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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洲豹阳光下》:所有人都在消化我们

 书蠹之家315 2018-03-09


编号:C38·2160516·1293
作者:【意】卡尔维诺 著
出版:译林出版社
版本:2015年05月第一版 
定价:25.00元亚马逊13.00元
ISBN:9787544754064
页数:105页

《美洲豹阳光下》里一对关系陷入困境、去墨西哥旅行的夫妻,由异国食材与香料烹饪的菜肴中推论出爱欲的本质。《国王在听》里登基的暴君既是权利的囚徒,也是耳朵的囚徒,巨大宫殿的回声带来各种关于判决、爱情和阴谋的相互矛盾的信息。《名字,鼻子》里花花公子、史前人类和吸毒的摇滚歌手,因一位女士的气味展开了疯狂的寻找。“我正在写的一本书里讲的是五种感觉,目的是说明现代人已经不知道如何使用它们。”五种感觉,和三维空间、几十亿人一起组成的世界,卡尔维诺称之为“那个世界”,“对于我来说,这两个世界之间的每一次穿越,就等于是再次经历出生时的创痛,是赋予所有那些混乱的感觉一种实际而清晰的形象,是选择一种策略,以便在面对未知世界时不至于被击败。”但是“未知世界”却最后成为卡尔维诺死亡的一种预言,他只写完了嗅、味、听三觉,却骤然逝世,留下了无可弥补的遗憾。
《美洲豹阳光下》:所有人都在消化我们

戴着土耳其毡帽的人并没有回头,小声说:“您在说什么?午夜的时候她已经死了。”
        ——《名字,鼻子》

一句回答,却是一个反问,甚至反问在回答之前,“您在说什么?”指向的是一个虚空,一种无限,而“午夜的时候她已经死了”以一种否定的方式,将那个没有见过的午夜,变成了仿佛大家都在场的时间,问号和句号,“您”和她,以及无限的虚空,到确定的午夜,一句话里充满了惊诧,充满了质疑,以及对于死亡无可改变的命运。

而且,还是小声说,甚至,像不是对于我的问题的回答。我也是小声说,而且根本不想说给任何人听,“据说今天午夜她还在跳舞,而且是庆祝活动上最漂亮的……”同样出现了她,出现了午夜,却是自己对自己说的一句话,也不期望回答,只是想在一种表述中让自己追逐的女人以精彩的方式进入到自己世界。但是却被听见了,而且被回答了,最后却把她带向了死亡。反差,是两个句子之间的区别,也是两个观者之间的不同,所以在这被合在一起的对话中,到底谁接近了现实,谁指明了终点?

自始至终其实只有一个我,不管是大型香水店的德·圣-卡利斯特先生,还是玛尔提那的女店员,或者是奥蒂乐夫人,他们都有自己的名字,他们都在香水世界里,但其实都是一种陪衬,而我才真正拥有自己的鼻子,才能闻出各种不同的味道,“对于没有鼻子的来人来说,你们这些香水店就像是用一种无法辨认的文字写成、一半字母已经被夹杂着沙砾的风磨去的碑文。”我进入香水店并非是要挑选一款或浓郁或淡然的香水,而是想为这个世界找到一个鼻子,一个能辨认文字,能书写碑文的鼻子,一个具有嗅觉功能的主体,从而“在世人的灵魂中激发很多其他的颤动”。

所以只有一个我,一个鼻子,在某种意义上取消了“他者”的存在,所以即使在戴着土耳其毡帽的人面前,我也是不想让别人进入到我的嗅觉体系里。对于他者的拒绝,却是为一个嗅觉的对象预留了位置,这个对象便是“她”,一个身上有香味的女人,一个让我可以让我辨认香水、书写碑文的女人,一个让我拥有鼻子感官的女人,“我只知道,在这个味觉的长河中间敞开了—个空洞,一个隐藏的皱褶,里面就隐藏着那种香气。对于我来说,它就代表着一个女人。”而这个女人只是一个存在的对象,却并不是具体的人,但是当这个空洞被敞开,当这个皱褶被发现,那种具有意义的香气是不是会在味觉的长河里变成一个有所指向的主体?

鼻子具备了嗅觉,嗅觉指向了目标,却是危险的,食物和非食物,我们的山洞和敌人的山洞,都被鼻子感觉到,都在鼻子里面,是和非,肯定和否定,是一种统一,却也是一种对立,所以里面必然是危险,而“她”这样一个女人也同样混合着太多的是和非,肯定和否定,同样意味着统一和对立,意味着危险。“借助鼻子,我发现在人群中有一个女人和其他女人不同。对于我的鼻子来说,她与其他女人不同。”与其他女人不同,其实意味着我和其他有嗅觉的人不同,这是一种嗅觉的统治,它取消了差异,取消了对立,取消了他者,使得整个世界都没有了另外的可能。

危险之后更大的危险,所以当我从一个姑娘的皮肤闻到另一个姑娘的皮肤,从一种香水闻到另一种香水,是为了让他者成为我可以驾驭的一切,使得我成为他者的主人,所以女人没有名字,她没有名字,仅仅只有香水,仅仅用香水代表名字,代表所有言语,所有味道。“请您忘记我吧!某些人在我身上具有可恶的威力。”当我跟着她的时候,她看起来已经无可逃避,她成了没有名字的女人,成了只有香味的女人,她的拒绝像是在寻找属于自己的那个世界,但是我却看不见危险,看不见对立,看不见死亡。

终于,一种敌人的气味进入我的鼻腔,和她的气味混合在一起,那是清晨,那是在街道上,那里有雾气,我看到的是垃圾桶,是鱼钩,是罐头,是尼龙袜,没有她,没有女人,没有香味,最后我甚至看见的最漂亮女人,却早已经死去。“如今,它已经与死亡的气味混合在了一起,仿佛它们从来都无法分离。”其实是香味的死亡,不被命名的女人,当然可以消失在我的故事里,消失在鼻子和嗅觉的世界中。但是,对于我来说,死亡是不是也是另一种可以被我闻到的味道?当我在救护车里,在急救中心,在停尸间的大理石桌面上,辨认出那种死亡味道的时候,却突然发现空气中充满了这种气味,死亡在弥漫,或者说,不是她的死影响了世界的气味,而是世界的死亡将她变成了一个无,没有名字的女人死去,不被注意的世界死去,而我,我的鼻子,我的嗅觉,是不是也在死去?

死去的感官,其实走向的是一种背叛,一种分离,一种隔离,是我不理解这个世界,而是整个世界本身就是虚无?世界起初是存在着香味的,诱惑,危险,而且不被命名,而味觉呢?当那一盘名为“tamal de elote”的食物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是不是变成了具体的感觉,用甜玉米做成,上面是薄薄的麦麸,而里面是加了剁碎的猪肉和极辣的辣椒,散发着美洲风味的食物,对于我这样一个欧洲旅行者来说,就构成了一个陌生的他者,所以看上去,我和妻子奥利维娅在这片他者的土地上,品尝到具有他者味道的食物时,我们体会到的是一种差异,“那是美洲文明与西班牙文明之间一种古老的挑战,是一种用非凡的诱惑来欺骗感觉的艺术。”

起初是建筑,那里的雕塑,是在祭祀台上的浮雕,或者是一只美洲豹,在阳光下张望着这个属于它的世界,而这个浮雕下面的祭台却沾满了鲜血,战争之中的那些士兵在仪式中成为一种祭品,“浮雕上的每一个形象好像都与那些血腥的仪式有关:观察星宿以便确定最为合适的日子之后,祭祀就在欢庆的舞蹈中开始;甚至婴儿的降生也是为了给战争输送新的士兵,以便抓住新的战俘。即使是那些奔跑、角斗、玩球的人物,反映的也不是和平的田径比赛,而是战俘被迫竞赛,以便决定谁首先站到祭台上去。”战争远去了?可是血腥的味道却还在,而这血腥的味道并不仅仅指向过去,而是指向了现在。成为祭品,那些战士的四肢和内脏去了哪里?向导阿隆索说,被秃鹫带到了天上,而萨卢斯蒂亚诺说,作为一种仪式的饭食,它们其实已经变成上帝的一部分,传递神圣的力量,“为赞颂通过祭祀达到的各个因素之间的和谐,一种令人恐惧、火焰般的、灼热的和谐……”

祭品在战士和上帝之间,在死亡和救赎之间建立了联系,而这种文明之间具有挑战意义的艺术也从建筑走向了食物,把牙齿陷在肉里,然后撕烂它,切割它,这种欲望的表达是不是和那些祭品一样,具有神圣的仪式意义?是不是在死亡和上帝之间建立了艺术和宗教般的联系?奥利维娅说出“我想吃辣椒核桃酱”的时候,似乎只是在表达一种自我的食欲,和别人无关,和交流无关,它只满足于自己的味觉,它只在自己的世界里达到一种满足。封闭在个人世界里,封闭在单一文明里,当然在美洲大路上,在参观祭台之后,在听说故事之后,却发生了改变。

需要的是联系,是交流,是对应,就像我和她在一起,想到的是我们拥抱的床笫。这是一种我和他者合二为一的感觉,当奥利维娅表现出食欲的时候,就应该通过味道和我交流,或者是通过我们双重的味蕾,在一种默契中保持着联系。这种联系去除的是一种缺失的感觉,一种会将人吞噬的空虚。我是在看到那一幅油画的时候,产生了这样一种叫做默契的感觉,油画里的修道院神父的他,和修道院院长的她,他们有着巨大的年龄差异,但是却保持了一段30年的非凡爱情,爱情化解了年龄的差异,也弥合着某一方死去带来的缺失感。“默契,它不仅仅涉及到修女和神父,还有奥利维娅和我。”我是在食物中找到了这一种默契的感觉,加工精致的食物,大胆的味道,都蕴含着将里面极端的音符激活的意义,被激活而成为和弦。和弦而奏出美妙的音乐,“以便创造一次无与伦比的经历,一个没有归途的点,以及一种施加在所有感觉的可接受性上的绝对的拥有。”

绝对的拥有,灼烧般的辣味又如何?祭祀的内脏和四肢又如何?前者抵达的是味觉最极端的部分,后者通向上帝的神圣之处,所以奥利维娅的某些跳跃、迟疑、苦恼和颤抖,最终也在我面前变成了合二为一的交流,就如萨卢斯蒂亚诺所说,这是令人恐惧的、火焰般、灼热的和谐,像那油画里的故事一样,是30年的非凡爱情。合二为一是关于“我”的重新组合,也是我们的重新组合,“被她咀嚼的同时,我感觉到自己也在对她起着作用,将感觉从她嘴里的味蕾一直传递到她的周身,她的每一下颤抖都来源我。那是一种相互作用的完整的关系。我们两个都牵连其中,并且受到这个关系的控制。”但是这种和谐取决于我们,取决于联系,取决于相互作用。但是当奥利维娅说我从来没有突发的激情,说我总是使他人的热情冷却,说我令别人泄气,而且还心不在焉,说我甚至平淡的时候,那30年的非凡爱情,那和上帝的神圣通道,似乎都在被解构,她对此的结论是:“饮食就是用一些味道来加强另一些味道的艺术。”

强加就是控制,就是统治,当奥利维娅发泄之后,我们的关系不是味蕾的双重交流,而是变成了一方吃掉另一方,“只有贪婪地进食奥利维娅的肉,对于她的口味来说,我才能不再那么平淡。”被她吃掉,或者吃掉她,才能改变那种平淡,才能爆发出激情,而这样,也就把所有的交流和联系都变成了敌对状态,献祭者实际上变成受害者,而爱情,不管在床笫间,还是在油画里,也都变成了一场战斗。我们都是战士,我们都需要献祭,我们都在吞噬被人,所以所谓的交流与和谐,其实就是一种残忍,“我们像融为一体的蛇一样,渴望彼此吞噬,同时也意识到我们正在被蛇吞噬。”当我们彼此吞噬的时候,在我们之外又有他者,开始吞噬我们,所以整个世界的格局是:所有人都在消化我们。

最终,“我们”是所有人的他者,我们被所有人吞噬,即使我们站在祭坛上面对上帝,我们也被秃鹫叼走了四肢和内脏,所以我们是在他们面前死去的,味道在死去,爱情在死去,神圣也在死去。这一个“他们”到处存在,即使面对那一个拥有权力的国王,他们也用一种吞噬的力量在消化着我们。国王有权杖,没有人反对他,国王必须庄重,让子民们臣服,国王的意义就是统治,就是把所有人消化。这是国王的世界,不管是塔楼里的鼓声,还是食物被卸下篮子的声音,不管是女仆拍打地毯的声音,还是厨房里发出的碗碟相碰撞的声音,不管是马厩里的嘶鸣,还是栅栏门被关闭的吱嘎声,国王听到了一切,一切都是声音,“整个王宫布满了涡形和瓣形装饰,如同一只巨大的耳朵。在那里面,解剖学和建筑学彼此交换着名称与功能:楼阁、管道、耳鼓、耳蜗、迷宫。”

宫殿是国王的耳朵,是听到了这一切属于自己统治世界的声音,却也听到了从前没有听到过的声音,所谓隔墙有耳,在一个被统治的世界里,却总是存在着敌人,存在着间谍,他们可能在窗帘后面,在幔帐后面,在地毯后面,他们可能是警察,可能是宫女,可能是仆人,所以在宫殿里,国王听到的声音,并不是和谐的赞歌,可能是敌人发动的进攻,就如国王自己的身体,“在这个躯体中一个不为人知的部分,躲藏着一个威胁,你的死亡已经潜伏在那里。”

敌人是他们,但是敌人是不是也是自己?国王开始想到曾经的战斗,想到那些被打败的前任,想到被处死的敌人,他们被赶出了宫殿,他们被埋在地下,他们被关在墙里,可是那一系列连续的敲击声,为什么会传到国王的耳朵里?为什么囚徒会随着声音逃出牢房?被听到而听到,对于国王来说,变成了一种害怕,一种恐惧,一种梦魇,“每一座宫殿都建在地下室的上面,那里面埋葬着某些活人,或者那些得不到安息的死人。你用手捂住耳也没有用,反正你还会听到这些声音。”所以出逃,所以游荡,所以从宫殿走向城市,走向丰富多彩、五颜六色、充满喧嚣和各种声音的城市,而在宫殿之外的城市里,国王听到了一声轰鸣,一阵窃窃私语,听到了一首歌曲,一个女人在窗户边唱起的爱情歌曲。当然比宫殿里美妙,所以对于国王来说,他必须要寻找这个女人,一个唯一的女人,一个无法复制的女人,一个制造了一种声音的女人。而她在哪里?在城市的某个房间里,某个角落中,或者就是国王自己的某种幻觉。

从宫殿到城市,从恐惧的声音到美妙的音乐,从敌人到女人,到底是不是对于自身的解放?可是那些敌人,那些声音在宫殿里的时候,是一种臆想,那么在城市里,那种音乐,那个女人,何尝不是一种想象之物,“声音的生命曾经是一个梦,或许仅仅持续了几秒钟,就像是梦一样,外面噩梦却仍在继续。”制造了梦,却是被噩梦围绕,所以在某种意义上,国王是把自己囚禁在声音里,而不管是宫殿里,还是在城市中,那种噩梦没有消失,那种囚禁的感觉就在延续,“黑暗中又响起一声呼唤,是从囚徒说话的那个地方传来的。那是一个清晰可辨的呼唤,它正在应和那个女人的声音。那是你的声音,是你发出的有形的、应和她的声音,把她从城市声音的尘埃中拉了出来。那是从宝座大厅的沉寂中发出的,迎接她的声音!”

国王的对面是自己想象的他们,再被他们囚禁的时候,国王何尝不是他们想象的国王?这是声音的寓言,在他们的世界里变成声音的噩梦,所以“他们”永远都存在,存在于鼻子的嗅觉里,存在于牙齿的味觉里,存在于耳朵的听觉里。在他们不吃东西的时候,味觉是上帝仪式的一部分,通向神圣的天堂;在他们不制造声音的时候,宫殿是国王的耳朵,拥有的是权杖的统治;在他们没有鼻子的时候,世界就是我的鼻子,寻找香味和女人,但是当他们出现的时候,在味觉里,所有人开始消化我们,在听觉里,国王变成了囚徒,在嗅觉里,她带来了死亡。他们在我们对面的世界上,而其实,当尝到、听到和闻道的时候,其实是我们用经验给他们进行了命名,这一种命名带着自身的感官,带着自我的理解,带着我们的角度,于是,那个世界就变成了我们的世界。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所有人都在消化我们”,从本质上说,是我们在消化我们自己,是我们在消化当成他者的我们,是我们在消化经验主义下的我们,这是一种封闭的知识阅读,这是一种单一的个体书写,而其实,“不读书的人能够看见和听见很多我们感知不到的东西:狩猎的野兽的足迹,还有风雨欲来的征兆。”已知世界没有了悬念,我们却在这个世界里树立敌人,制造美好,想象爱情,而世界的真正意义是进入那个未知的世界,所以在1972的《名字,鼻子》,1982年的《味道,知道》和1984年的《国王在听》中,进行了一种经验之外的书写,“从某种意义上讲,我认为我们总是在书写某些未知的东西,也就是说,写作的目的是为了使尚未书写的世界能够通过我们来表达自己。”所以在已经被书写的世界之外,在被经验谈及的世界之外,在知识包围的世界之外,卡尔维诺在寻找那一个从身边不留意而擦身而过的人,那一个不对话也不是他者的人,那一个存在却没有看见的人,就像戴着土耳其毡帽的人,没有回头的时候小声地说:“您在说什么?午夜的时候她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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