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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变西域命运的怛罗斯之战(下)

 陆一2 2018-03-10
  怛罗斯之战的起因

  在怛罗斯之战前,唐朝在西域已经和大食国有过冲突,同时也和吐蕃有关系。

  这就是前面提到过,唐玄宗继位不久的开元三年,吐蕃和大食国联合进攻拔汗那(在今吉尔吉斯斯坦与乌兹别克斯坦费尔干纳地区)。拔汗那这一地方在古代为大宛国,但其部落则据说是古代乌孙的后裔,内附唐朝已久,原本分立大小国王,一个在呼闷城,一个在渴塞城,也沿袭了过去乌孙传统。吐蕃与大食共同扶立阿了达为拔汗那国国王,并发兵向拔汗那王遏波之进攻。遏波之兵败后逃到安西都护府(治龟兹,在今新疆库车县东郊),向唐军求救。

  此时,北庭(今新疆吉木萨尔北)都护郭虔瓘刚去世不久,由沙州刺史张孝嵩接任,跟着又出任监察御史,正在安西巡察。张孝嵩为中原南阳邓州人,原是一个文人,但喜好前往边关建功立业。他接到军情后,立即对安西都护吕休璟说:“不救则无以号令西域。”(《资治通鉴·卷第二百一十一》)由于张孝嵩有机断专行的权利,所以吕休璟将指挥权交给张孝嵩。张孝嵩率附近各部落兵马万余人,由安西出发,一路向西挺进数千里,连克数百城,并于十一月直入拔汗那境内。张孝嵩指挥唐军向阿了达发起猛攻,张孝嵩身先士卒,与城内守军展开激战,连破阿了达3座城池,俘斩千余人。敌兵崩溃,阿了达和残兵数十骑逃入山谷躲避。随后张孝嵩传檄诸国,大唐声威再次远播西域。大食、康居(今巴尔喀什湖与咸海之间)、大宛(今中亚费尔干纳盆地)、罽宾(今阿富汗东北)等8国皆不敢与唐军争锋,相继遣使请和。而准备乘机借袭西域的突厥阿史那默啜闻讯后,也急忙退兵漠北。此次作战,张孝嵩在情况危机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击,又能够身先士卒,使诸部兵马与唐军团结一致,这才在情况不利于己的情况下迅速安定西域。但张孝嵩在取得胜利后,不但没得到封赏,反而被关进凉州监狱(治姑臧,今甘肃武威),后又被贬为灵州(今宁夏灵武西南)兵曹参军,原因是有人控告张孝嵩贪污。不过,由于边疆危机不断,很快他又回到北庭任上。开元十年(722年),吐蕃包围了小勃律都城孽多(今克什米尔西北吉尔吉特),相继攻占了该国九城之地。小勃律王没谨忙一面竭力抵抗,一面写信求救于北庭节度使张孝嵩:“勃律,唐西门。失之,西方诸国皆墯吐蕃,都护图之。”(《新唐书·吐蕃传上》)张孝嵩深知小勃律对西域安危的重要,立即派疏勒副使张思礼率蕃、汉步骑兵4000人前去增援。张思礼率兵昼夜兼程,克服了高原缺养的困难,一举翻越了帕米高原,赶到小勃律。没谨忙见唐军已至,立即乘势出兵联合夹击吐蕃军,大破其众,俘斩数万人。

  正因为张孝嵩两次对外用兵,大食国对西域的争夺并不顺利,昭武九姓诸国对唐朝难得的积极出击感到无比振奋(对比前面提到的唐朝多年来开出空头支票的安抚劝慰,可以想见诸国君臣终于等到唐朝官军前来的心情),也就持续对大食进行反抗,一时间成为拉锯状态。

  总体看来,在吐蕃的干扰下,大食国已经初步占据中亚,但是,唐朝方面同样不愿意就这么失去昭武诸国,于是,转而扶持突骑施部落首领苏禄可汗来协助统领西域诸部落。开元十二年(724年)白衣大食叶齐德二世殁,希沙木继为哈里发,再遣大军攻东拔汗那,围其都渴塞城,爆发渴水日之战,大食军大败,后卫主将战死,导致已经投降的康、石诸国复归于唐。724至727年,突骑施部落渗入昭武诸国,远至康国本土。726年,突骑施为防卫骨咄(帕米尔以西)与大食交战。这一段时间,突骑施部落在昭武诸国是作为唐朝代言人而出现的。突骑施败亡之后,大名鼎鼎的高仙芝终于登场了。

  高仙芝为辽东以外的高句丽人,出身将门,父亲高舍鸡。起初,高仙芝随父亲在河西从军,后立下军功,官至四镇十将、诸卫将军。高仙芝姿容俊美,善于骑射,20多岁就已和父亲地位相当。不过,他在安西四镇节度使田仁琬和盖嘉运手下时,并未受到重用。后来夫蒙灵察担任节度使,发现了高仙芝的才干,一再提拔。到了开元末年,高仙芝已官至安西副都护、四镇都知兵马使。这就是夫蒙灵察于天宝初年平定达奚部之乱,高仙芝让其眼前一亮。

  天宝六载(747年,唐玄宗在天宝二年后将“年”改为“载”,一直延续到唐肃宗至德二载,之后才又恢复为“年”),高仙芝受命领军万余人征讨小勃律,原因是吐蕃与小勃律联姻,小勃律及其周围20余部归附吐蕃,不再向唐朝贡。唐朝安西节度使、大都护田仁琬、盖嘉运曾数次派兵讨伐,皆不胜。高仙芝这一次行动依然挑战极限,像张孝嵩张思礼一样翻越帕米尔高原。经过二十余日艰苦行军,到达葱岭守捉(今新疆塔什库尔干塔吉克自治县)。然后沿兴都库什山北麓西行,又经二十余日到达播密水(今阿富汗瓦汉附近),再经二十余日到达特勒满川(今瓦罕河)。随后,高仙芝兵分三路,会攻吐蕃在中亚的阵地连云堡(今阿富汗东北部喷赤河南源兰加尔),当年八月,高仙芝大获全胜,押着小勃律王和吐蕃公主经赤佛堂路凯旋而归。随后,代替夫蒙灵察为安西四镇节度使,天宝八载(749年),加特进,兼左金吾卫大将军同正员,一个儿子也被授五品官,可谓荣宠。

  同年十一月,吐火罗(小勃律以西,今阿富汗北部)叶护(系古代民族政权职务,多由贵族出任)失里怛伽罗上表:“师王亲附吐蕃,困苦小勃律镇军,阻其粮道。臣思破凶徒,望发安西兵,以来岁正月至小勃律,六月至大勃律。”高仙芝奉命出军。从安西到竭师国(今巴基斯坦奇特拉尔)的距离还要远于小勃律,由于有了第一次远征的经验,高仙芝这次准备更加充分,加上形式对唐军有利,唐军的行军虽然艰苦,但却很顺利。天宝九载(750年)二月,高仙芝击败了竭师国的军队,俘虏了竭师王勃特没。三月十二日,唐朝册立勃特没的哥哥素迦为朅师王。就在高仙芝军功达到顶点时,高仙芝忽然抛出一句石国王“无蕃臣礼”,领兵前去讨伐,酿成怛罗斯之战最直接的导火线。

  高仙芝为何要讨伐石国?多年来史学界意见不一。大多数中国的学者以汉文史料记载,认为因石国王藩臣之礼有亏,因此高仙芝奏请讨伐。可对照史书,石国一向对唐朝是友好的,多次朝贡不断:天宝二年(743年),遣女婿康国大首领泰染缅献方物;天宝五载(746年),遣使献骏马十五匹,石国副王伊捺吐屯屈也遣使献方物;天宝六载,遣使献马;天宝八载,派王太子远恩入关朝觐。石国王那俱车鼻施继位之后,对唐朝忠诚,被唐玄宗册封为怀化王,并赐予优待和免罪铁券。当高仙芝领唐军到来后,那俱车鼻施并未抵抗,出城约和。高仙芝假意遣使者将那俱车鼻施骗到长安,然后趁乘其不备,出兵掩袭,俘虏石国部众,随后纵兵杀掠。这次行动,高仙芝共获石国“瑟瑟十馀斛,黄金五六橐驼,其馀口马杂货称是,皆入其家。”高仙芝从石国回军途中,又诬蔑突骑施反叛,攻打并俘虏了移拨可汗。由始至终高仙芝都积极主动,却给唐朝带来严重的后果。

  据阿拉伯史料记载,高仙芝在破竭师国的回程中,应拔汗那王之请而击石国。石国王那俱车鼻施被擒至长安后,遭到斩首。拔汗那国此后则频频派遣使团远赴长安,应有酬谢唐朝为己出兵平怨之意。如果对照汉文史书,在怛罗斯之战所发蕃兵中,除葛逻禄部众外,西域诸胡中也就仅见拔汗那兵力较多,显然,高仙芝这一行动也并非完全出于个人好大喜功。

  高仙芝之所以讨伐石国,一方面在于石国、拔汗那不和而为拔汗那讨之;另一方面,据日本学者前峙信次研究,石国之战还有石国与黄姓突骑施相互勾结,扰乱了唐朝在碎叶川一带的利益,引起唐朝对石国不满。 中国史书记载高仙芝入朝献俘之事,一致显示事后打击突骑施部落的重要性:

  安西四镇节度使高仙芝执突骑施可汗及石国王。(《新唐书·玄宗本纪》)安西节度使高仙芝入朝,献所擒突骑施可汗、吐蕃酋长、石国王、朅师王。(《资治通鉴·卷二百十六》)安西四镇节度、特进兼鸿胪卿员外置同正员、摄御史中丞高仙芝,生擒突骑施可汗、吐蕃大首领及石国王并可敦及杰帅来献。(《册府元龟·卷一百三十一》)

  史书在列举这些俘虏时,都将突骑施可汗放在最先,其次是吐蕃大首领,然后才是石国国王及可敦,最后是羯师。这种排序方式应该是体现唐朝人眼里的重要程度,突骑施可汗被置于最先,无疑表明突骑施在当时唐人眼里的重要性,但对这个可汗的底细,以及高仙芝为何捉他却未着一字。日本学者前峙信次认为,高仙芝擒获的是与唐朝对立的黄姓突骑施所立的可汗;因为从740年石国副王莫贺咄吐屯与唐朝共击吐火仙可汗等黑姓突骑施来看,石国和黄姓突骑施的关系是十分密切的。分析石国和唐朝之间的关系,不能脱离开与突骑施的关系,这从以下材料也可得到证实:从平石国,及破九国胡并背叛突骑施。(《旧唐书·李嗣业传》)四镇平石国,及破九国胡并背叛突骑施等贼(《唐天宝十载二月十二日制授张无价将军官告》)

  在这一串史实中,可能多数人难以分清原委。突骑施本身就是突厥部落之一,起初唐朝也扶持突厥可汗,突骑施部也继续听命突厥。但突厥叛服无常,迫使唐朝屡屡动兵。正如前面提到,在突厥政权瓦解后,突骑施已经拥戴李唐,成为隶属安西都护府,维持唐朝在西域的重要力量。武周时期,699年,乌质勒遣子入朝,706年,受封为怀德郡王。708年,封西河郡王,使者未至而乌质勒死,子鹿都督娑葛代统其众,胜兵至三十万,封之为金河郡王。所谓黑姓和黄姓,黄姓正是娑葛的后代,而黑姓则是苏禄可汗的后代。他们虽然是唐朝的蕃臣,但也有过唱对台戏的时候,如娑葛的部将阙啜忠节与之不和,向唐朝宰相宗楚客行赂,得到了宗楚客扶持。这个宗楚客在武周时就负责处理突厥和西域各部,此时宗楚客又与韦皇后、武三思为一伙,权势极盛。娑葛不满朝廷态度变化,就袭擒忠节,杀唐使冯嘉宾,败安西副都护牛师奖,一度为乱。安西大都护郭元振以娑葛理直,表请赦免其罪,娑葛于是又归降。而苏禄可汗如前面提到,他在唐玄宗时期为稳定边疆各部尽了不少职责。但随着势力坐大,同时也和突厥、吐蕃结亲,后来他和安西都护杜暹有嫌隙,曾经联合吐蕃兵劫掠安西四镇,围困安西城,直到逼杜暹入朝为相,才恢复遣使入朝。

  所以,如果仔细了解当时西域方面朝廷与番邦,安西四镇机构和当地各部族的关系,就能看出,高仙芝少年得志,成长于边塞,立功不少,位居西域方面最高长官以后,他改变了过去的保守策略,变得十分主动。于是,他出兵讨伐石国、破九国胡并背叛突骑施三件事,其实是一系列的举动。史料在提到突骑施时前面皆冠以“背叛”一词,这两个字已揭示出高仙芝出兵突骑施的原因。除石国、突骑施,史料也都提到了九国胡,就是指昭武九姓胡人。据记载,碎叶川有流落该地的昭武九姓。也就是说,石国不仅与反唐的黄姓突骑施站在一起,而且还得到一些流散的昭武九姓支持,削弱了唐朝在西域的控制。因此,高仙芝借讨伐石国之机,乘胜对其一并打击,这一行动的初衷并没有什么过失,反而体现了高仙芝希望振作朝廷的态度,并且有效实行唐朝在西域管辖力度的一种积极态度。然而,由于高仙芝在这次行动过程中的过激行为,最终引发次年的怛逻斯之战,再次揭示了历史绝不会以个人意志为转移的深刻规律。
  怛罗斯之战的经过

  就在高仙芝忙于对付吐蕃和稳定西域的时候,大食国已经改天换地。公元750年4月26日,大食国首都大马士革被攻陷,阿拔斯王朝(中国史书称为黑衣大食)建立。高仙芝正前往讨伐石国和突骑施,然后兴冲冲回京师长安献俘,接受唐玄宗嘉奖,获得开府仪同三司的至高荣誉。

  在长安,石国国王被斩首,石国王子逃回碎叶川部落,将高仙芝欺诱贪暴之事遍告诸胡。诸胡部落对唐朝感到失望,于是转而联合大食国欲攻打安西四镇。黑衣大食新立,刚好以此为借口扩张,在昭武诸国树立威信。高仙芝得到情报后于天宝十载四月(751年),领军从安西出发,准备先发制人。

  翻过葱岭,越过沙漠,经三个月长途跋涉到达了怛逻斯,并迅速围城。据阿拉伯史书《创世与历史》记载,大食人在接到高仙芝要进攻的消息后,驻木鹿(今土库曼斯坦马里)的总督阿布·穆斯林(就是前面提到的扶持阿拨斯家族的波斯首领阿布·穆斯里姆)立即下达命令,部将塞义德·本·侯梅德带部下数千人抢先驻守怛逻斯城中,加强防守,为大军赢得时间。怛逻斯,一个过去在历史上籍籍无名的河畔城池,将因为这一战而永载史册,并深刻地影响后世。这个地方大致位于今天的哈萨克斯坦奥李-阿塔(今塔拉兹)附近,为什么高仙芝会选择攻打这里?很简单,怛罗斯实为石国第二大重镇。

  唐朝方面,主将高仙芝,副将为李嗣业,别将为段秀实,兵力为安西都护府二万汉军,蕃军有拔汗那以及葛逻禄部约二万多人。当时“安西节度兵二万四千”,为了怛罗斯之战,高仙芝出动安西都护府八成以上的兵马,说明他为此倾尽全力,也对这一战进行充分准备。

  唐军为马步混合部队,即使步兵平时也以马代步,作战的时候才下马作战,每六人或十人就配有其他一定数量马匹或骆驼充当运输物资,不过需要自行购买。因此,唐军战斗力一向强大。大食国方面的兵力为呼罗珊本部四万人,加上已经被大食国控制的昭武九姓诸国兵力十余万,总兵力当在十五万至二十万之间。显然,大食国和西域联军占了绝对优势。

  在整体素质方面,呼罗珊是大食国历代经营的重镇,又是阿拔斯王朝起家的地方,呼罗珊骑兵在大食国中属绝对的精锐力量,同时马匹也占了绝对优势,阿拉伯马是世界上最好的马种,这也是唐军所不能相比的。但是,唐军在装备方面有相当优势,步兵用陌刀,砍杀威力极大,列阵则“如墙而进”,肉搏威力不减,史载李嗣业用陌刀肉搏“当嗣业刀者,人马俱碎”。骑兵方面则是轻重结合,一般使用马槊,在近身肉搏时候用横刀,也就是“唐样大刀”,相当锋锐。唐军的铠甲以明光铠为代表,重量更加轻,但是防御力却大大的提升。另外还有一个优势是强弩,唐军一般使用四种弩,伏远弩射程三百步(450米),擘张弩射程二百三十步(345米),角弓弩射程二百步(300 米),单弓弩射程百六十步(240米)在不同范围均可以形成威胁。大食国的联军在这些方面则逊色不少。

  可以说,盛唐时代的唐蕃联军是战斗力极强的,战役爆发后,高仙芝大军仍然取得一定优势。齐雅德和另将领艾布达·乌德·哈里德,本·伊卜拉欣·祖赫利召集河中的驻屯军一万人火速赶往怛罗斯城增援(可能还包含阿布·穆斯林的一部分部队),高仙芝连续攻城五天,大食国大批援军赶到,从背后袭击唐军(《旧唐书·段秀实传》载:围城五日不克),形势发生惊天逆转。

  到了第五日傍晚,在外围作战和负责警备的葛逻禄兵马突然后退,导致唐军阵脚大乱。他们从背后包围了步兵并且断绝了与骑兵的联系。而大食联军乘唐军混乱的机会,出动重骑兵突击唐军的中心大阵,连日征战的唐军在内外夹击下支撑不住,终于溃败。高仙芝在夜色掩护下单骑逃脱。李嗣业、段秀实收拢散兵游勇向安西逃遁,途中恰逢蕃军联军中拔汗那兵也溃逃至此,造成兵马车辆拥挤堵塞道路。李嗣业恐大食追兵赶上,不惜对盟军大打出手,挥舞大棒毙杀百余名拔汗那军士,才杀开一条血路,残余数千唐军才顺利撤退。

  此前李嗣业曾劝高仙芝弃兵逃跑,被段秀实斥责为“惮敌而奔,非勇也;免己陷众,非仁也”。在收拢残兵之后,高仙芝并不甘心失败,依然想再进行一次反击,在李嗣业等的劝说之下终于放弃。最后高仙芝只得引残兵千余人逃至安西。整个战役唐蕃联军大约杀敌七万余众,对出动约十六七万的大食国和西域联军来说,也算遇到重创,但唐蕃联军约四万人马几乎全军覆没,也是败得一败涂地了。

  整个怛罗斯之战中,葛逻禄部的倒戈成为关键,为什么会这样则是一个谜。巧合的是,在西域近千年的历史上,除了这次怛罗斯之战,他们还会扮演一次划时代的重要角色。作为铁勒诸部之一,葛逻禄部从唐朝立国以来的百余年中,先跟随突厥,后跟随薛延陀,再跟随突骑施、回纥等等,也渐渐发展成为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看看这一段历程,也大致能够明白,他们一直善于“见风使舵”。在其他部落风流云散后,回纥称雄漠北,葛逻禄部则在西域金山一带扎下脚跟。原本他们对唐朝也臣服,但也看到唐朝在管辖各部方面,一贯利用互相掣肘的小算盘。因此,随着诸国大举东进,唐朝官军竟然失去天可汗的声威,葛逻禄部迫于形势和投机心理,在危险重重战场中改变了态度。当时,他们在外围单独对抗诸国联军,可能被大食国收买,也可能是他们自己哗变,总之,他们改变了高仙芝和李唐王朝在西域的命运。

  战役之后,葛逻禄部确实在西域获得较为有利的发展壮大。唐朝后期回鹘西迁进入西域后,他们依然地位不动,互相杂居。到辽宋金时代再到蒙古元朝经历三四百年(元朝成为哈剌鲁部),即使有喀喇汗王朝、李氏于阗、高昌回鹘、安西回鹘和西辽王朝等政权分分合合,他们一直都是西域历史上重要而有影响的部族。在这一段历史过程中,正是这个葛逻禄部,借用与康里部(据说是南北朝高车人的后裔,同样也是蒙古时代钦察人的一支)的恩怨再次掀起了契丹西辽王朝与西方塞尔柱王朝之间的又一次决定西域命运的卡特万会战(公元1141年9月9日)。

  认真说来,也很难想像,唐宋以来伴随葛逻禄在金山(今阿尔泰山)和伊丽水(今伊犁河)之间的壮大,其中一部分葛逻禄人随原本生活在热海(今吉尔吉斯斯坦伊塞克湖)的乌古斯人西迁。这个乌古斯人慢慢迁往中亚和西亚,正是塞尔柱人、土库曼人和更后来的奥斯曼土耳其的前身,这些民族之中其实也都有葛逻禄部族的血统渊源,历史一向就是这么铁血无情,历史也从来就是这么充满讽刺意味和悲剧精神。
  怛罗斯之战的结论

  怛罗斯之战后四年,天宝十四载(755)十一月,唐朝兴衰的转折点——安史之乱爆发。高仙芝奉命征讨叛军,在防务空虚、兵不习战的情况下驻守潼关。这位高句丽族名将仍然证明他具备出色的军事才能,一度保卫了长安。遗憾的是,年老昏聩的唐玄宗听信谗言,斩杀了高仙芝,然后自己却踏上逃亡之路,再也没能保住他的“天可汗”之尊。

  从当时来说,怛罗斯之战的败绩对唐朝不过是“胜败乃兵家常事”。高仙芝被调回中原,他的属下、著名诗人岑参的好友封常清升任安西副都护。仅仅两年,唐朝在西域的实力就有所恢复,似乎并没留下多少阴影。但是,暗流隐藏在表相之下汹涌着,而史书所记录的往往只是表相而已。

  怛罗斯之战,唐军确实表现出惊人的战斗力,大食国虽然获胜,也没有敢继续趁胜追击。就是说,唐朝的出击确实阻止了回教势力的东进。反过来,大食国获得巩固中亚的时间。因为大食军的主将阿布·穆斯林功高震主而被谋杀,手下大将齐雅德、伊本·萨里也相继被处死,余部在呼罗珊一带作乱,大食国忙于平乱,对遥远的中国已经有心无力。同样,唐朝也由于安史之乱,在七八年里都穷于应付,也只能放弃在中亚与大食国争夺。

  当然,对于西域诸胡来说,经历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战,在唐朝和大食国之间都有较为复杂的变化。虽然有些小国投靠了大食国,但更多的时候,昭武诸国还是对唐朝更为亲近。包括战役的导火线石国,战后仍然归心唐朝。有不少文书资料显示,唐朝也依然同中亚各地往来密切,甚至还与对手大食国交上了朋友。例如天宝十五载(756年),拔汗那与大食国还派兵帮助唐朝镇压安史之乱。之后的40多年里,黑衣大食来华的17次记录,自怛罗斯之战后的6年,每年均有大食国使臣来朝,仅753年就来了4次,可见十分频繁,双方关系也得到改善,可谓“不打不相识”。而大食国之所以会对唐朝有较大的转变,也因为怛罗斯之战掳获众多唐朝人丁,见到中原不少的先进文明,例如造纸术和印刷术,中华以外的第一个造纸作坊就是随着怛罗斯之战的唐朝虏而出现在康国飒秣健(撒马儿罕),更后来传到大食国,最后到达欧洲。其次,甚至有资料显示,后来有中国的泥瓦工匠帮助大食人修筑巴格达城(前面也提到,762年,巴格达城正式成为黑衣大食的都城)。

  同时,在当时被俘虏的唐朝人中,包括有第一个成功前往过非洲大陆留下记录的中国人杜环,他是著名宰相和史学家杜佑的侄儿,也是著名诗人杜牧的叔父。杜环原本应该是高仙芝身边的幕僚,随他出征怛罗斯,但不幸被俘虏,一路西行游历黑衣大食近十年,写下见闻《经行记》,直到762年(唐代宗宝应元年)从海路返回中原。虽然杜环不像前辈玄奘法师那样出于个人宏大的志愿,也不像后来的郑和那样带着官方的重大使命,但杜环毕竟在关键的历史时刻留下了重要的世界信息。伴随怛罗斯之战,他也是一个不应该被后人忘怀的人物。

  再放宽历史的眼界来看,如果从大食国和唐朝的战役经过,整个怛罗斯之战其实依然有许多的争议。例如在唐朝一方来说,原本对西域十分保守的朝廷是否真的想要打击大食国?还有这一次战役是否代表整个黑衣大食的意愿?事实很可能确实有些不一样,响应昭武九姓胡人前往迎战唐军的是呼罗珊总督阿布·穆斯林,事后不久他也没有好结果。正如高仙芝代表唐朝主动出击,他本人的行动也以失败收场,还对唐朝造成巨大的不利影响,但作为大食国一方,则反而对唐朝有了更加主动的接触。

  黑衣大食的立国其实和白衣大食并不一样,倭马亚家族多年实行对外扩张,在波斯和中亚到处盘剥,民间反抗此起彼伏,而阿拨斯家族取代倭马亚家族后,主要任务都在于寻求稳定,镇压各处的反抗。但恰恰阿拨斯家族仰仗的阿布·穆斯林是开国功臣,是一个标准的权贵,不仅独霸一方,且染指宫廷,干涉朝政,结果,为了在昭武诸胡中树立回教政权的威信,终于造成与高仙芝在怛罗斯的交手。

  尽管这一战役的宗教因素并不算一个重要环节,而且也不能说,因为唐朝在怛罗斯的失败,让回教的传播在中亚地区占据上风。正如前面提到,即使再过上几百年,回教也仅仅是西域地区众多的教门之一,作为多元文化汇聚之地,其重要证据就在于一个“杂”字,如果回教在怛罗斯之战后,很快就在昭武诸胡中站稳脚跟,么,此后一千年里,就不大可能有号称多元文化繁荣的西域魅力了,就只能看到回教文化一家独大的局面,历史绝非如此。

  然而,怛罗斯之战,又毕竟是回教在西域肇兴的标志,只不过历史使命的完成要等到后来的蒙古人。从长远看来,确实也算改变西域命运的转折点。同样,李唐王朝的衰弱是因为安史之乱,而怛罗斯之战却也是安史之乱爆发的直接起因之一。历史的链条是由无数的环节组成,怛罗斯之战、昭武诸胡和唐朝的边疆政策恰恰都是这一阶段重要的环节,然后才形成了唐朝前期近百年的西域形势,最终失去了对西域尤其是中亚地区的主导权。所以,这才有了本文开始所引用的巴托尔德的话,可见这一事件仍然有不可忽视的深远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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