧《念奴娇·与任青际饮》词：“沥尽并刀悲壮血，看有何人怜惜。”朱锡梁《白门怀古》诗：“销铸并州刀，剪尽尾形辫。”亦作“并剪”或“并翦”。唐杜甫《戏题画山水图歌》：“焉得并州快剪刀，剪取吴松半江水。”元杨维桢《庐山瀑布谣》：“便欲手把并州剪，剪取一副玻璃烟。”清赵翼《瓯北诗话·白香山诗》：“且其笔快如并剪，锐如昆刀，无不达之隐，无稍晦之词，工夫又锻炼至洁，看是平易，其实精纯。”清陈廷焯《白雨斋词话》卷二：“张玉田词如并翦哀梨，爽豁心目，故诵之多。”
“吴盐”：吴地所产的盐。以洁白著称。为四方所食。唐肃宗时，盐铁铸钱使于两淮所煮盐以洁白著名，后亦称两淮生产的盐为吴盐。唐李白《梁园吟》：“玉盘杨梅为君设，吴盐如花皎白雪。”清陈维崧《满江红·江村夏咏》词之一：“篱笋细醃红缕豉，吴盐小下银丝鲫。”
周邦彦词里的“吴盐”，我想大概也比拟李师师的肤色洁白如吴盐吧。所以，家父就说赶快拿出利刀来切橘子，不用再等待有吴盐般洁白皮肤的美女了。也有可能古代吃橘子要放盐，就象现在有人吃菠萝撒盐以增加甜味一样。如果这样，那么家父就说澳大利亚柑橘已经很甜，就不用再等撒吴盐了。
第五、六句，是说澳大利亚柑橘放入口中时感到冷如冰霜的味道。
“咀”：含在嘴里细细玩味，如：咀嚼、含英咀华。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