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行的百二十回《红楼梦》结尾,写到贾政安葬贾母等之后,北归路上与出家后的宝玉见最后一面的情景。 “(贾政)抬头忽见船头上微微的雪影里面一个人,光着头,赤着脚,身上披着一领大红猩猩毡的斗篷,向贾政倒身下拜”。贾政问“可是宝玉吗?”“那人只不言语,似喜似悲”。随后便有那一僧一道上来夹住宝玉飘然登岸而去。贾政追赶不及,“只见白茫茫一片旷野,并无一人。” 这场景,就是第五回《红楼十二曲》中收尾《飞鸟各投林》中所写:“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宝玉就此从读者眼中消逝无踪,留下宝钗从此独守空房。一场大梦,此时初醒。 《红楼梦》后四十回中也有神来之笔,上述便是一例。本人一直以为后四十回定不会全部湮没,或残篇断简被高鹗之流小心补缀完整,或因当权者授意在原文基础上曲意篡改,才造成后四十回笔力神意忽神奇忽平庸,且与前文颇多矛盾乖离处。此一家之见。 但无论如何,宝玉出家后究竟去向何方,多少年来令红迷们苦思冥想。笔者也曾一头雾水,一日开卷从头读来,读到空空道人与石头相遇一段,忽然脑洞大开:这不就是出家后的宝玉吗? 提示这个答案的,正是曹雪芹本人。 我们再来看第一回——“空空道人”在“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下,见到了一块写满文字的顽石。文字的最后是一首偈: “无材可去补苍天,枉入红尘若许年。此系身前身后事,倩谁记去做奇传?” 谁呢?就是这个空空道人。这首偈,就是曹公留给读者打开宝玉结局的钥匙!空空道人与顽石进行了一番交流之后被说服,“因从头至尾抄录回来,问世传奇”,而他本人也“因空见色,由色生情,传情入色,自色悟空,遂易名为情僧,改《石头记》为《情僧录》”。 石头的一段经历,写在石头上,便是《石头记》,抄录到人间,便改为《情僧录》,按照这段文字理解,空空道人、也就是后来的情僧,正是《石头记》或者说后来的《红楼梦》传播到人间的第一作者,是石头在人世间的代言人。曹雪芹笔下,石头已然能“口吐人言”,这空空道人代石头抄录传奇,莫不就是石头的人格化、是又一个石头吗?想想作者惯用障眼法,以空空道人代石头,将整部书由石头“自云”转入石头“所记”,移步换形,自然而然。 再看空空道人与石头的那番谈话,与其说他在质问,不如说他在设问,引导顽石一一解答,其实更像是一番自问自答。通过这番问答,将此书与伤时骂世之书、与诲淫诲盗之书、与才子佳人之书一一撇清,为全书预设一政治正确、大抵谈情的大前提,更可证明这空空道人实乃石头无中生出之有,实与石头异口同声、声气相通。脂批此书写法“自执金矛又执戈,自相戕戮自张罗”,此即一例。 在开卷第一回中,作者为道明《石头记》来历,从石头到情僧再到曹雪芹,几次金蝉脱壳,目的是淡化小说与作者本人的直接联系,在文字狱盛行的时代为自己为小说争取一点点存活的空间,用心何其苦也! 想想读者被作者瞒得好苦!我们随着宝玉做了一场活色生香的花柳丛中繁华梦,“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那个翩翩公子哥儿、多情玉面郎后来怎么样了?——有一天蓦然回首,却突然发现那个被我们众里寻他千百度的宝玉,竟然一出场就从容不迫地站在我们面前,与石头默契周旋。正是他,既证之后的宝玉,当年那个“绛洞花主”、“混世魔王”,那个爱吃女孩嘴角的胭脂、发誓要在黛玉死后当和尚的“如宝似玉”之人,在经历了我们知道和不知道的一番劫数之后,“情机转得情天破”,宛然成为读者眼前的情僧。试想对于勘破儿女情世态情的宝玉,对于一直不改“情不情兮奈我何”之初衷的宝玉,这难道不是最好的一个归宿吗?我们还要到哪里去找寻宝玉的下落呢?想到这里,怎能不让人对作者的神工鬼斧之灵思、从容高远之发落而感服而震撼、而恨而笑而泪奔呢! 好个天纵奇才曹雪芹!他非但敢于在小说一开头就明写书中人物的结局下场(第五回宝玉梦游仙境所看到的人物判词),更不惮于在全书开篇,就将撒手悬崖后不知其所踪的主人公贾宝玉公然矗立在读者眼前,这是什么样的大手笔!曹公讥讽贾雨村俗眼不识二玉等“既证之后”,而他将既证之后的宝玉不显山不露水地安排在读者尚未完全进入小说情境之中的开篇,岂非也是有意在试读者的眼力? 通行的百二十回《红楼梦》结尾,写到贾政安葬贾母等之后,北归路上与出家后的宝玉见最后一面的情景。 “(贾政)抬头忽见船头上微微的雪影里面一个人,光着头,赤着脚,身上披着一领大红猩猩毡的斗篷,向贾政倒身下拜”。贾政问“可是宝玉吗?”“那人只不言语,似喜似悲”。随后便有那一僧一道上来夹住宝玉飘然登岸而去。贾政追赶不及,“只见白茫茫一片旷野,并无一人。” 这场景,就是第五回《红楼十二曲》中收尾《飞鸟各投林》中所写:“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宝玉就此从读者眼中消逝无踪,留下宝钗从此独守空房。一场大梦,此时初醒。 《红楼梦》后四十回中也有神来之笔,上述便是一例。本人一直以为后四十回定不会全部湮没,或残篇断简被高鹗之流小心补缀完整,或因当权者授意在原文基础上曲意篡改,才造成后四十回笔力神意忽神奇忽平庸,且与前文颇多矛盾乖离处。此一家之见。 但无论如何,宝玉出家后究竟去向何方,多少年来令红迷们苦思冥想。笔者也曾一头雾水,一日开卷从头读来,读到空空道人与石头相遇一段,忽然脑洞大开:这不就是出家后的宝玉吗? 提示这个答案的,正是曹雪芹本人。 我们再来看第一回——“空空道人”在“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下,见到了一块写满文字的顽石。文字的最后是一首偈: “无材可去补苍天,枉入红尘若许年。此系身前身后事,倩谁记去做奇传?” 谁呢?就是这个空空道人。这首偈,就是曹公留给读者打开宝玉结局的钥匙!空空道人与顽石进行了一番交流之后被说服,“因从头至尾抄录回来,问世传奇”,而他本人也“因空见色,由色生情,传情入色,自色悟空,遂易名为情僧,改《石头记》为《情僧录》”。 石头的一段经历,写在石头上,便是《石头记》,抄录到人间,便改为《情僧录》,按照这段文字理解,空空道人、也就是后来的情僧,正是《石头记》或者说后来的《红楼梦》传播到人间的第一作者,是石头在人世间的代言人。曹雪芹笔下,石头已然能“口吐人言”,这空空道人代石头抄录传奇,莫不就是石头的人格化、是又一个石头吗?想想作者惯用障眼法,以空空道人代石头,将整部书由石头“自云”转入石头“所记”,移步换形,自然而然。 再看空空道人与石头的那番谈话,与其说他在质问,不如说他在设问,引导顽石一一解答,其实更像是一番自问自答。通过这番问答,将此书与伤时骂世之书、与诲淫诲盗之书、与才子佳人之书一一撇清,为全书预设一政治正确、大抵谈情的大前提,更可证明这空空道人实乃石头无中生出之有,实与石头异口同声、声气相通。脂批此书写法“自执金矛又执戈,自相戕戮自张罗”,此即一例。 在开卷第一回中,作者为道明《石头记》来历,从石头到情僧再到曹雪芹,几次金蝉脱壳,目的是淡化小说与作者本人的直接联系,在文字狱盛行的时代为自己为小说争取一点点存活的空间,用心何其苦也! 想想读者被作者瞒得好苦!我们随着宝玉做了一场活色生香的花柳丛中繁华梦,“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那个翩翩公子哥儿、多情玉面郎后来怎么样了?——有一天蓦然回首,却突然发现那个被我们众里寻他千百度的宝玉,竟然一出场就从容不迫地站在我们面前,与石头默契周旋。正是他,既证之后的宝玉,当年那个“绛洞花主”、“混世魔王”,那个爱吃女孩嘴角的胭脂、发誓要在黛玉死后当和尚的“如宝似玉”之人,在经历了我们知道和不知道的一番劫数之后,“情机转得情天破”,宛然成为读者眼前的情僧。试想对于勘破儿女情世态情的宝玉,对于一直不改“情不情兮奈我何”之初衷的宝玉,这难道不是最好的一个归宿吗?我们还要到哪里去找寻宝玉的下落呢?想到这里,怎能不让人对作者的神工鬼斧之灵思、从容高远之发落而感服而震撼、而恨而笑而泪奔呢! 好个天纵奇才曹雪芹!他非但敢于在小说一开头就明写书中人物的结局下场(第五回宝玉梦游仙境所看到的人物判词),更不惮于在全书开篇,就将撒手悬崖后不知其所踪的主人公贾宝玉公然矗立在读者眼前,这是什么样的大手笔!曹公讥讽贾雨村俗眼不识二玉等“既证之后”,而他将既证之后的宝玉不显山不露水地安排在读者尚未完全进入小说情境之中的开篇,岂非也是有意在试读者的眼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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